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周晴把我从公司开除的时候,整个部门的人都看着。
她站在我工位前,双臂环抱,下巴抬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林晚,从今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去财务部结一下工资吧。”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整个开放式办公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正对着电脑核对一份报价单,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我眼前跳跃。
听到这话,我手上的动作停了。
我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同事们投来的目光里混杂着同情、惊讶,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周晴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预想中的哭闹、质问、撒泼,一样都没有发生。
她愣了一下,随即拔高了音量,似乎想找回场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听不懂人话吗?你被开除了!”
我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周晴化着精致的全妆,身上是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手上拎着爱马仕。她是这家公司的“空降”副总,也是我老公周宇的亲妹妹。
而我,是这家公司的元老,从它还是个三五个人的小作坊时就在了。职位?说好听点是行政主管,说难听点,就是个高级打杂的。
“听懂了。”我说,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保存手头的文件,关掉电脑。
我的目光扫过她因为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以为她是谁?
她以为这家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
或许吧。
但我知道,离了我,不行。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我桌上的东西。一个用了五年的马克杯,一盆养得蔫头耷脑的多肉,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笔记本。
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
部门里跟我关系最好的小李想过来帮忙,被她旁边的同事用眼神制止了。
我理解。
没人想在这个时候得罪新上任的“皇亲国戚”。
周晴大概觉得我的顺从让她很没面子,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我抱着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八年的地方。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我没有去财务部。
我的工资,我自己清楚得很。这家公司的每一笔进出账,都刻在我脑子里。
我抱着箱子,直接走出了公司大门。
傍晚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回到家,我把箱子放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房子很安静。
这是我和周宇的婚房,一百六十平,四室两厅,月供两万。首付是我爸妈掏的,周宇家一分钱没出。
他们家当时说,钱都投到公司里了。
我信了。
现在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华灯初上,放空了很久。
直到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我划开接听。
“喂。”
“林晚,我听我妹说,她今天把你给辞了?”周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嗯。”
“你怎么回事啊?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她是你小姑子!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在公司闹得那么难看,让员工怎么想?”
我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闹得难看?
我一句话都没说,就成了闹得难看?
原来,不跪地求饶,就是不懂事。
“我没有闹。”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你还没闹?我妹说你当着全公司人的面给她甩脸子!林晚,我们家公司刚走上正轨,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
“周宇,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质问我吗?”
他似乎噎了一下,语气软了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一家人,没必要这样。周晴刚从国外读完MBA回来,心高气傲,想做出点成绩,你多担待点。明天你回公司,跟她服个软,这事就算过去了。”
服个软?
我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带着一丝凉意。
“周宇,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开除我吗?”
“为什么?”
“她说我不懂业务,占着茅坑不拉屎,影响公司发展。”
电话那头沉默了。
周宇当然知道我懂不懂业务。
这家公司从注册到拿下第一个客户,从招聘第一个员工到制定所有行政、人事、财务制度,全是我一手操办的。
那时候,他周宇还在外面跑业务,焦头烂额。他妹妹周晴,还在国外悠哉悠哉地念书,用着公司的钱买包包,过着上流社会的生活。
“她……她那是气话。”周宇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被开除了,这也是气话吗?”我反问。
“林晚你别钻牛角尖行不行?我说了,明天回去跟她道个歉,让她消消气,不就没事了?”
“周宇。”我打断他,“我累了。我不想回去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回去?林晚,你别耍小孩子脾气!这公司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们俩?
我嘴角的嘲讽越来越深。
“是啊,我们俩的。但是公司法人是你爸,股东是你和你爸,高管是你妹。我呢?我算什么?一个随时可以被开除的行政主管?”
“林晚你非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这句“我的不就是你的”,我听了八年。
结婚时,他家没给彩礼,说我的就是你的。
买房时,他家没出首付,说我的就是你的。
公司分红,一分钱没到我账上,说钱都放在公司发展,我的就是你的。
我曾经真的信了。
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是命运共同体。
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个外人。一个最好用的,还不用付太多薪水的,外人。
“周宇,我今天不想吵架。”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我接受公司的决定。就这样吧。”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摁灭手机屏幕,把它翻扣在桌上。
我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拖出一个行李箱。
打开,里面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我的户口本,我的房产证(我婚前的一套小公寓),我的学历证书,还有几张银行卡。
这些年,我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我每个月会从我那少得可怜的工资里,存下一部分。不多,但积少成多,也有个几十万。
我看着这些东西,心里那点残存的温情,终于彻底冷了下去。
这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
没有做梦,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我睡到了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我伸了个懒得,觉得浑身舒畅。
我慢悠悠地起床,给自己煮了一杯手冲咖啡,烤了两片吐司,煎了一个溏心蛋。
我坐在餐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刷着手机。
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大概九点半的时候,第一个电话来了。
是公司会计,张姐。
“林总……啊不,晚姐,你今天怎么没来啊?”张姐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早就不是什么“林总”了。公司草创期,人少,大家都这么叫。后来周晴来了,明令禁止,说我一个行政主管,担不起这个“总”字。
“张姐,我被开除了,你忘啦?”我语气轻松。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别开玩笑了!今天发工资,银行系统那边要核对一个授权码,只有你知道啊!我问周总(周宇),他也不知道,问周副总(周晴),她直接把我骂了一顿!”
“哦,那个授权码啊。”我想了想,“我忘了。”
“忘了?!”张姐的声音都变调了,“我的姑奶奶,你可不能忘啊!今天发不了工资,全公司一百多号人得炸锅啊!”
“那我也没办法。”我喝了一口咖啡,“我现在不是公司的人了,公司的机密,我怎么能随便透露呢?”
“哎呀你……”张姐急得快哭了。
“张姐,你别急。这事你得找公司领导解决。比如,周副总。她不是MBA吗?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她。”
说完,我客气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果然,不到十分钟,第二个电话来了。
是仓库主管,老刘。
“林晚!那批出口到德国的货,报关资料你放哪儿了?客户那边催着要呢!”老刘是个大嗓门,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的唾沫星子。
“刘哥,我离职了。”
“离职?离什么职?周晴那小丫头片子的话能当真吗?你快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急死我了!”
“我办公室,左手边第二个抽屉,贴着蓝色标签的那个文件夹。”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一下。老刘是个实在人,跟他没关系。
“哦哦哦,好好好,我马上去找!”老刘如释重负。
我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我还是太善良。
不行,我得狠下心。
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吃完早餐,洗了碗,然后开始收拾屋子。把周宇的东西,一件一件,从我们的主卧里搬出去,搬到客房。
他的衣服,他的剃须刀,他的游戏机,他的书。
我一边收拾,一边回忆。
这件衬衫,是我陪他去谈一个重要客户时,特意给他挑的。
这个剃须刀,是他生日,我送的礼物。
那套游戏机,是我看他压力太大,买来给他解压的。
回忆像是潮水,一波一波涌上来,带着咸涩的味道。
我曾以为,我是在经营一个家。
到头来,我只是在为一个不属于我的“家”,做着免费的保姆。
手机屏幕在静音中一次次亮起。
周宇。
周宇。
还是周宇。
我不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车轱辘话,让我回去,让我道歉,让我顾全大局。
这个“大局”,从来都不是我的局。
到了中午,门铃响了。
我通过猫眼一看,是我的婆婆。
她一脸焦急,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
我没开门。
她按了一会儿,开始敲门。
“林晚!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啊!”
“林晚,妈来看看你,你开门!”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跟我们置上气了?”
我靠在门后,听着她由温和到不耐,再到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一片冰冷。
早干嘛去了?
昨天周晴当着全公司的面羞辱我的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在哪里?
周宇打电话来指责我的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又在哪里?
现在,公司出问题了,她倒想起来有我这个儿媳妇了。
我回到客厅,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打开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门外的声音,渐渐被电视剧的嘈杂盖过。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敲门声停了。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几十个未接来电。
来自周宇,来自婆婆,来自公司各个部门的人。
最新的一条短信,是周宇发来的。
“林晚,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非要把这个家拆了才甘心吗?”
家?
我看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我回复他:“这个家,不是我拆的。是你们,亲手把它推倒的。”
发完,我把他和婆婆的号码,都拉黑了。
我需要清静。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总,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也是我当年花了整整半年时间,磨下来的客户。
“小林啊,好久不见。”王总的声音很爽朗。
“王总您好。”我客气地回应。
“我听说,你从周宇他们公司离职了?”
消息传得真快。
“是的,王总。”
“怎么回事啊?你跟周宇那小子吵架了?”
“一点小事,不值得您费心。”
“小林啊,你这就跟王哥见外了。”王总的语气严肃了些,“我跟你说句实话,当初我跟你们公司合作,一大半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这个人,做事踏实、靠谱、细心。你们公司那些报价、合同、流程,要是没你盯着,我根本不放心。”
我的鼻子有点酸。
这么多年,我的付出,我的价值,外人看得清清楚楚,反而是最亲近的家人,视而不见。
“今天,你们公司给我发了份新合同,你知道吗?漏洞百出!价格算错了,条款也不对,交货日期更是离谱!我打电话过去,一个自称是副总的小姑娘接的,态度横得不行,还说我是外行,不懂他们公司的规矩!”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周晴,可不就是这样。
“我当时就火了。我说这合同必须你小林亲自来跟我对接,不然这合作,就到此为止!结果那小姑娘说什么?她说你已经被开除了,以后公司的事,都归她管。”
王总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她管?她管得了吗?小林,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自己出来单干?”
我愣住了。
“王总,您……”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挖墙脚。我是真心觉得,你这样的人才,待在周宇那个小庙里,屈才了。你要是自己开公司,我第一个把订单给你。不仅如此,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客户。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信得过。”
我的心,怦怦直跳。
自己开公司?
这个念头,我不是没有过。但每次都被家庭的琐事和对周宇的感情给压了下去。
现在,似乎是一个契机。
“王总,谢谢您。这件事太突然了,您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当然!你随时想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的心里,却仿佛有一盏灯,被点亮了。
晚上七点,周宇回来了。
他没有钥匙。
因为我把门反锁了。
他在外面疯狂地按门铃,砸门。
“林晚!开门!你给我开门!”
我没理他。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大概是没力气了,声音弱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老婆,我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们谈谈。”
“老婆,外面冷。”
“林晚,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听着他声音里的颤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走到门口,隔着门,冷冷地说:“周宇,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走吧。”
“我不走!你不开门我就不走!”
“随你。”
我转身回了客厅。
我知道他有我爸妈的电话。
果然,没过多久,我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晚晚啊,你跟小宇怎么了?他怎么在咱们家门外站着啊?你快让他进去啊,夫妻俩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妈,我的事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这孩子!周宇都跟我说了,是他妹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他已经骂过他妹妹了。你快开门,别让人家在外面看笑话。”
“妈,这不是看笑话的事。我跟他之间,出问题了。”
“能出什么问题啊?不就是工作上的事吗?你一个女人家,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要强。家和万事兴,懂不懂?”
我听着我妈这套熟悉的说辞,一阵无力。
在他们老一辈眼里,女人受了委屈,就该忍。为了家庭,为了丈夫,什么都该忍。
“妈,我不想忍了。我忍了八年,够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我累了,想休息了。您也早点睡吧。”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
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这一夜,周宇真的在门外待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我拉开窗帘,看到他靠在墙边,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我心里没有半分心疼。
我像往常一样,洗漱,做早餐。
吃完早餐,我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换上了一套干练的职业装。
然后,我拉着我的行李箱,打开了门。
周宇看到我,猛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晚晚,你……”
他看到我手里的行李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要去哪儿?你要跟我离婚?”
我没看他,径直往电梯口走。
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林晚!你不能走!”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手腕生疼。
我皱起眉,冷冷地甩开他。
“周宇,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我不离!我死也不同意!”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那你就去法院起诉吧。”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按了电梯。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
我婆婆,还有周晴,从电梯里冲了出来。
婆婆一看到我拉着行李箱,立刻就哭了。
“林晚啊,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可不能走啊!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啊!”
她上来就要抱我的腿。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周晴站在一边,脸色也很难看。但她的眼神里,依然带着不服气和怨恨。
“嫂子,你至于吗?不就是开除你吗?我哥都说了,让你回去上班,你还想怎么样?”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我想怎么样?”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
“周晴,我问你,你知道公司最大的客户王总,他的夫人最喜欢哪一款香水吗?”
周晴愣住了。
“你知道管着我们物流命脉的李局长,他儿子今年高考,你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周晴的脸色开始发白。
“你知道我们合作了五年的布料供应商,他们老板有痛风,每次吃饭点菜都要避开哪些东西吗?”
周晴的嘴唇开始哆嗦。
“你知道上个月公司团建,小王因为失恋喝多了,是我半夜送他去医院洗胃的吗?你知道张姐的女儿上幼儿园,是我托关系找的路子吗?你知道老刘的父亲做手术,是我帮忙联系的专家号吗?”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周晴被我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只知道你读了MBA,你只知道你是周家的女儿,你只知道这家公司姓周。你以为你拿着一份漂亮的简历,就能管好一家公司?你以为你坐在副总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所有人就都得听你的?”
“周晴,我告诉你,公司不是靠冷冰冰的制度和理论运转的。公司,是靠人。人心,你懂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们一家人的心上。
周宇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陌生。
婆婆已经停止了哭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只是个打杂的?你以为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以为我能在这个公司待八年,靠的是你哥的裙带关系?”
我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这家公司,从一颗螺丝钉的价格,到一个上千万的合同,没有我不知道的。我的人脉,我的经验,我处理过的那些烂摊子,比你那张MBA文凭,值钱多了!”
“昨天,王总给我打电话了。”
我抛出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
“他说,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撤资,终止所有合作。”
这句话,让周宇和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王总的订单,占了公司将近百分之四十的业务量。
如果王总撤资,公司会直接垮掉一半。
“不……不会的……”周宇喃喃自语,“王总怎么会……”
“他为什么不会?”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周宇,你真以为王总是看你的面子吗?你真以为你陪他喝几次酒,他就把几千万的生意交给你?你太天真了。”
“这些年,王总公司的每一次对接,每一次合同细节的敲定,每一次突发状况的处理,都是我。他信任的,是我林晚,不是你周宇,更不是你们周家!”
我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全都吼了出来。
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周宇彻底瘫软了下去,靠着墙,眼神空洞。
婆婆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晴,还在哭。
“嫂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走……你回去吧……我把副总的位置给你……”
“晚了。”
我摇摇头。
“周晴,你开除我,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让我心寒的,是你们一家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却又心安理得地践踏我的尊严。”
“在这个家里,我到底算什么?”
“是给你哥打理公司的工具人?是伺候你们一家的免费保姆?还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出气筒?”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
没有人能回答我。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们或震惊、或悔恨、或恐惧的目光。
我靠在电梯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亮了。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我自己的那套小公寓。
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规划我的未来。
王总的提议,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我的创业计划书。
市场分析,竞品调研,团队组建,资金预算……
这些东西,过去八年,我一直在做,只不过,是为周家的公司做。
现在,我要为我自己做。
我写得很快,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些曾经被我认为是“打杂”的经验,此刻都变成了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知道哪个供应商的性价比最高,我知道哪条物流线路最快最省钱,我知道怎么跟各种各样难缠的客户打交道。
我甚至知道,去哪里能招到最合适的人。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株依附大树的藤蔓。
现在我才发现,我本身,就是一棵树。
一棵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但根系早已盘根错节,深不可测的树。
现在,我要破土而出。
接下来的两天,我关掉了手机,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善我的计划书。
第三天,我开机了。
手机像疯了一样,涌进来无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
我没看。
我直接拨通了王总的电话。
“王总,我考虑好了。我干。”
电话那头传来王总爽朗的笑声:“好!小林,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资金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先给你投五百万,当你的启动资金!”
“王总,谢谢您。但我有我的原则。我不需要您的投资,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合作伙伴。您只需要把订单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我不想再依附任何人。
哪怕是善意的。
王总沉默了几秒,随即更加欣赏地说:“好!有骨气!就冲你这句话,我手头这个新项目,直接给你做!”
谈妥了和王总的合作,我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接下来,就是注册公司,找办公场地,招兵买马。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期间,周宇通过各种方式找我。
他去我爸妈家,去我闺蜜家,甚至去了我以前常去的咖啡馆。
我爸妈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把我的酒店地址告诉了他。
他找来了。
那天我正在跟一个猎头打电话,沟通招聘事宜。
他站在我房间门口,几天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晚晚。”
我挂了电话,平静地看着他。
“有事吗?”
“我们……还能回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回不去了,周宇。”
“为什么?我可以改!我把公司给你!我让我妈和我妹都跟你道歉!只要你回来,怎么样都行!”
他急切地许诺着。
我摇摇头。
“周宇,你还是没明白。”
“我离开,不是因为公司,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你妹妹。”
“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了。”
“我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八年。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伙伴。可是当你的家人欺负我的时候,你第一时间选择的,是让我退让,让我委屈求全。”
“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对吗?”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周宇,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那他就不配拥有一个家。”
“我们离婚吧。对你,对我,都好。”
说完,我把一份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递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那份协议,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他走了。
背影萧索,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我没有心软。
哀大莫过于心死。我的心,早就在他一次次的“顾全大局”中,死掉了。
一个月后,我的新公司成立了。
名字很简单,就叫“启航”。
办公室不大,但窗明几净。
第一批员工,有五个人。
有我从老东家那里挖来的得力干将,比如会计张姐。她在我离职后第三天,就递交了辞呈。
她说:“林总,我去哪儿都跟着你。我相信你。”
也有我通过猎头招来的行业精英。
开业那天,我们没有搞什么盛大的仪式。
就是大家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我举起酒杯。
“各位,欢迎加入启航。我不能保证大家在这里能一夜暴富,但我可以保证,你们的每一分付出,都会得到尊重和回报。在这里,我们不讲关系,只讲能力。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把启"航"这艘小船,变成一艘巨轮。”
大家一起举杯,意气风发。
看着他们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我感觉自己也重新活了过来。
后来,我听说,周宇的公司,在我离开后,陷入了一片混乱。
王总的撤资,只是一个开始。
多米诺骨牌效应下,好几个大客户都终止了合作。
公司内部,人心惶惶。有能力的员工,纷纷离职。
周晴那个MBA,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毫无用处。她只会发脾气,推卸责任。
周宇焦头烂额,四处求人,喝酒喝到胃出血,住进了医院。
婆婆天天以泪洗面,到处跟人说,是她对不起我这个儿媳妇。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和周宇,最终还是离了婚。
他没有纠缠。
房子归我,车子归我,他还额外给了我一笔补偿。
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签字那天,他跟我说:“晚晚,祝你幸福。”
我点点头:“你也是。”
我们之间,八年的感情,终于以这样一种平静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我的公司,发展得很快。
有王总的资源,有我自己的能力,有团队的齐心协力,“启航”很快就在行业里站稳了脚跟。
一年后,我们搬进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
公司规模,也扩大到了五十人。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
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林总”。
那天,我开完一个重要的会议,从会议室出来。
我的助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跑过来跟我说:“林总,楼下有位姓周的先生找您,他没有预约。”
我愣了一下。
“让他上来吧。”
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再次见到了周宇。
他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一些,但眉宇间依然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找我有事?”我给他倒了杯水。
“我……来看看你。”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我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眼神里有些落寞。
“我挺好的。”
“嗯,看出来了。”他苦笑了一下,“你的公司,做得比我的好。”
他的公司,在苟延残喘了半年后,最终还是宣布了破产清算。
“听说,周晴去了一家外企,从基层做起。”我平淡地说。
“是。这次的教训,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阿姨还好吗?”
“还好。就是……时常念叨你。”
我们陷入了沉默。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相对无言,只剩下客套的寒暄。
“林晚。”他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能……重新追你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笑了。
不是嘲讽,也不是冷笑。
是一种释然的,轻松的笑。
“周宇,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很忙,忙着看报表,忙着开会,忙着跟客户沟通,忙着规划公司的未来。我甚至还在准备考一个在职博士。”
“我很累,但我也很快乐。”
“因为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我自己走的。我实现的每一个目标,都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是真真切切地握在自己手里的。”
“这种感觉,太好了。”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不想再把我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不想再为了所谓的家庭,去委屈自己,去磨灭自己的光芒。”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周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们都一样。”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最后,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我明白了。”
“谢谢你,林晚。”
“谢谢你让我知道,一个女人,原来可以活成这个样子。”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人生,才刚刚启航。
而这一次,掌舵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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