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妻子林晓雯拖着两个大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站在家门口时,她脸上的表情,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错愕与不安的震惊。
这十二天,我没给她打一个电话,没发一条追问的微信。我只是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将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一点一点地,还原到了一个“样板间”的状态。这是一个实验,我想看看,当这个家里只剩下规则和秩序,没有了情感的粘连,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我发现,原来心可以这么静。
故事,得从半个月前,晓雯兴冲冲地告诉我,她要和她的“男闺蜜”苏哲一起去新西兰说起。
第1章 一张机票与一盆兰花
“建国,你看!”林晓雯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屏幕上是新西兰皇后镇的图片,湖水蓝得像一块宝石,雪山环绕,美得不真实。她的眼睛里闪着同样的光,那种光芒,我已经很久没在她看我时见过了。
我正围着围裙,准备把最后一道菜——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端上桌。厨房的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的热油还滋啦作响,这一切都和手机里那个宁静清澈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漂亮。”我点点头,把排骨盛进盘里,撒上葱花和白芝麻。
“苏哲约我一起去,十二天,深度自驾游。”她跟在我身后,像一只兴奋的小鸟,“他摄影技术超棒的,而且攻略做得特别详细,我们连租什么车都看好了。怎么样?我可不可以去?”
她用的是一种商量的语气,但眼神里全是笃定。我知道,这不是在征求我的同意,而是在履行一种告知的义务。我们结婚十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养成的一种习惯——只要她想做的事,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从不阻拦。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总对自己说,要尊重伴侣的独立人格和社交自由。
“男闺蜜”,苏哲。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像一根细小的刺,不致命,但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它的存在。他是晓雯的大学同学,一个搞艺术的,留着半长的头发,说话喜欢引经据典,朋友圈里永远是画展、音乐会和远方。他们确实很聊得来,从尼采聊到村上春树,从古典音乐聊到小众电影,那些都是我的知识盲区。我是个工程师,我的世界里是数据、图纸和项目进度,严谨,但缺乏诗意。
我把菜端上桌,解下围裙,坐在她对面。“去吧,难得有假期,出去散散心也好。”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晓雯立刻欢呼起来,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带着一股香水和喜悦混合的味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放心,我每天都会给你报平安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快吃吧,不然凉了。”
这顿饭,她一直在说新西兰,说苏哲做的攻略有多完美,说她要带哪几条裙子去拍照。我默默地听着,给她添饭,提醒她排骨的汁水别滴到衣服上。我的角色,似乎永远是那个提供后勤保障的人。
我们之间,好像早就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她追求精神世界的丰盈,我负责物质生活的安稳。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分工,是新时代夫妻的典范。可就在那一刻,看着她因为另一个男人带来的旅行计划而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白蚁悄悄蛀空了,外面看着还完好,里面却只剩一碰就碎的空壳。
送她去机场那天,是个阴天。我帮她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苏哲已经等在出发大厅了。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冲我们挥手,笑容温和又疏离。
“建国,多谢了。晓雯就交给我了,保证给你一个开开心心的老婆还回来。”苏哲半开玩笑地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路上注意安全。”
晓雯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嘱咐我:“我阳台那盆兰花,你记得三天浇一次水,别浇太多,根会烂掉。还有,我妈那边,你周末记得过去看看,我跟她说我出差了,免得她啰嗦。你的胃药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记得按时吃……”
我一一应着,像在接收一份工作清单。
她和苏哲一起走进安检口,回头冲我挥手,脸上是奔向自由的灿烂笑容。我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转身。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阳台那盆兰花。那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时我送给她的,品种叫“君子兰”,寓意着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它的叶子有些发黄,尖端也开始枯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晓雯说是我水浇多了,可我明明是按照花店老板的嘱咐做的。
我站在兰花前,忽然觉得,这盆花,有点像我自己。拼尽全力地想为这个家提供最好的养分,却好像用错了方式,正在一点点地枯萎下去。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家,晓雯的瑜伽垫还铺在客厅一角,沙发上搭着她没来得及收的披肩,茶几上是她看到一半的杂志。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提醒着我,这个家的女主人暂时离开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这十年来,我像一个陀螺,被工作、家庭、责任抽打着不停旋转,我以为只要我转得够快,就能撑起一切。
可现在,那个让我旋转的动力,那个我以为的中心,暂时不在了。我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有多晕。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屋子,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那盆枯黄的兰花。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如果,我不再是那个“好丈夫”陈建国了呢?如果,我只是我自己呢?
这个家,这段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看着满屋子属于我们俩的生活痕迹,第一次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把它们全部抹去的冲动。
第2章 十二天的独角戏
晓雯离开的第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回家。
推开门,没有“我回来啦”的应答,也没有饭菜的香气。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我脱下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弯腰把晓雯随意踢在一边的拖鞋摆正,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速冻水饺,就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吃了。吃完后,我看着水槽里孤零零的碗筷,第一次没有立刻去洗。
晚上十点,晓雯的微信来了,是一张照片。她和苏哲站在特卡波湖边,背后是璀璨的星空,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配文是:“南半球的星空,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你早点休息哦,晚安。”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苏哲的手很自然地搭在晓雯身后的栏杆上,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晓雯的笑容,是我手机里几百张照片里都找不到的那种,纯粹,放松,毫无负担。
我没有回复。
我关掉手机,开始打量这个家。这个我们一起设计、一起布置的家。墙上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甜蜜。书架上摆着我们一起淘来的小摆件,每一个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可现在,这些温情的细节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束缚。它们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困在“陈建国”这个丈夫的角色里。
我站起身,走到了晓雯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她的衣服,按照颜色和季节分门别类,这是我前几天刚帮她整理好的。我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她的各种丝巾和配饰,琳琅满目。
我忽然觉得,这个家,与其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如说是她的。我的存在,更像是一个维护者,一个管家。我的个人物品,只占据了衣柜的一角,书房的一个书架,和车库里的一些工具。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年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父母和晓雯的父母。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给自己放的假。
我从储物间里翻出了几个巨大的收纳箱,然后,我开始动手。
我从客厅开始。晓雯喜欢的那些抱枕,沙发巾,香薰蜡烛,所有带着浓烈个人色彩的小物件,我一个个收进了箱子里。茶几上她的杂志,遥控器旁她的护手霜,我全部清空。我只想让这个客厅,恢复到它最原始的样子,就像我们刚搬进来时那样。
然后是卧室。我把床头我们俩的合照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幅酒店里常见的那种风景画。我把晓雯的化妆品、护肤品,一瓶一瓶地放进她的梳妆台抽屉里,关好。床头灯下她读到一半的书,也被我合上,放回了书架。
我干得极其投入,甚至有些上瘾。每收好一件东西,就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被清扫干净了一块。我不是在发泄愤怒,也不是在赌气。我的内心异常平静,像一个外科医生,在精准地切除一个病变的组织。
这个病变的组织,可能是我对这段关系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可能是我在这段关系里已经迷失的自我。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所有能代表晓雯个人痕迹,以及我们之间“温情”记忆的物品,全都打包封存,整齐地码放在了客房里。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家,变成了一个“住所”。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但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墙是白的,沙发是灰的,地板是原木色的,一切都符合现代简约的审美,却像一本家居杂志的插图,精致,但没有人情味。
这十二天,晓雯每天都会发来照片和简短的问候。第一天问我吃饭了没,我回了个“吃了”。第三天问我兰花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第五天,她发来一段在冰川上徒步的视频,问我“酷不酷”,我回了一个“酷”的表情包。
我的回复越来越简短,到后来,只剩下一个“嗯”或是一个“好”。
晓wen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微信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她不再长篇大论地分享她的见闻,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地发一句“我很好,勿念”或者“这边天气不错”。
我没有去理会她字里行间的情绪变化。我沉浸在我的“净化”仪式里。
清空了个人物品后,我开始了第二步:深度清洁。
我把窗帘拆下来洗,把玻璃擦得能照出人影。我用消毒水把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了一遍,油烟机被我拆开,洗掉了积攒多年的油垢。卫生间的地漏,我用专门的疏通剂,清出了缠绕的头发。
我像一个有强迫症的病人,不允许家里有一丝一毫的杂乱。每天下班回来,我就开始我的清洁工作,直到深夜。我用体力上的疲惫,来对抗心里的空洞。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东西——我自己。
我开始给自己做饭,不再是随便对付,而是认真地按照菜谱,做一些我以前想吃但觉得麻烦的菜。我发现我的厨艺并没有那么差。
我开始在晚上看一些我喜欢的纪录片,而不是迁就晓雯追的那些肥皂剧。我把书房里落了灰的专业书籍拿出来,重新拾起了学习的习惯。
我还去了一趟花鸟市场,买了几盆绿萝和吊兰,这些简单好养活的植物。然后,我开始研究如何拯救那盆枯黄的君子兰。我上网查资料,发现问题不是水浇多了,而是土壤板结,养分不足。
我买来新的营养土和花盆,小心翼翼地把兰花移栽出来。我发现它的根部已经有些腐烂的迹象。我用剪刀,一点一点地剪掉那些烂根,然后把它重新种在新土里,浇上水,放在一个通风又不会暴晒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那盆重新焕发生机的兰花,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好像不是在救这盆花,而是在救我自己。剪掉那些看似无法割舍的、已经腐烂的部分,换上新的土壤,才能重新开始呼吸。
十二天,像一场漫长的独角戏。我既是演员,也是观众。我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把那个叫“陈建国”的好丈夫,从这个家里剥离出去。
最后一天,我做了一次彻底的收尾。我把地板打上蜡,光洁如新。我把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整个家,安静、整洁、空旷,像一个等待新主人入住的样板间。
然后,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晓雯回来,看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等待她,也等待我自己,我们这段婚姻的审判。
第3章 样板间里的陌生人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时,我正在给那盆新栽的兰花浇水。它的叶子似乎比前几天挺立了一些,边缘的枯黄也有所收敛。
我放下水壶,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迎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擦了擦手。
“我回来啦!”晓雯的声音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回家的轻快。
然而,当她拖着行李箱,换好鞋,抬起头看到客厅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站在玄关,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仿佛走错了家门。她环顾四周,空旷的客厅,没有了熟悉的抱枕和地毯;干净得反光的茶几,上面什么都没有;墙上那幅我们亲手挂上去的婚纱照,变成了一幅平淡无奇的风景画。
这个家,干净得不像话,也陌生得不像话。
“建国……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家……遭贼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从阳台走出来,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是我收拾的。”
“你收拾的?”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在我脸上和这个“样板间”一样的家里来回扫视,“你……你把我们的东西都弄到哪里去了?”
“在客房。”我淡淡地回答,“我觉得家里太乱了,就整理了一下。”
“整理?”晓雯的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这叫整理?你把家都搬空了!我们的照片呢?沙发上那个毯子呢?还有我放在茶几上的那些香薰……你……”
她似乎想发火,但看着我异常平静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大概是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以前,无论我们有什么争执,我总是先妥协、先安抚的那一个。而现在,我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她情绪的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放下行李箱,走到客厅中央,用手摸了摸沙发的扶手,又看了看光秃秃的电视柜。她的眼神里,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安和困惑。
“建国,你到底怎么了?”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这十二天,你一直很奇怪。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因为我和苏哲出去玩?”
这是我预料中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把家里弄成这样?这是什么意思?一种无声的抗议吗?”她追问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不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给彼此空间,互相信任。我每天都给你发信息报平安,我……”
“晓雯,”我打断了她,“你累了吧,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
我不想在此时此刻和她争论。因为我知道,她还没能真正理解眼前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把这当成我一次反常的情绪发泄。
我的冷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卧室。
很快,卧室里传来了她的一声短促的惊呼。我猜,她看到了同样被“净化”过的卧室。没有了床头的合照,没有了她散落的化妆品,一切都井井有条,却毫无生气。
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准备晚餐。我没有做什么复杂的菜,只是简单地煮了面条,卧了两个鸡蛋。
等我把面端上桌时,晓雯也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家居服走了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没有了妆容,显得有些憔ăpadă。她坐在餐桌对面,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欲言又止。
饭桌上,是我们结婚以来从未有过的沉默。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响。
“新西兰好玩吗?”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询问着她的旅途。
晓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她连忙点头,“嗯,挺好的。风景特别美,空气也好。我们去了皇后镇,还坐了直升机看冰川……”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旅行见闻,努力地想让气氛回到从前的样子。她讲苏哲的摄影技术有多好,把她拍得像个仙女;讲他们租的车在半路抛锚,两个人一起推车的狼狈;讲她在小镇的市集上淘到了一个很别致的手工胸针,说要送给我母亲。
她讲得很生动,很投入。
而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发出一个“嗯”或者“是吗”的单音节词。
我发现,当我的心静下来之后,我能听到很多以前听不到的东西。我能听到她描述风景时的真心赞叹,也能听到她提到苏哲时语气里不自觉的亲近和依赖。
她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像在描绘一个与我无关的,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精彩世界。
在过去,听到这些,我心里会泛起酸涩的嫉妒,会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失落。但现在,我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世界,离我真的很遥远。
终于,她讲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等我给出一些更热烈地回应,比如羡慕,或者吃醋。
但我没有。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说:“听起来确实不错。你把碗放在那吧,我来洗。”
说完,我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晓雯彻底愣住了。她看着我的背影,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笼罩了她。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我的变化,不是一次简单的闹脾气。
“陈建国!”她叫住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如果不满意,你就说出来!你这样不阴不阳的算什么?你把家变成一个冷冰冰的壳子,对我爱答不理,你这是在对我进行冷暴力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我没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开口,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盘旋了十二天的话。
“我在想,如果今天,做这些家务,给你准备胃药,提醒你浇花,在你出远门后帮你照看父母的人,不是我陈建 ઉ,而是任何一个你花钱雇来的家政阿姨,或者一个生活助理,只要他能把地拖干净,把饭做好,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顿了顿,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家里,是不是有我,其实都一样。”
“所以,我做了个实验。我试着像一个最高效的家政人员一样,把这个家打理到最完美的状态。结果我发现,确实,谁来做都一样。”
“谁都一样。”
第4章 无法拼凑的裂痕
我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炸弹,瞬间炸裂了餐桌上那层薄薄的、伪装的平静。
晓雯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旅途光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你说什么?”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谁都一样?陈建国,在你眼里,我……我们十年的婚姻,就只是这些?”
她指了指干净的餐桌,空旷的客厅,声音里充满了受伤的意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平静地纠正她,“我说的不是你,是我。是我在这个家里的角色,是不是谁都可以替代。”
“这怎么可能一样!”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家政阿姨会关心你的胃病吗?生活助理会在你加班晚归时给你留一盏灯吗?陈建国,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怎么能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和这些……这些服务划等号?”
看着她激动辩解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明白问题的核心。她以为我是在抱怨自己付出太多,是在索取情感回报。
而事实是,我已经跳出了那个“索取回报”的循环。
“晓雯,你先坐下。”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好好谈谈。”
我的冷静似乎让她更加无措。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坐了下来,但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你告诉我,”我看着她,语气平缓但清晰,“这次去新西兰,你最开心的是什么?”
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她下意识地回答:“风景很美,而且……而且和苏哲聊天很放松,他懂我。我们可以聊很多深入的话题,不像我们……”
她说到一半,猛地停住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却帮她说了下去:“不像我们,我们之间,除了聊孩子什么时候要,房贷还了多少,父母身体怎么样,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对吗?”
晓雯的脸涨得通红,她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丝毫责备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苏哲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能陪你风花雪月,聊诗和远方。而我,能给你提供的,是一个干净的家,一顿热饭,和一个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后方。以前,我以为这两者是互补的,是一个家庭完整的两面。”
我停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但这十二天,我想明白了。当你可以轻易地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更让你愉悦的精神满足时,我提供的这些‘后方保障’,就变得极其廉价,甚至……毫无价值。因为它们是可替代的。任何一个敬业的人,都能做到我做的这一切,甚至做得比我更好。”
“不是的!建国,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是不可替代的!”晓雯急切地辩解,眼圈已经红了。
“是吗?”我反问,“那你在和苏哲规划这次旅行的时候,你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秒钟,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过,你的丈夫,看着你和另一个男人双宿双飞十二天,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吗?”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没有。”我替她回答,“因为在你心里,你已经默认了,‘陈建国’是不会有这些情绪的。他大度,他体贴,他支持你的所有决定。他是一个完美的、功能性的丈夫。但你忘了,他首先是个人,他也有人的情感,人的脆弱,和人的底线。”
这番话,我不是在吼,也不是在质问,我只是在平静地,一字一句地,把我这十二天想明白的道理说给她听。
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争吵都更有力量。
晓雯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餐桌上。“对不起……建国,我……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朋友,他又是……”
“是男闺蜜。”我接过她的话,“一个可以陪你旅行,可以给你拍照,可以深夜聊天的,没有性关系的‘灵魂伴侣’。晓雯,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婚姻里最轻松、最浪漫的那部分,给了别人。而留给我的,是柴米油盐的琐碎,是水电煤气的账单,是双方父母的健康,是这个家的责任和重担。”
“你享受着我的付出所带来的安稳,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和别人追寻诗和远方。你觉得这公平吗?”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和我共同构建的那个“现代婚姻”的假象上,把它敲得裂痕遍布。
她哭了,哭得泣不成声。“我错了……建我错了……我不该去的,我不该跟他去的……你别这样,你把家恢复原样好不好?我害怕……这个家现在让我觉得好陌生,好冷……”
她伸出手,想来拉我的手。
我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晓雯,”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现在的问题,不是把那些东西摆回来就能解决的。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很难再拼回去了。”
“这个‘样板间’,不是我为了惩罚你而做的。而是我发现,这可能才是我最真实的状态。一个没有了情感牵绊,只剩下责任和功能的,陈建国。”
说完,我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
“今晚我睡书房。”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了书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外,是她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而门内,我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我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感到解脱。我的心里,同样是一片空洞的、冰冷的荒原。
我赢了这场争论,却好像输掉了整个世界。
第5章 兰花的启示
我在书房睡了两天。
这两天,我和晓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我们刻意地错开使用卫生间的时间,在客厅相遇时也只是匆匆瞥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家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了往日的说笑,没有了电视的声音,甚至连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晓雯没有再试图与我争论或辩解。她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像一只淋了雨的鸟。她不再化妆,也不再穿那些漂亮的裙子,总是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我看到她好几次,都想把那些被我收起来的物品重新摆出来。她打开客房的门,站在那堆收纳箱前,踌躇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动,又默默地关上了门。
她似乎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那些物品。
她开始尝试着做一些她以前从不碰的家务。她学着做饭,结果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米饭煮糊了。她学着拖地,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她把我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却忘了把深色和浅色的分开,结果一件白衬衫被染花了。
她把那件染花的衬衫拿给我看,眼圈红红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接过来,看了看,说:“没事,一件衬衫而已。”
然后,我拿着衬衫,自己去处理了。
我能感觉到,她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向我证明,她也在意这个家,她也愿意为这个家付出。
但我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不是我心硬,而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的心,像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封住了,她的这些示好,就像是冬日里微弱的阳光,根本无法融化这层坚冰。
第三天早上,我起床去阳台浇花。
我惊讶地发现,那盆被我重新移栽的君子兰,竟然从中心抽出了一小截嫩绿的新芽。那一点点新绿,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我蹲下身,仔细地看着那抹新绿,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这盆花,在濒临枯萎的时候,被我剪掉了烂根,换了新土,它没有放弃自己,而是努力地,长出了新的希望。
植物尚且如此,人呢?
我和晓雯的婚姻,就像这盆兰花。在看似光鲜的外表下,根部其实早已因为彼此的忽略和错误的滋养方式而开始腐烂。我这次激烈的“净化”行为,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掉了那些腐烂的部分,虽然痛苦,但也让问题彻底暴露了出来。
现在,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彼此一个机会,换上新的“土壤”,长出新的希望?
正当我沉思时,晓雯也走了过来。她显然也看到了那点新绿,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它……它活过来了。”她轻声说。
“嗯。”我应了一声。
“建国,”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们……我们能谈谈吗?不是吵架,也不是辩论,就是……好好谈谈。”
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选择在那个让人压抑的客厅,而是坐在了阳台的小桌子旁。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那盆兰花的新芽就在我们眼前。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晓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得对,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享受着你为我打理好的一切,却自私地认为,我有权利去追求所谓的‘精神共鸣’。”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新时代的夫妻,应该独立,应该有各自的空间。但我把这个‘空间’,无限地扩大,却把你挤得没有了位置。我忘了,婚姻不是两个独立的圆,而是两个有交集的圆。而我们之间那个交集的部分,被我忽略了太久。”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苏哲……他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因为我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只需要分享彼此有趣的部分。但我搞错了,我把这种轻松的、不负责任的友谊,凌驾于我们沉甸甸的、需要共同承担的婚姻之上了。”
“那天你说,你觉得自己的角色谁都可以替代。那句话,真的……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在我心里,你是陈建国,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的人。只是……只是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机票预订单,推到我面前。
“这是苏哲昨天发给我的,他约我下个月去日本看枫叶。我已经拒绝他了。”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而且我告诉他,以后,任何没有你参与的、需要过夜的异性单独旅行,我都不会再参加。这是我的底线,也是对我们婚姻最基本的尊重。”
我看着那张被她拒绝的预订单,又看了看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主动为我们的关系划定边界。
我的心,那块被冰封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那你呢?”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了吗?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转头看着那盆兰花。
“你知道吗?”我缓缓开口,“这盆花,之前叶子发黄,我以为是水浇多了。后来我才发现,是土坏了,根烂了。我把它挖出来,把烂掉的根全都剪了,换了新土。过程很疼,对它来说。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它活不成了。”
我转回头,目光落在晓雯的脸上。
“但你看,它现在长出新芽了。”
“我们的婚姻,也像这盆花。问题不在于你和苏哲出去玩这件事本身,而是我们婚姻的‘土壤’,早就出了问题。我们缺乏沟通,缺乏对彼此内心真正的关照。你觉得我不懂你的精神世界,我觉得你不体谅我的辛苦付出。我们都在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爱对方,结果却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
“我把家弄成‘样板间’,一开始或许是出于一种绝望的报复。但后来,我发现,那也是一次彻底的清理。清理掉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错误的相处模式。把一切归零,我们才能看清楚,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做家务的妻子。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看到我的疲惫,能和我并肩分担家庭责任的伴侣。”
“那你呢?”我问她,“你需要的,到底是一个能陪你聊风花雪月的‘男闺蜜’,还是一个能陪你走过柴米油盐,共同抵御生活风雨的丈夫?”
这个问题,我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第6章 回到人间烟火
晓雯没有丝毫犹豫。
“我都要。”她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想要一个能陪我走过柴米油盐的丈夫,也希望这个丈夫,能偶尔和我聊一聊风花雪月。建国,我知道以前是我要求太高,做得太少。我把这两者割裂了,把最好的部分向外寻找,却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人。”
她伸出手,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
“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哽咽着说,“我们一起给我们的婚姻换上新的土壤。我学着分担家务,学着关心你的工作,学着理解你的压力。你也……你也试着,偶尔走进我的世界,哪怕只是听我讲讲我看的一本书,一部电影。”
“我不要什么‘样板间’了。”她摇着头,泪水滑落,“我要我们的家,乱一点也没关系,有你的照片,有我的抱枕,有我们一起生活的痕迹。我要一个有烟火气的家,一个有你的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挂着泪珠的脸上,像一颗颗破碎的钻石。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融化了。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原谅,有释怀,也有一份重新开始的决心。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打开了客房的门。
我们把那些被我封存的物品,一件一件地,重新拿了出来。
我把我们的婚纱照重新挂回墙上。当我把钉子敲进墙壁时,晓雯在旁边扶着相框,我们看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彼此,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些历经风雨后的从容和珍惜。
晓雯把她喜欢的抱枕一个个放回沙发上,还特意把一个最柔软的,放在了我平时最喜欢坐的位置。
我们一起把床头的合照摆回去,晓雯拿起我的那瓶胃药,放回了床头柜最显眼的地方,然后看着我说:“以后,我来提醒你吃药。”
每恢复一件物品,这个家就多一分温度,多一分熟悉的人情味。
当最后一件物品归位,家里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温馨甚至有些“凌乱”的样子。但这一次,我看着这一切,不再觉得是束缚,而是一种踏实的、被需要的幸福感。
这个过程,像一个郑重的仪式。我们不仅仅是在恢复一个家的原貌,更是在重新构建我们之间的连接。
晚上,晓雯坚持要下厨。她拿着手机,对着菜谱,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折腾。我没有去帮忙,只是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油溅到,手忙脚乱地躲闪;看着她切洋葱,被辣得直流眼泪;看着她把一盘炒糊了的青菜端出来,不好意思地对我笑。
我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怎么样?”她紧张地问。
“有点咸,有点糊,”我嚼了嚼,然后看着她,认真地说,“但有家的味道。”
晓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晚,我没有再回书房。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枕头上熟悉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味道,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晓雯从身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建国,谢谢你。”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放弃我们这个家。”
我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谁都可以替代的。”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彼此。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而宁静。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虽然无法做到完全消失,但它已经不再是让我们分崩离析的鸿沟,而是变成了一道警示,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如何去珍惜、去经营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第二天是周末,我醒来时,晓雯已经不在身边。
我走出卧室,看到她正系着我那件有点滑稽的卡通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碟她从网上学来的小菜。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厨房里,是食物的香气,是人间最踏实的烟火气。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早。”
她回过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笑容灿烂。
“早。快去洗漱,尝尝我做的早餐,看看有没有进步。”
我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看着这个重新充满生气的家,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个“谁都一样”的实验,已经结束了。
实验的结果是,陈建国,永远无法被替代。因为,他是林晓雯的丈夫。
而林晓雯,也用她的行动告诉我,她愿意,并且正在努力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这份“不可替代”的妻子。
生活,或许永远不会是完美的样板间,但正是这些不完美、这些需要彼此迁就和付出的烟火气,才构成了家最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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