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9月的一个午后,大别山脚下秋风猎猎,野战部队指挥部前突然出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乡。她衣衫补了又补,左手攥着粗布包袱,右手杵着竹棍,直说要找“谱庆”。岗哨原本以为是寻常探亲,可听见“谱庆”两个字,却愣住了几秒——这个乳名只有极少数老红军才知。岗哨立刻去禀报杜义德政委。杜义德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声音低却急:“请她进司令部,快!”
![]()
老太太名叫雷敏,六十一岁,黄安人。进门后,她看见一群军人围着地图忙个不停,手心里全是汗。杜义德先行一步迎上,轻声问:“老人家,您找谁?”雷敏抖着嗓子报出儿子的大名:“陈——锡——廉。”政委的目光顿时从战局移到她脸上——陈锡廉,即陈锡联,此刻正带部队在侧翼穿插。
故事要追溯到1915年。那一年黄安连绵暴雨,贫苦农夫陈道生家里却添了男丁。夫妻俩给娃取名“谱庆”,盼他活出奔头。可好景仅三年,陈道生因劳累倒在田埂,一句“娃得活”便咽了气。雷敏挺着肚子抱着大儿,屋里连口棺材都置不起,只能借邻里旧门板充当灵床。
![]()
此后几年,母子三人靠典田换口粮,实在揭不开锅,雷敏就带着谱庆沿村乞讨,脚踝拴根细红绳,防走失也图个念想。她常被人轰、被狗追,可再苦也护紧怀里的儿。夜半破庙,风直灌骨,雷敏把仅剩的一块干饼塞进孩子嘴里,自己嚼草根充饥。
十四岁那年,红军大队路过黄安。少年把牛鞭往田边一丢,悄悄跟进队伍。母亲追到山口喊破嗓子,他却跪地磕头:“娘,打倒恶霸再回家。”登记时因口音,“陈锡廉”写成“陈锡联”,名字就此定下。由于个头小,他被编进勤务班,帮忙护理伤员。
1931年黄安战役,陈锡联已升任连指导员。部队掠过故乡,他远远瞧见母亲在田里插秧,想喊却被通讯员拖走。枪声掩住思母之苦,他扛枪冲阵,血水溅满军装。几年后,他参加夜袭阳明堡,手榴弹炸毁二十四架日机,照片登上前线报。“那是谱庆!”雷敏捧报纸求识字邻里朗读,听完直抹泪,报纸被她包进布囊,一藏就是多年。
抗战一结束,村里传来“谱庆当了大官”的消息,可各路番号太多,雷敏不知具体在哪,只能跟随解放军往北寻人。从湖北走到河南,鞋底磨穿一层又一层。直到47年刘邓大军再入大别山,她随乡亲给部队带路,弟弟无意提起“俺哥叫谱庆”,才让政委产生警觉。
当晚,陈锡联从前沿赶回。门一推开,灯下瘦高军官与佝偻老妇对视两秒,谁也没出声。雷敏先哆嗦着伸手:“谱——庆?”陈锡联扑通跪倒,声音沙哑:“娘,儿子回来了!”短短一句,司令部里三十多名战士站得笔直,没人愿让泪掉下来。杜义德悄声对警卫说:“把油灯添满,让他们娘儿俩说个够。”
那夜,母亲给他递出纳了三年的厚鞋垫。“冬天不冻脚。”陈锡联接过时,掌心微颤,战火生涯带来的老茧格外扎眼。他掀开军衣给母亲看肩头旧伤:“鬼子的刺刀扎的,早好了。”母亲嘴唇抖动,却只说“好,好”。灯芯烧尽又续,谈到天色发白。临别前,雷敏塞给他三个鸡蛋:“路远,饿了就吃。”
建国后,陈锡联官至大军区司令,多次劝母亲去城市居住。雷敏摇头:“城里暖炕我不习惯,地里弯腰才踏实。”直到1954年冬,她病重无力下地,才被接往重庆。人刚好转,便又念叨祖坟和乡土。几个月后,雷敏在安静的夜里合眼,床头挂着那根褪色红绳。
岁月推到1997年,陈锡联回红安参加旧友李先念纪念馆落成典礼。活动结束,他吩咐司机直奔老坟。八十三岁的他跪在道旁泥地,雨水混着泪水,一句“娘,儿不孝”反复低喃。同行干部想搀又不忍,中将军衔的老人把额头压在墓碑,背影比任何伤痕都要沉。
有人说,陈锡联是响当当的“硬骨头司令”,可他自己更在意那个乳名“谱庆”。军功簿能写下击毁多少坦克,无法记录母亲半生的风霜。雷敏走的那夜,他在日记里写道:“若非她替我挡过狗牙,我怎有今日?”这句话,他一直没让别人看见。
![]()
陈锡联一辈子领兵,也一辈子欠母亲安生。后来部队每逢春节发鞋垫,他都先拿起来闻一下棉线味道,再悄悄放进口袋。战士问他为什么总留一双,他笑说:“留着,脚暖,心也暖。”没有人再追问细节,大家都明白那是六十年前山路尽头的一盏油灯。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