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媳妇，咱不跑了吧？这都快十二点了，钱是挣不完的，安全第一啊。”
深夜，丈夫张伟看着妻子李美娟又穿上外套准备出门，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白天在超市理货累一天，晚上还开顺风车，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听我的，今晚不出去了，赶紧睡觉。”
李美娟转过身，帮丈夫理了理睡衣的领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坚定的微笑：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平台今晚有高峰奖励，跑完这一单，顶得上我白天站大半天了。再说了，儿子上大学，哪样不要钱？我辛苦点，孩子在学校就能过得好一点。你放心吧，我开慢点，专挑大路走，不会有事的。”
张伟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妻子那双充满韧劲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只能叹了口气，往她手里塞了个面包：“那你路上饿了吃，早点回来。”
01
李美娟和张伟，是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对中年夫妻。
他们的生活，就像一杯温开水，平淡，却也安稳。两人结婚二十年，感情一直很好，是街坊邻里口中的“模范夫妻”。
张伟在一家效益还算不错的私企里当会计，性格温和，为人本分。李美娟则是在市里最大的连锁超市当理货员，手脚麻利，吃苦耐劳。
他们有一个正在外地读大学的儿子，是夫妻俩最大的骄傲和希望。
和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家庭一样，他们最大的压力，也来自于“钱”。
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的人情往来，还有两边老人时不时生病住院的开销，压得这对中年夫妻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在儿子毕业前，凑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他们不想让儿子将来因为房子的问题，在婚姻大事上被人看轻。
为了这个目标，一向节俭的李美娟，在半年前，做出了一个让张伟既心疼又反对的决定——她要兼职开顺风车。
“你一个女同志，大晚上的在外面跑，多危险啊！” 张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再说了，你那点开车技术，自己上下班开开还行，载客？我可不放心。”
“我技术怎么了？” 李美娟不服气，“我驾照拿了快十年了，一次违章都没有。再说了，我只在咱们市区跑，接的都是顺路单，能有什么危险？你别小看人。”
最终，张伟还是没能拗过妻子。
为了妻子的安全，张伟给家里那辆开了六年的国产小轿车做了最全面的保养，换了最好的轮胎。
他跟李美娟约法三章：每晚十点之前必须收车回家，这是死命令！遇到不对劲的人和事，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或者直接报警。
李美娟知道丈夫是关心自己，笑着答应了。
起初，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每天下了班，就近接一两单，挣个几十块钱的油费和晚饭钱，天一黑就回家。
可渐渐地，她发现，晚上十点以后，才是顺风车生意的“黄金时段”。那时候，打车的人多，平台的奖励也高。有时候跑一趟远单，就能挣到一百多块钱。
巨大的金钱诱惑，让李美娟开始慢慢地，打破了和丈夫的“约定”。
她回家的时間，从十点，推迟到十一点，偶尔，甚至会到十二点。
张伟虽然心疼，也说过她几次，但每次看到妻子把一沓沓零钱存进那张“儿子购房专用”的银行卡里时，所有的责备，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妻子这么拼，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只是没想到，妻子的“拼”，会发展到如此让他始料未及的地步。
02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李美娟在超市下了班，就开着车，在市中心附近开始接单。
生意不错，她接连接了三四个短途的单子。眼看着时间快到十点了，她想着，再接最后一单就回家。
就在这时，手机“叮”的一声，弹出来一个特殊的订单。
说它特殊，是因为这个订单的起点，在市郊一个已经废弃的工业园区，而终点，则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邻市一个偏僻的乡镇。
最吸引人的，是订单的价格——平台预估车费，加上夜间远途奖励，足足有八百多块！
八百块！这相当于她白天在超市，辛辛苦苦站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李美娟的心，瞬间就火热了起来。
但同时，她也有些犹豫。
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四个小时。等回到家，天都快亮了。丈夫那边，肯定没法交代。而且，大半夜的，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一个女司机，确实有点不安全。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接单的时候，对方发来了一条信息。
“师傅您好，我们这里有十一个人，都是工地上的工友，急着回老家。您看您的车，能坐得下吗？我们可以挤一挤。”
十一个人？
李美娟看着这条信息，皱起了眉头。她这辆五座的小轿车，别说十一个人，就是六个都坐不下。这人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她刚想回复“坐不下”，拒绝这笔订单。
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师傅，钱不是问题。只要您愿意跑这一趟，我们每个人，再额外给您一百块钱的辛苦费。十一个人，就是一千一百块！加上平台给的八百，您这一趟，就能挣小两千！”
两千块！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李美娟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想到了儿子高昂的学费，想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首付目标。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危险？也许吧。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超载？肯定的。但深夜的郊区小路上，应该不会有交警查车。
她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能去，太危险了！另一个则说，富贵险中求，干完这一票，这个月就轻松了！
最终，对金钱的渴望，还是战胜了理智和胆怯。
她咬了咬牙，回复了两个字：“等着。”
然后，她给丈夫张伟打了个电话。
“喂，老公，我……我这边接了个大单，要去一趟邻市。可能……可能要晚点回来。”
“去邻市？这么晚了？” 张伟的声音，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嗯，是几个老乡，急着回家，挺安全的。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李美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挂了电话，她调转车头，一脚油门，朝着那个废弃的工业园区，疾驰而去。
03
当李美娟把车开到那个废弃工业园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这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夜风中摇曳。路边，黑漆漆的厂房，像一头头蛰伏的怪兽。
李美娟把车停在约定好的地点，心里开始有些打鼓。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走出来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剃着光头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手臂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年轻人。
李美娟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这……这哪里像是工地的工友？分明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她下意识地，就想挂挡倒车，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已经来不及了。
光头男人几步就走到了她的车前，“咚咚咚”地，敲了敲车窗。
“师傅，接单的吧？”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李美娟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摇下了车窗。
“是……是我。你们……你们有十一个人？”
“对。” 光头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们人是多了点，不过，我们不坐你的车。”
“不坐我的车？” 李美娟愣住了。
“我们自己有车。” 光头男人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我们叫你来，是想让你……在前面，给我们带个路。”
“带路？”
“对。我们要去的地方，路不好走，导航也搜不到。你开车技术好，在前面开，我们跟着你。怎么样，活儿很简单吧？”
光头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红色的钞票，从车窗里塞了进来。
“这是两千块钱定金。到了地方，再给你三千。总共五千，干不干？”
五千块！
李美娟看着那沓散发着墨香的钞票，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带路”那么简单。这伙人，神神秘秘，出手又如此阔绰，肯定是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是，那五千块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想到了还在为生活费发愁的儿子，想到了那个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
“我……我就是一个开顺风车的，不懂你们的规矩。” 她颤抖着声音说。
“没什么规矩。” 光头男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你只管开车，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把我们安全带到地方，拿钱走人。我们，保证不会为难你。”
李美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要是现在敢说一个“不”字，这伙人，绝对不会让她安然无恙地离开。
“好……好吧。”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 光头男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车门，“出发吧，美女。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技术。”
就这样，李美娟的车，在前面，那辆黑色的无牌面包车，在后面，一前一后，驶入了无边的黑夜。
车子越开越偏，路也越来越难走。从平坦的国道，拐进了崎岖的省道，最后，甚至开上了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
李美娟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她不敢开快，也不敢开慢。她能感觉到，后面那辆面包车，像一个幽灵一样，死死地跟着她，不远不近。
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中途，她的手机响了。是丈夫张伟打来的。
她不敢接，直接按了静音。
她怕自己一开口，声音里的恐惧，就会暴露一切。
04
张伟在家里，一夜没睡。
他从十一点开始，就给妻子打电话。第一个电话，通了，但被挂断了。
他以为是妻子开车不方便，就没多想。
可他等到十二点，又打了一个，电话那边，提示的却是“已关机”。
张伟的心，咯噔一下。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是邻市的山区信号不好，也许是手机没电了。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了凌晨一点，两点，三点……
妻子，依旧没有回来。电话，也依旧是关机状态。
张伟再也坐不住了。
他披上衣服，冲下楼，开着自己那辆备用的小电驴，像个疯子一样，在本市的大街小巷，开始寻找。
他不知道妻子去了邻市的哪个乡镇，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深夜的寒风中，一遍又一遍地，绕着圈子。
他去了妻子平时最常接单的几个商业区，去了几个长途车站，甚至去了几个高速路口。
可是，哪里都没有那辆熟悉的、银灰色的小轿车的影子。
凌晨四点，天快亮了。张伟停在路边，浑身冰冷，心里，也第一次，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所笼罩。
他想到了各种可怕的可能。
妻子是不是遇到了坏人？是不是出了车祸？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拨打了110。
“喂，警察同志，我……我老婆，失联了。”
电话那头的警察，在问清楚情况后，给出的答复，却让他更加绝望。
“先生，您先别着急。成年人失联，按规定，要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才能立案。您妻子只是几个小时联系不上，也许是有别的原因。您再等等看，说不定天亮了，她就回来了。”
张伟握着电话，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
他只能等。
在无尽的煎熬和恐惧中，他等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就在他准备再去派出所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连忙接了了起来。
“喂！是美娟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妻子那熟悉又疲惫的声音。
“老公，是我。我……我回来了。”
那一刻，张伟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你跑哪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他对着电话，又哭又喊。
“对不起……对不起老公……”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手机没电了，那地方又没信号。我刚开出山区，借别人的电话给你打的。我……我马上就到家了。”
半个小时后，张伟终于在小区门口，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小轿车。
车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沾满了泥土，显得风尘仆仆。
李美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她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至少，人是安全的。
张伟冲上去，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哽咽着说。
回到家，李美娟倒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想说。张伟给她倒了杯热水，看着她，有满肚子的疑问和责备，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你到底干嘛去了？拉的什么客人？怎么搞了一整夜？”
李美娟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就是一个长途单，送几个老乡回家。他们家在山沟里，路特别难走，所以耽误了。手机……也是在山里没信号，后来就没电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钱，放在桌上。
“不过，这一趟，没白跑。挣了五千块。”
张伟看着那沓钱，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发火，想骂她为了钱不要命。可看着她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他又于心不忍。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再多的钱，也不能拿命去换。” 他最终，只是心疼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我知道了。” 李美娟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05
妻子一夜未归的这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李美娟在家，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天。
张伟则跟单位请了假，在家里守着她。他给她做了最爱吃的饭菜，看着她睡熟的脸，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心疼。
他决定，等妻子醒了，一定要好好地跟她谈一次。不能再让她这么拼了。这个家，有他顶着，天塌不下来。
然而，到了晚上，当他准备把妻子的车，开去洗车店清洗一下的时候，一个念头，却像毒蛇一样，突然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事情，真的像妻子说得那么简单吗？
送几个老乡回家，就能挣五千块钱？现在这个社会，什么样的大老板，能这么慷慨？
还有，妻子的语气，她那疲惫背后，隐藏的一丝恐惧和闪躲，都没有逃过他这个二十年枕边人的眼睛。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走到车前，想把车里的脚垫拿出来洗洗，顺便散散心。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箱，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小盒子滚了出来。
是行-车记录仪。
张伟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买车险时，保险公司搞活动送的，当时他随手装上了，说是为了防止碰瓷，后来夫妻俩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
他记得，这个记录仪是通电自动录制，循环覆盖的。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一整夜的影像，应该都还好好地保存在这张小小的内存卡里。
他犹豫了。
他知道，偷看妻子的行车记录，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会伤害夫妻之间的感情。
可是，那个可怕的夜晚，那种差点失去妻子的恐惧，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他必须要搞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取出了那张小小的内存卡。
回到家，妻子还在卧室里熟睡。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将内存卡，插进了读卡器。
很快，电脑屏幕上，就弹出了几十个视频文件。
他按照时间顺序，从昨天晚上十点，李美娟下班的那个时间点，开始播放。
视频的画面很清晰，声音也很清楚。
前面的几个视频，都很正常。妻子接了几个市区的短途单，和乘客之间的对话，也都是些家常。
张伟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他快进着，很快就找到了妻子开往那个废弃工业园区的视频。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
视频里，光线很暗。他看到，妻子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几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
他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他听到了那个光头男人的声音，听到了他们之间关于“带路”和“五千块钱”的对话。
张伟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知道，事情，绝对没有妻子说的那么简单。
他继续，往下看。
他看到，妻子的车，在前面开着。后面，紧紧地跟着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他看到，车子开进了那条没有路灯的、颠簸的土路。
视频的画面，随着车身的颠簸，剧烈地晃动着。
张伟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屏幕，双眼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喘。
视频一帧一帧地播放着，记录着那个漆黑的夜晚，妻子车头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椅子上。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嘴巴无意识地张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感觉自己，像是不认识那个在视频里，冷静得有些可怕的女人了。
他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彻底傻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