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秀兰,今年五十八岁。在很多人眼里,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要么含饴弄孙,要么跳跳广场舞,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可我的生活,却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表面看着还算完整,内里却乱成了一锅粥。这一切,都源于四年前一个荒唐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决定——我和亲家公老陈,同居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也很现实。儿子小军和儿媳晓雯结婚后,很快有了孙子乐乐。小两口都在市里打拼,工作忙,压力大,根本没时间照顾孩子。晓雯的妈妈,也就是我的亲家母,在晓雯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亲家公老陈一个人把晓雯拉扯大,既当爹又当妈,很不容易。孩子出生后,带孩子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我和老陈身上。
起初,我们是轮流去儿子家。我住半个月,他住半个月。可乐乐这孩子认生,刚跟我混熟,我就得走,换成他姥爷来,孩子又要哭闹好几天。小两口被折腾得精疲力尽,工作也受影响。更重要的是,我和老陈的育儿观念南辕北辙。我信奉“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老陈却觉得孩子就得捂着,吃得饱饱的。我给乐乐穿少了,他念叨;他给乐乐喂多了,我心疼。为这事,儿子儿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家里的气氛常常很紧张。
终于有一天,儿子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妈,要不……您和陈叔叔一起搬过来住吧?房子够大,你们俩一起带乐乐,也能有个伴儿,我们也能安心上班。”
我当时就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我和亲家公?住在一起?这叫什么事!我一个寡居多年的女人,他一个老光棍,这传出去像什么话?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我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可我还没开口,就看到了儿子和儿媳脸上那种恳切又疲惫的表情。晓雯红着眼圈说:“妈,我知道这事委屈您了。可我爸一个人也不容易,乐乐也离不开人。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您就当帮帮我们,行吗?”
看着他们那副样子,我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我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小军拉扯大,供他读完大学,在城里安家。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他能过上好日子吗?如今他有困难了,我这个当妈的,除了搭把手,还能有什么选择?
旁边的老陈一直沉默着,手里摩挲着一个旧茶杯,半晌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亲家母,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我辛苦点,白天带孩子,晚上回我那老破小去住。”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比我还大两岁,身体也不如我硬朗,每天这么来回折腾,万一累出个好歹,我怎么跟晓雯交代?
最终,在一场漫长的沉默后,我点了点头。我说:“行吧,为了孩子,我没什么。”
就这样,我和亲家公老陈,在一个屋檐下,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同居”生活。
儿子家是三室两厅,他们夫妻一间,乐乐一间,我和老陈一人一间。说是同居,其实更像是合租的室友,只是我们之间多了一层亲家的尴尬关系,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带好孙子乐乐。
刚开始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走钢丝。我们俩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边界感。早上我起得早,做好早饭,会敲敲他的门,喊一声“亲家,吃饭了”。他出来后,总是拘谨地说声“辛苦了”。吃饭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吃完饭,他会抢着去洗碗,我拦都拦不住。
我们的分工很明确,他负责买菜和一些力气活,我负责做饭和家里的清洁。带孩子方面,我们尽量求同存异。他觉得孩子要多穿,我就在他看得见的时候多给乐乐套一件,等他出门买菜了,再悄悄脱下来。我觉得辅食要清淡,就在做饭时单独给乐乐留一份不加盐的,等端上桌,就说是“儿童专用餐”。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我们磨合了小半年才形成的。
生活上的别扭还能克服,心理上的坎却很难迈过去。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个大男人,虽然是亲家,但终究不是一家人。我洗完澡,必须把头发吹得干干的才敢出卫生间。晚上睡觉,房门一定要反锁两道。有时候起夜,在客厅里碰到同样睡不着出来喝水的老陈,两人都会吓一跳,然后尴尬地笑笑,各自缩回房间。
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更是像针一样扎人。小区里的老太太们眼神都带着探究。有一次我带乐乐在楼下玩,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张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秀兰啊,听说你跟亲家公住一块儿了?哎哟,这可新鲜。你们……方便吗?”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撑着笑脸说:“方便,怎么不方便?都是为了孩子。我们各住各的屋,跟合租一样。”
“那可不一样,”她撇撇嘴,“合租的是外人,你们这可是亲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你儿子儿媳也真是心大。”
那天回家,我晚饭都没吃,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棉花。我这是图什么呢?为了儿子的小家,我把自己的老脸都豁出去了。这种委屈,这种心事,我能跟谁说?跟儿子说,只会增加他的负担,让他为难。跟老家的姐妹说,她们除了劝我“想开点”,还能说什么?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
老陈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那天晚上,他难得地没看他最喜欢的军事频道,而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等儿子儿媳都回房了,他才走到我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亲家母,你……没事吧?”他问。
我打开门,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说:“外边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我也是个要脸的人,要不是为了晓雯和小军,我这张老脸也搁不住。咱们……就当是搭伙过日子,不,是搭伙带孙子。等乐乐上了幼儿园,就好了。”
他的话虽然朴实,却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是啊,他何尝不委屈呢?一个大男人,晚年生活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里,每天看人眼色,小心翼翼。我至少还有个儿子是亲的,他在这里,除了女儿晓雯,举目无亲。想到这里,我心里的那点疙瘩,忽然就松动了一些。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融洽了许多。我们开始有了除了孩子之外的交流。他会跟我聊起他以前在工厂当钳工的趣事,我也会跟他讲讲我年轻时在纺织厂的经历。我们发现,我们这一代人,有着太多相似的过去。我们都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都为了子女辛苦操劳了一辈子。
有一次,乐乐半夜突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浑身抽搐。小军和晓雯出差在外地,急得在电话那头直哭。我当时也慌了神,抱着滚烫的孙子,手足无措。是老陈,他异常镇定。他一边让我给孩子物理降温,一边迅速穿好衣服,说:“别慌,我去找车,马上去医院!”
那个夜晚,他背着乐乐,我拿着东西,我们俩在寂静的街道上狂奔。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明明已经是个老人了,步子却迈得又大又稳。在医院里,他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拿药,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亲家公,更像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战友。
乐乐打了退烧针,情况稳定下来。我们俩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夜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杯热水,说:“喝点吧,暖暖身子。都过去了。”
我接过水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几年的委屈、辛酸、隐忍,在那一刻全部决堤。我一边哭一边说:“老陈,我心里苦啊……我这辈子,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现在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份罪,我……”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递给我。等我哭够了,他才缓缓开口:“谁不苦呢?秀兰,你看我,老婆走得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厂里效益不好下了岗,摆过地摊,看过大门,什么苦没吃过?现在不也挺过来了。咱们这代人,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为儿为女,就是咱们的命。现在看着乐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他的话像一剂良药,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褶皱。是啊,我们都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人,这点难处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从那以后,我彻底放下了心里的防备。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的“外男”,而是把他看作一个同病相怜、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开始一起研究菜谱,一起讨论乐乐的教育问题,甚至会一起看看电视,聊聊新闻。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
儿子儿媳出差回来后,看到家里井井有条,乐乐也被照顾得白白胖胖,对我们感激不尽。晓雯拉着我的手,又拉着她爸的手,说:“妈,爸,真是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这个家都得散了。”
我看着她,又看看身边的老陈,笑了笑。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乐乐上了幼儿园。按理说,我们的“同居”生活也该结束了。儿子提出,让我们俩都搬回自己家去,他们会请个保姆接送孩子。
我收拾着行李,心里却空落落的。这四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有人跟我一起吃早饭,习惯了买菜时有人帮我拎着重物,习惯了晚上客厅里有电视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我甚至习惯了,在他看军事频道时,我在旁边织毛衣。
老陈也在默默地收拾东西。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临走那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晓雯突然开口:“爸,妈,要不……你们别走了吧?”
我和老陈都愣住了。
小军接着说:“是啊,你们走了,这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们也不习惯。乐乐也舍不得你们。你们就还住这儿,帮我们照看一下家,我们也能安心。你们俩做个伴,我们才放心。”
我看着老陈,他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期盼。
我心里五味杂陈。继续住下去?以什么身份呢?我和他,终究只是亲家。可如果就这么分开了,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老房子里,我又真的能习惯吗?这四年的相处,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亲家关系的默契和依赖。我们是战友,是伙伴,甚至……有点像相濡以沫的亲人。
我的心事,依然没处诉说。但这一次,心事的味道却变了。以前是苦涩和委屈,现在却多了一丝迷茫和……或许是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温暖。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我们会接受孩子们的建议,继续这种奇特的“同居”生活,在晚年互相扶持,做彼此的依靠。也许我们会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把这四年当成一段特殊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没有立刻回答儿子。我只是对老陈说:“亲家,明天还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假牙,憨厚地说:“好,管够。”
看着他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的心事,或许并不需要对谁说。因为在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所有感受,但他能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说一句“别慌”。
这就够了。人生已至暮年,还能求什么呢?儿孙绕膝,家庭和睦,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哪怕这个伴儿的身份有些尴尬,但那份实实在在的温暖,却是骗不了人的。我的心,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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