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脱下军装的那天,徐锐觉得自个儿身体里有样东西,跟着那身绿色的衣服,一块儿给扒掉了。那东西,叫魂。没魂的人,跟行尸走肉没两样。
他回到山沟沟里的老家,把自己埋在猪圈里,闻着那股熏人的臭味,心里头反倒觉得踏实。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跟猪过了。他没想到,那身绿色的军装,像个赖不掉的鬼,隔了三个月,又找上了门。
01
2000年的夏天,热得像个蒸笼。在村子东头那个废弃的旧场院里,徐锐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他从部队转业回乡,到今天,正好三个月。
战友们都劝他,凭他在部队里那过硬的本事,留在城里,怎么着也能混个好差事。可他谁的话也没听。他拒绝了所有的安置工作,拿着那笔不多的转业费,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穷山村,承包下了村里这个没人要的猪场,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养猪倌”。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穿着那双高筒的黑胶鞋,在猪圈里忙活。喂猪,冲洗猪圈,给猪配料。他身上那股子兵味儿,很快就被猪粪和饲料混合的、一股说不清的酸臭味给盖住了。他跟过去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
村里人都不理解。一个在部队里待了那么多年的精壮小伙子,听说还是个干部,怎么就跑回来干这个最脏最累的活儿。大家伙儿都说,这徐家的娃,八成是在部队里待傻了。
徐锐不跟人解释。他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
他养猪,跟村里别人家养猪,不大一样。别人家喂猪,就是把猪食往槽里一倒,完事。猪要是不听话,就拿棍子打。徐锐不这样。他会蹲在猪圈边上,一看就是半天。他会跟那些哼哼唧唧的猪说话,像是能听懂它们的话一样。他能通过一头猪的叫声和拱地的动作,就判断出它是饿了,是病了,还是在跟别的猪争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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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那套在部队里学来的管理方法,全都用在了这个小小的猪场上。他把猪场分成了“哺乳区”、“育肥区”、“隔离区”。他每天都定时给猪圈消毒,定时给猪检查身体。他那个被村民们嫌弃的猪场,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竟然没有太大的臭味。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坐在猪圈外面,对着天上的月亮,一坐就是大半夜。他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起了毛边的、有些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士兵,和一个威风凛凛的、穿着“警犬”背心的黑色大狗。他看着照片,眼神里会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痛苦和思念。
02
这天上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猪场里一头老母猪要生了。这可是徐锐开张以来的第一笔“大生意”。他忙活了一早上,又是烧水消毒,又是准备接生的工具。
他刚给一头顺利出生的小猪仔剪断脐带,就听到猪场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小孩的叫喊声。
“徐锐哥!徐锐哥!你快出来看啊!村口来了好多好多绿色的车!”是村东头王二婶家的小栓子。
徐锐心里头一咯噔。绿色的车?他擦了擦手上的羊水和血迹,满心疑惑地朝着村口走去。
还没走到村口,他就看到,村里那条唯一通往外面的土路上,停着一长排的军用越野车。那种车,他太熟悉了。车身上喷着他所属部队的徽标。车牌,是那种他只在基地里才能见到的特殊牌照。
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赶集一样,围了过来,对着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军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打头的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膀上扛着一颗闪亮将星,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从车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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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锐看到那个老者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瞬间绷得笔直。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深入骨髓的本能,让他几乎就要当场立正敬礼。
来的人,正是他当年的老首长,那个被他像父亲一样尊敬着的、特种作战基地的司令员,秦振邦。
秦振邦下车后,对他身边那些警卫员的提醒充耳不闻。他无视周围所有村民震惊的目光,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子,径直走到了还穿着一身脏兮兮衣服、浑身散发着猪粪味的徐锐面前。
他用那双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徐锐,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缓缓地,庄重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对着徐G,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沉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响彻了整个安静下来的村口。
他说:“1号,情况紧急,请立即归队!”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村民的耳朵里炸响。大家伙儿都傻眼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戏剧性的一幕。
03
在全村人那混杂着震惊、疑惑和敬畏的目光中,徐锐默默地跟着秦振-邦,上了那辆打头的军车。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家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也没来得及跟父母打声招呼。
车队很快就发动了,卷起一阵黄色的尘土,迅速地驶离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
车里很安静。秦振邦没有像徐锐想象的那样,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他只是递给了徐锐一瓶水,然后自己点上了一支烟,沉默地抽着。
车子开了很久,秦振邦才掐灭了烟头,缓缓地开了口。他告诉了徐锐,这次兴师动众地来找他归队,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徐锐,你的那个“兵”,出事了。
徐锐的心,猛地一沉。他的“兵”,只有一个。就是那头陪他出生入死,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功勋军犬,黑风。
秦振邦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他从他那身笔挺的军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文件袋,递给了徐锐。
他讲述道,半年前,就在徐锐退伍之后不久,基地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一个代号叫“蝎子”的国际走私团伙头目,从邻国潜入了我们的边境线。上级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活捉“蝎子”。
那次追捕任务,就是在情况最复杂的边境雨林里进行的。黑风,作为全军最顶尖的追踪犬和攻击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带着突击小队,在雨林里追踪了三天三夜,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哨所里,找到了“蝎子”的踪迹。
在最后的抓捕行动中,黑风第一个冲了上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成功地扑倒了正准备逃跑的“蝎子”。可就在它死死咬住“蝎子”的胳膊,战友们准备上前制服他的时候,那个狡猾的“蝎子”,引爆了藏在身上的最后一颗微型震撼弹。
黑风当时离震撼弹最近。在爆炸的瞬间,它没有选择躲闪,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住了“蝎子”,也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波和弹片,保护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战友。
任务成功了,“蝎子”被活捉。可黑风,却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任务结束之后,黑风的性情就彻底变了。它变得极具攻击性,不吃不喝,不让任何人靠近它的犬舍。它甚至把基地里经验最丰富的训导员,都咬成了重伤。
军区的心理专家和最好的兽医,都来看过了。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专家组最后的结论是,黑风的战斗应激创伤已经不可逆转,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对它执行安乐死。
秦振邦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从上衣口袋里,又拿出了一个用红丝绒包裹着的小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刻着一条龙的军功章。一等功。在功勋章的背面,刻着两个字:黑风。
“它是你的兵,也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上级的安乐死批示,已经被我压了一个月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它。”
徐锐看着那枚沾着首长体温的功勋章,再听到“安乐死”那三个冰冷的字,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想起当年离开部队时,就是因为在一次任务中,他做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是“失误”的判断,导致黑风的上一任搭档,也是他最好的兄弟,牺牲在了敌人的枪口下。他觉得自己不配再当一名军人,更不配再当黑风的训导员。他选择了逃避。看到黑风如今的境地,他震惊了,滔天的愧疚、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04
军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徐锐重返了那个他既熟悉,又让他心碎的地方。那个坐落在群山之中的、戒备森严的特种作战基地。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训练场上,依旧回荡着战士们震天的呐喊声。远处靶场的枪声,也依旧清脆。可徐锐觉得,这里的一切,又都变了。物是人非。
迎接他的,是基地军犬队的新任队长,一个叫高琳的年轻女中尉。她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她看徐锐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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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为什么秦司令非要从乡下,找回来一个退伍了好几个月、现在浑身都散发着猪屎味的“养猪倌”,来处理一件连军区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棘手问题。
高琳的语气很客气,但也很疏远。她带着徐锐,参观了军犬队的设施,向他介绍了黑风这半年来的详细情况。她的言语中,充满了学院派的专业术语,也充满了对徐锐这种没有经过系统化“动物心理学”培训的“土办法”训犬员的不信任。
她说,徐班长,我知道您以前带过黑风,跟它有感情。但是,黑风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它的攻击性极强,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性训练了。我们尝试过药物治疗,也尝试过行为矫正,都没有效果。希望您……不要再刺激它。
徐锐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像高琳想象的那样,一回来就急着去见黑风。他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要求。
他要求查看那次边境追捕任务,从头到尾,所有的行动录像,以及黑风这半年来,在隔离犬舍里的所有监控记录。
高琳虽然不解,但这是司令员特批的,她只能照办。
徐锐把自己关在了基地的监控室里。他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不吃不喝,就坐在屏幕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观看那段导致黑风心理创伤的任务录像。他又一遍一遍地,看着监控画面里,黑风在那个狭小的犬舍里,发疯一样地撞击墙壁,用牙齿撕咬自己尾巴的自残画面。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心里头,一个模糊的、但又非常可怕的猜想,正在慢慢地形成。
05
第二天一大早,徐锐走出了监控室。他对一脸倦容守在门口的高琳说,带我去见它。
黑风所在的隔离犬舍,在军犬队的最深处。那是一个用厚厚的钢板和防弹玻璃建造的、完全封闭的空间。所有人都为徐锐捏了一把汗。高琳隔着对讲机,反复地提醒他,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撤出来。
徐锐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走了进去。
犬舍里,一股浓烈的、带着攻击性的荷尔蒙味道扑面而来。卧在角落里的黑风,在看到徐锐的瞬间,全身的黑毛都炸了起来。它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雪白的獠牙,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它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发起致命攻击的姿态,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徐锐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再往前靠近,也没有像其他训导员那样,大声地呵斥它,或者试图用指令去控制它。
他只是,在距离黑风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缓缓地坐了下来。
然后,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他当年在部队里用的那套擦枪工具。他开始用一种黑风最熟悉的方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已经退役了的、根本没有子弹的九二手枪。
他一边擦,一边用一种很低沉的、跑了调的嗓音,哼唱起了一首只有他和黑风才懂的小调。那是当年,他和它在边境线上巡逻的时候,他最喜欢哼唱的一首歌。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在一种极其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流逝。
犬舍外,高琳和一众专家,都通过监控屏幕,紧张地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他们完全不明白,徐锐到底想干什么。
从清晨,到黄昏。徐锐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吃不喝,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而犬舍里的黑风,也从一开始的狂躁不安,不断地咆哮、转圈,到慢慢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它不再咆哮,只是趴在地上,用那双依旧充满警惕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徐锐。
夜深了。基地里响起了熄灯号。徐锐靠在冰冷的墙角,因为一天的疲惫,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就在他睡得正沉的时候,他感觉,有个毛茸茸的、温热的东西,正在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脸。
徐锐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黑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它小心翼翼地卧了下来,把它的头,轻轻地搁在了徐锐的腿上。它那双曾经充满了攻击性和疯狂的眼睛,此刻,正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可怜的呜咽声。
徐锐伸出手,时隔半年,再次抚摸到了他这个最忠诚的“兵”的头颅。在手指触碰到那身熟悉的、油亮的黑色皮毛的瞬间,他这个流血流汗都没掉过一滴泪的硬汉,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夺眶而出。
06
黑风虽然重新接纳了徐锐,但它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的好转。它依旧对除了徐锐之外的任何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而且,徐锐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黑风的听觉,似乎出现了某种障碍。它会对一些特定的、正常人耳根本无法察觉的高频声音,产生极其剧烈的应激反应。一旦听到那种声音,它就会瞬间失控,变得狂躁不安。
徐锐判定,黑风的心理创伤根源,绝对不仅仅是那颗震撼弹的物理冲击那么简单。它的感官系统,尤其是嗅觉和听觉,一定是在那次任务中,受到了某种特殊的、未知的刺激。
他开始用他自己那套独特的方式,对黑风进行“心理疏导”。他没有采用常规的、带有强迫性的服从性训练。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秦振邦派人,从他老家的那个猪场里,给他运来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一张他亲手处理干净的、还带着新鲜气味的猪皮。
在高琳和基地里那些动物心理学专家们极度不解的目光中,徐锐把那张巨大的猪皮,铺在了训练场的草地上。
然后,他从一个密封的物证袋里,拿出了一些在那次任务现场收集到的、沾有“蝎子”气味的泥土样本,以及一些别的、他从任务报告中分析出来的、可能存在的特殊气-味物质。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分别涂抹在了猪皮的不同区域。
他解开了黑风的牵引绳,用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引导它去嗅闻那张猪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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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它先是疑惑地,在猪皮的边缘嗅了嗅。当它的鼻子,闻到某一个涂抹了特殊物质的区域时,它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紧接着,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对着猪皮上的那个特定区域,开始了疯狂地撕咬和攻击。它就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那块猪皮,撕成碎片。
徐锐的眼睛,在瞬间就亮了。他立刻大喊,让旁边的技术人员,马上对黑风撕咬最激烈的那块猪皮上残留的物质,进行光谱分析。
几个小时后,分析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