河北
“哎，我说张哥，你这新买的茶叶不错啊，闻着就香！给我包点儿呗，我拿回去给我爸也尝尝。”
刘军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拿起张峰桌上的茶叶罐，就往自己带来的空塑料袋里倒，一倒就是大半罐。
张峰的妻子李霞在厨房里听见了，忍不住走出来，看着刘军那理所当然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对丈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看看你这个朋友”。
张峰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圆场：“没事没事，喜欢就多拿点，本来就是买来待客的。”
等刘军心满意足地走了，李霞才把门一关，气不打一处来地对张峰说：
“张峰！你能不能有点脾气？这茶叶是你托人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三百多一两呢！他倒好，一来就给你刮走一半！什么叫‘待客的’？有他这么做客的吗？我看他不是来做客，是来‘进货’的！”
张峰叹了口气，收拾着桌上的残局，“唉，算了算了，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为这点事儿，不至于。”
李霞看着丈夫那“老好人”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心疼。
她知道，丈夫的“不至于”，已经被这个叫刘军的朋友，利用了太多年。她隐隐觉得，这种没有底线的忍让，迟早有一天，会引爆一个大大的麻烦。
01
张峰，四十三岁，是市政单位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科员。
他人如其名，敦厚、稳重，甚至有点过分老实。在单位里，他是公认的“老好人”，谁家有事需要换班，谁电脑坏了需要帮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张峰也从来不懂得拒绝，总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习惯了他的付出，把他的帮助当成了理所当然。
张峰的妻子李霞，在一家超市做主管，性格比丈夫要泼辣、精明得多。
她不止一次地劝丈夫：“做人要有尺，帮忙要有度。你对别人太好，别人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可张峰总是那句话：“都是同事朋友，能帮就帮一把嘛。”
两人有个儿子，叫张浩，正在上高三，学习成绩不错，是夫妻俩最大的骄傲和希望。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也为了将来儿子上大学、结婚做准备，夫妻俩省吃俭用，日子过得颇为节俭。
前两年，他们用攒了多年的积蓄，再加上跟亲戚借了点，总算换了一辆新车。
不是什么豪车，就是一辆十几万的国产SUV，但空间大、底盘高，回老家走那段坑坑洼洼的土路也方便。
对于这辆车，张峰爱护有加，每天都擦得锃亮。这不仅是他的代步工具，更是这个中年男人为数不多的“面子”。
他们的生活，就像大多数生活在这座三线城市里的人一样，平淡、琐碎，充满了柴米油盐的计算和对未来的期盼。
如果没有刘军这个“朋友”，张峰的生活或许会更舒心一些。
这天，李霞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张峰哼着小曲儿回来了，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今天这么高兴？单位发奖金了？”李霞一边切菜一边问。
“那倒没有。”张峰放下公文包，凑到厨房门口，神秘兮兮地说：“过两天不就是中秋节了吗？领导特批了，从后天开始，连着周末，一共放五天假！”
“真的？”李霞顿时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正好浩浩月考也刚结束，咱们可以开车回趟老家，看看爸妈。”
张峰和李霞的老家都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开车回去大概要七八个小时。以前没车的时候，每次回去都要大包小包地挤火车，折腾得不行。现在有了自己的车，随时都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探亲”，这让张峰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峰笑着说，“我已经跟咱爸妈打电话了，说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下午就能到。他们高兴坏了，说要给我们准备一大桌好吃的。”
夫妻俩正兴高采烈地计划着回家的行程，张峰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刘军”两个字。
张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军子，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了刘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和过分热情的笑声：“哈哈，张哥！干嘛呢？没打扰你吧？”
“没呢，刚下班。有事？”
“哎呀，是这么个事儿。”刘军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焦急，“我听说，你们单位也放假了？你……是不是打算回老家啊？”
张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02
刘军和张峰，算得上是发小。
两人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淘气。只是后来的人生道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张峰踏踏实实地读了大学，考了公职，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而刘军，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早早地步入社会，换过无数份工作，最后自己开了个小小的五金店，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糊口。
或许是境遇的差异，让刘军的心态渐渐失衡。他总觉得，张峰能有今天，不过是运气好。而他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种心态，反映在日常的交往中，就变成了一种理直气壮的“占小便宜”。
小到一支烟、一顿饭，大到借钱（虽然每次都借得不多，但从来没主动还过），刘军总能找到各种理由，从张峰这里揩点油。
张峰念着旧情，又抹不开面子，大多时候都是一笑而过。可李霞却对刘军一家人，厌恶到了极点。
所以，当张峰一听到刘军问他是不是要回老家时，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因为刘军的老家，和张峰的老家，在同一个县城。
“是啊，打算回去看看。”张峰含糊地应着，心里祈祷着对方不要提出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请求。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哎呀，那敢情好啊！”刘军的声音瞬间又高了八度，“张哥，你看，我这边出了点急事，得赶紧回去一趟！我那破面包车吧，最近老出毛病，跑长途我实在不放心。火车票呢，这个点儿早就卖光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目的：“你看……你车上还有空位吧？能不能……捎上我一个人？”
听到只是“一个人”，张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刘军自己，那还好办。副驾驶让他坐，路上聊聊天，虽然也烦，但总比拉他一家子强。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李霞的脸虽然还是拉着，但显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直接爆发。
“就你一个人？你老婆孩子呢？”张峰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哦，她们娘俩不回去。”刘军的回答听起来天经地义，“店里忙，总得留个人看店嘛。我这不是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催我赶紧回去看看嘛。你就当帮兄弟一个忙，行不行？”
刘军把“孝顺”这座大山一搬出来，张峰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消失了。
再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朋友，人家里有急事，就捎他一个人，好像也说得过去。如果自己这都不答应，倒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那……行吧。”张峰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张哥你最够意思了！”刘军的语气充满了胜利的喜悦，“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后天早上几点？在哪里等你？”
“早上七点，在我家小区门口吧。”张峰说道。
“好嘞！我一定准时到！不打扰你了啊张哥，后天见！”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张峰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结果，身边妻子的怒火就如同火山一般喷发了。
03
“张峰！你就答应他了？！”
李霞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捎他一个人？你难道忘了他上次坐我们车是什么德性了吗？！”
不等张峰回答，李霞便开始“翻旧账”。
“去年五一，你也是这样，没跟我商量就答应捎他去邻市办事。结果呢？他一上车就把鞋脱了，那股臭味熏得我跟儿子差点吐出来！”
“他还在车里抽烟，大声打电话聊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弄得乌烟瘴气！最可气的是，他竟然在车上吃韭菜盒子！你花钱新买的坐垫，被他弄得到处都是油渍和碎屑！”
李霞越说越激动：“那次之后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下了死命令，绝对不准再让刘军上我们的车！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李霞记得清清楚楚。张峰自知理亏，面红耳赤，只能小声辩解：“可这次不是情况特殊嘛，他妈生病了……”
“他妈生病就是个幌子！”李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种鬼话他都说了八百遍了，每次都是他想占便宜的借口！你这个人，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她指着张峰，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敢打赌，这事儿绝对没那么简单！你信不信，到时候他绝对不止一个人来！”
“哎呀，你想多了。”面对妻子的指责，张峰还在嘴硬，“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就他一个。还能把车吃了不成？”
“行，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李霞被他这不知悔改的态度彻底气到了，“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你迟早要吃亏在你这个‘老好人’的性格上！”
她看着丈夫那一脸天真的样子，气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这次是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候出了任何幺蛾子，你自己去解决！别指望我给他好脸色看！”
说完，李霞“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留下张峰一个人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张浩也听到了外面的争吵。他走了出来，看着父亲为难的样子，轻声说：“爸，没事的，就多一个人嘛，反正副驾驶也空着。”
儿子越是懂事，张峰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他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刘军这个人，的确不怎么靠谱。但是，几十年的情分摆在那里，人家开口了，又是这么个“孝顺”的理由，他实在找不到拒绝的话。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真的是李霞想多了。这次，刘军可能真的只是单纯地搭个顺风车。
带着这种侥幸的心理，张峰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天。
家里的气氛很压抑，李霞几乎不跟他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张峰特意把车里里外外又清洗了一遍，副驾驶的脚垫也换了新的。他甚至还准备了一瓶矿泉水，放在了副驾驶的储物格里。
他想，自己把事情做得周到一些，也许明天就能少一些摩擦。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善意，就能换来对方的尊重。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式”蹭车，正在前方等着他。而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在对方厚颜无耻的算计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力。
04
出发当天，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
张峰一家三口就已经收拾妥当，下了楼。张峰打开后备箱，李霞和张浩把自家的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些带给老人的礼品放了进去。后备箱显得空空荡荡。
“就带这么点东西？”张峰看着妻子，问道。
“不然呢？”李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咱们三个人，带这些还不够？留点地方吧，万一你那‘好朋友’有什么‘惊喜’呢！”
李霞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张峰听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他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李霞和张浩也跟着上了车，坐在了后排，把宽敞的副驾驶座，留给了即将到来的“客人”。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停在了约定好的大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定的七点钟早就过了，刘军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张峰拿出手机，想给刘军打个电话，却被李霞制止了。
“别打！让他等咱们，可以。让咱们等他们，门儿都没有！再等五分钟，不来咱们就走！”李霞的态度很坚决。
张峰也觉得有些窝火。明明是他蹭车，却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就在张峰的耐心快要耗尽，准备听妻子的话开车走人的时候，远处，三个人影终于拖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慢悠悠地出现了。
当看清楚来人时，张峰瞬间愣住了。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满面春风的刘军。而在他身后，跟着他的老婆周红，和他的儿子刘壮壮。
夫妻俩一人拖着一个几乎有人半身高的大号行李箱。刘壮壮则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似乎装着活物，不时发出“咯咯”的叫声。
张峰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不是说……就他一个人吗？！
车后排的李霞，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推开车门，冲了下去，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哎呀，张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刘军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他看到张峰和怒气冲冲的李霞，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张哥，哈哈，巧了不是，我老婆店里临时盘点，也放假了。我一想，反正你车上空位也多，干脆带上他们娘俩，一起回去热闹热闹！我都没提前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
这他妈的是惊吓！
张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霞已经冲到了刘军面前，厉声质问道：“刘军！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就你一个人吗？现在拖家带口地算怎么回事？！”
面对李霞的怒火，周红立刻就不乐意了。她把行李箱一扔，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一副吵架的姿态。
“哎，我说霞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了？我们一家人坐你家车，委屈你了？你家这车这么大，空着也是浪费。再说了，我老公跟你老公那是什么交情？几十年的兄弟！捎我们娘俩一段路，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李霞被这无耻的逻辑气笑了，“我家的车，凭什么是应该的？我们欠你们的？”
眼看就要吵起来，刘军赶紧上来打圆场，他一把搂住张峰的肩膀，像没事人一样笑道：“哎呀，多大点事儿，霞姐就是爱开玩笑。张哥，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指挥起来：“来来来，赶紧的，把行李放上去，咱们好早点出发。”
说着，他就拖着箱子，走到了车尾，理直气壮地要去开后备箱。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辆车，就是他家的一样。
周围已经有早起晨练的邻居在驻足观望，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张峰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他看着刘军那张写满了“算计”和“无赖”的脸，看着周红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再看看自己身边气得浑身发抖的妻子，和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儿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像是火山一样，从他的心底喷涌而出。
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忍让、宽容、与人为善的价值观，在这一刻，被这无耻的一家人，冲击得粉碎。
05
“哎呀，你们吵完了没有啊！到底还走不走了？我那只芦花鸡快被闷死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壮壮，突然不耐烦地嚷嚷起来。说着，他还使劲晃了晃手里的篮子，里面那只鸡被晃得“咯咯咯”地惨叫。
这声嚷嚷，像是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僵局。
周红立刻心疼地抢过篮子，对着张峰和李霞埋怨道：“看看！都怪你们！我儿子这只鸡可是他爷爷特地打电话来，点名要的！要是在路上闷死了，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把一只鸡的死活，怪罪到被他们蹭车的人头上。
这种神逻辑，让李霞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张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看着刘军一家三口那一张张自私、贪婪、理直气壮的脸，心中那根名为“忍耐”的弦，终于“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积压了多年的窝火、憋屈、无奈，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他上前一步，推开还要理论的妻子。
然后，他亲手从刘军手里接过了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又从周红手里接过了另一个。
他的力气出奇地大，两个沉重的箱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干什么你？”刘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
张峰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走到后备箱前。
他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去抱怨空间不够。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两个大箱子，硬生生地卡进了后备箱剩下的空间里。
“砰！砰！”
随着两声巨响，箱子被暴力地塞了进去。其中一个箱子的边角，甚至将后备箱的内衬都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周红看得一阵心疼，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张峰那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关门。”张峰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他用尽全身力气，“砰”的一声，将后备箱的门狠狠地砸上。
整个车都为之一震。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种诡异的笑容。
他对目瞪口呆的刘军一家人，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上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