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金色方块,而我的世界,却在那片温暖的光线里,一寸寸变得冰冷。丈夫陈浩坐在我对面,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几的边缘。婆婆,王秀兰女士,则像一尊胜利的雕塑,端坐在单人沙发上,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明,却让我心头发紧的微笑。
“小雅,你也知道,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又是独生子,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陈浩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他惯有的、试图讲道理的温和,但今天,这温和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苦涩的药丸。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我们结婚五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二线城市扎下根,买了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以为我们的生活正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半个月前,婆婆以“身体不适,需要人照顾”为由,带着大包小包,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
“妈的意思是,既然住在一起了,一家人就该有个一家人的样子。”陈浩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家里的开销,不能总是我一个人扛着。你也有工作,有收入……”
我心头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月薪八千,他一万二,我的工资除了负责女儿的全部开销、我自己的日常用度,还承担了家里一半的生活费。而他的工资,除了还房贷,剩下的都由他自己支配,美其名曰“男人在外应酬多,需要备用金”。现在,婆婆一来,他竟然觉得他“一个人扛着”?
婆婆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话头:“小雅啊,不是妈说你。你看你,每个月买衣服买化妆品,花钱大手大脚。我们那个年代,女人哪有这么花钱的?既然是一家人,你的工资就应该交出来,家里统一支配。这样,陈浩的压力也能小点。”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买的衣服,大多是换季打折款;我的化妆品,一套能用大半年。我只是努力在琐碎的生活里,维持一个体面的自己,这也有错吗?
“妈,我的工资……”我试图解释。
“行了,”陈-浩不耐烦地打断我,“妈的意思很清楚。今天就两个选择。一,以后你的工资卡交给我妈统一保管,家里开销她说了算。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第二个选项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在婆婆的注视下说了出来,“二,你要是不愿意,那咱们就AA制。房贷我来还,水电煤气物业费,还有孩子的所有费用,咱们一人一半。你自己的开销,你自己负责。你选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为难,但这为难不是为我,而是为他自己无法轻易说服我而感到的烦躁。他将婆婆的无理要求,包装成了一个看似公平的选择题,把所有的压力和难堪都推给了我。
交出工资卡,意味着我将彻底失去经济独立和个人尊严,成为一个需要伸手向婆婆讨要生活费的“媳妇”。而AA制,在这个以“亲密无间”为荣的家庭里,无异于宣告我们关系的疏离和破裂。他笃定我为了家庭和睦,为了“面子”,会选择前者。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看着婆婆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又看看陈浩那张写满“你快点妥协吧”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从心底涌了上来。
“我选二。”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陈浩猛地抬起头,满眼错愕:“你说什么?”
婆婆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小雅,你可想清楚了!一家人搞什么AA,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想得很清楚。”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既然你们觉得这样‘公平’,那就AA吧。从今天起,房贷你还,剩下的所有家庭开销,包括女儿的学费、兴趣班、衣食住行,我们一人一半。清单列出来,每个月月底结算。”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震惊的表情,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终于决堤。我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只是我明白,当一个男人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你的时候,你所谓的“顾全大局”和“委曲求全”,在他眼里不过是廉价的妥协。我不能失去我自己。
AA制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荒谬和冰冷。
第一天,我下班买了菜回家,做了三菜一汤。吃饭时,婆婆看着一桌子菜,慢悠悠地说:“小雅啊,这菜是你买的吧?花了多少钱?记个账,月底让陈浩转你一半。”
我愣住了,陈浩埋头吃饭,假装没听见。我点点头,说:“好。”
第二天,我没买菜。下班回到家,迎接我的是空荡荡的厨房和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婆婆。女儿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委屈地说:“妈妈,我饿了,奶奶说等爸爸回来做饭。”
晚上八点,陈浩才带着外卖回来,一脸疲惫。他抱怨道:“你怎么不做饭?”
我平静地回答:“昨天是我买的菜,今天该你了。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买菜,我们月底算账。”
他噎了一下,没再说话。那顿饭,我和女儿吃着他买回来的炒饭,婆婆黑着脸,一口没动。
从此,我们家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冰箱被无形地分成了两半,我的牛奶酸奶水果,和他的啤酒可乐,泾渭分明。买菜做饭成了一场博弈,谁今天买了,明天就理直气壮地等着对方行动。家里的洗发水用完了,卫生纸没有了,谁先发现,谁就得先垫钱买,然后拍照发到我们三个人的小群里,作为月底结算的凭证。
我开始记账,用一个APP,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女儿的钢琴课续费,八千块,我先垫付了,然后把缴费单截图发给陈浩,提醒他转我四千。他拖了两天,在我第三次催促后,才不情不愿地转了过来,还附带一句:“花这么多钱学钢琴,有什么用?”
我气得发抖,回复他:“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现在说没用,是想赖掉一半的钱吗?”
他不再回复。
婆婆更是将这种“分明”发挥到了极致。她感冒了,让我去给她买药。我买了回来,把小票放在她面前:“妈,药费二十六块五,您给我还是让陈浩给?”
她气得嘴唇哆嗦,指着我骂:“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把你当一家人,你跟我算得这么清!我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
我没理她,转身回房。我不是没良心,我只是在遵守他们制定的规则。他们用规则来限制我,羞辱我,那我就用同样的规则,来划清我们的界限。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我和陈浩的话越来越少,除了关于钱,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开始频繁地加班、出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知道,他也在逃避这个被他亲手改造成“经济合作社”的家。
而我,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儿和工作上。因为经济上的压力骤然增大,我不再满足于现状,开始拼命工作,争取每一个项目,每一次晋升的机会。我利用下班时间学习理财知识,研究副业。生活虽然辛苦,但我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我可以自由支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种畸形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
三年来,我从一个普通职员,做到了部门主管,月薪翻了一倍。我还利用业余时间做线上设计,每个月都有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我不再需要为女儿一半的学费而催促陈浩,我自己就能轻松负担。我给他转账,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提醒他“我们还在AA”的形式。
而陈浩,似乎在这场漫长的冷战中,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对女儿的关心也仅限于口头。婆婆的身体“时好时坏”,但精神却越来越好,每天热衷于在小区里跟人抱怨我这个儿媳妇有多“精明”、“会算计”。
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攒够了离开的底气。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女儿的六岁生日。
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餐厅,买好了她心心念念的公主裙和乐高城堡。生日那天,我特意请了假,想好好陪陪她。我给陈浩发信息,提醒他早点回家,一家人一起给孩子过生日。
他回了一个“好”字。
可是,我们从晚上六点,一直等到九点,他都没有回来。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女儿的期待一点点从脸上消失,最后趴在我的怀里,委屈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抱着女儿,心如刀割。那一刻,我所有的隐忍和坚持都崩塌了。我守着这个家,守着这段婚姻的空壳,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孩子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吗?可这个家,早已千疮百孔,带给孩子的,只有失望和伤害。
十点多,陈浩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他看到桌上没动的蛋糕,和已经睡着的女儿,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不耐烦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个生日吗?公司临时有应酬,我能怎么办?”
“应酬?”我冷笑一声,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我一个朋友刚刚发在朋友圈的照片。照片里,陈浩正和几个朋友在KTV里唱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亲密地靠在他的肩上,他笑得无比灿烂。
陈浩的脸瞬间白了。他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陈浩,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离婚?周雅,你闹够了没有?就因为我没陪孩子过生日?”
“不是因为这个,”我摇摇头,“是从三年前,你让我二选一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完了。这三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等你来跟我说一句‘我们不AA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我等了你一千多个日夜,你没有。你只觉得是我在闹,是我在计较。”
“AA制是你自己选的!”他恼羞成怒地吼道。
“是,是我选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吗?因为那是你留给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我守住了我的尊严,却弄丢了我的丈夫。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需要你用放弃尊严去换取的男人,根本不值得。”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婆婆闻声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无理取闹,说男人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很正常,是我小题大做。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天亮后,我平静地联系了中介,挂牌出售我们的婚房。
这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当年买房,我父母出了十万,他父母一分没出,首付剩下的部分是我们俩的积蓄。按照法律,我至少能分到一半。
陈浩和婆婆都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他们。直到中介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看房,他们才慌了。
“周雅,你疯了!你要卖房子?”陈浩冲进我的房间,抢过我的手机,“我不许你卖!”
“你没有资格不许。”我冷冷地看着他,“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们离婚,房子要么你出钱买下我的一半,要么就卖掉分钱。你选吧。”
我把那个他曾经抛给我的选择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拿不出那么多钱。这几年,他习惯了安逸,工作上不思进取,而我却在飞速成长。我们的差距,早已不仅仅是薪资条上的数字。
最终,房子以一个不错的价格卖掉了。签合同那天,我拿到了属于我的那部分房款,还有这三年来,我通过努力工作和理财攒下的积蓄。那笔钱,足够我和女儿开始新的生活。
我收拾好我和女儿的东西,叫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八年的家。婆婆坐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再有当初的盛气凌人。陈浩站在门口,眼眶通红,他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下了头。
我拉着女儿的手,没有回头。车子开动,女儿趴在车窗上,问我:“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摸着她的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正好,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午后。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们去开始新的生活。”我微笑着对女儿说,“一个只有爱,没有算计的新生活。”
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那场让我选择AA制的逼迫,像一场残酷的筛选,它筛掉了我生命中不值得的人,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失去了婚姻,却赢回了自己,赢回了未来无限的可能。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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