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博文啊，大舅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大舅见死不救，现在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这样吧，我个人先借你三万应急，不过，亲兄弟明算账，这借条，你可得给我写清楚了。”
电话那头，我那家底殷实的大舅王建国，正用一种极其为难和慷慨的语气对我进行“施舍”。
我握着那部早已换了国产旧款的手机，看着银行短信提醒里那串“503,247”的数字，嘴角的弧度，既嘲讽，又冰凉。
01
二零二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一个普普通通的周六。
我叫陈博文，拖着一个磨掉了漆的旧行李箱，站在了老家清河县汽车站那熟悉的，却又略显破败的大门口。
深秋的风，穿过稀疏的行道树，吹在身上，带着一股彻骨的凉意。
行李箱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换洗的旧衣服。
唯一算得上是“巨款”的，是一张藏在我内衣口袋里的工商银行储蓄卡。
卡里，静静地躺着五十万零三千二百四十七块钱。
这是我那家在苏州开了五年的广告公司，在经历了三年残酷的疫情寒冬，最终宣布倒闭清算后，扣除了所有的银行贷款、供应商欠款以及员工遣散费，最后剩下的，我全部的身家。
“嘀嘀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动着妹妹陈雨婷的名字。
“哥，你到县城了吗？我让我老公李俊现在开车过去接你。”
“不用了，外面有的是出租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亲切的头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雨婷，有件事你得帮我。等会儿见到了爸妈，还有那些亲戚们，你就跟他们说，我公司倒闭，不仅一分钱没剩下，外面还欠了二十多万的债。”
“啊？”电话那头的陈雨婷明显愣住了，“哥，你……你前两天不是还说，公司清算完，账上还剩下一点钱吗？”
“剩下的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我对着电话，熟练地撒起了谎，“你别问那么多了，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说完，我便不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随手拦下了一辆看起来很旧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对着司机报出了老家龙泉镇的地址。
开车的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很是健谈。
“哟，小伙子，从外地刚回来的？”
“嗯，在苏州待了几年。”
“在外面干啥大生意呢？”
“开过一家小公司，不过前阵子倒闭了。”我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现在这大环境，生意不好做啊，亏了不少钱。”
“哎哟，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现在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司机师傅像是找到了共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出租车，这个月跑到今天，刨去油钱和份子钱，到手的还不到四千块，家里的开销都不够。你那公司倒闭，大概亏了有多少？”
“不多，也就二十来万吧。”我故意将这个数字，说得轻描淡写。
“我的天，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司机师傅明显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透过后视镜，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胆子大，敢闯敢拼。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想着开个车，稳稳当当地过日子。虽然赚得是少了点，但好歹心里踏实，不欠外债。”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转向了窗外，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地倒退。
整整五年了。
我离开这个苏北小县城，已经整整五年了。
当年，我揣着工作几年攒下的十万块钱，意气风发地要去苏州创业的时候，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好我。
我的大舅，那个在县城里包工程，赚得盆满钵满的王建国，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博文啊，不是大舅给你泼冷水，外面哪有那么好混的？安安分分在县城里考个公务员，才是正道。”
我的二姨，那个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精明算计的李秀芬，撇着嘴说：“这孩子，从小就好高骛远，我看他那十万块钱，早晚都得打水漂。”
就连我当时爱得死去活来的前女友林晓雪，也在临走前，对我说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陈博文，你太不现实了。我要的生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不是你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想。”
说完，她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嫁给了县城里一个开连锁超市的小老板。
可是，我成功了。
我那家小小的广告公司，在经历了最初的举步维艰之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越做越大。
第一年，我赚了三十万。
第二年，五十万。
第三年，八十万。
那几年，我成了整个家族的骄傲，成了他们口中“有出息”的代名词。
过年回家，我开着那辆花三十万淘来的二手宝马，大舅第一个就端着酒杯，抢着要敬我这个“陈总”。
二姨拉着我的手，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一个劲地问我，能不能帮她那个刚大学毕业的宝贝儿子，在苏州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就连林晓雪，也在那年的同学聚会上，穿着性感的晚礼服，端着红酒杯，频频地向我暗送秋波。
然后，疫情，说来就来了。
二零二零，二零二一，二零二二。
整整三年的时间，我的公司，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从最初的盈利，到后来的勉强维持，再到最后的入不敷出。
今年的九月份，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之后，我终于还是撑不下去了，无奈地选择了破产清算。
好在，我这些年，一直都保持着还算节俭的生活习惯，没有胡乱地挥霍。
公司账上的现金流，还足够偿还掉所有的银行贷款和供应商的欠款。
最后，还给我剩下了这五十万，可以用来东山再起的资本。
可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这五年里，从云端到谷底的巨大落差，已经让我，看够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看透了那一张张在金钱面前，变幻莫测的嘴脸。
02
下午三点，出租车终于在老家那栋熟悉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父母亲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翘首以盼。
母亲看到我从车上下来，整个人都比五年前消瘦了一大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博文啊，我的儿，你怎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在外面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也没好好吃饭？”
“妈，我没事，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她担心。
父亲陈国强，是个传统的乡镇退休教师，一辈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他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饭的时候，妹妹陈雨婷和她老公李俊，也从县城赶了回来。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还是妹妹，先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话头。
“哥，公司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黄了。”我夹了一口母亲做的红烧肉，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还欠了些外债，不多，二十万左右吧。不过问题不大，慢慢还总是能还清的。”
坐在一旁的妹夫李俊，听到我这句话，脸上那原本还算热情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博文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在县城里找个工作做着呗。”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把那二十万的债还清了，再说别的。”
“唉，现在咱们这小县城，工作也不好找啊。”李俊摇了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那家小小的修车店，现在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实在是帮不上你什么大忙。要不……要不等我回头帮你问问，去我朋友开的那家物流公司试试？专门负责咱们镇上的快递派送，干得好的话，一个月也能有个五六千的收入。”
我的心里，冷笑了一声。
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我拿出八万块钱，给妹妹当嫁妆红包的时候，李俊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
那个时候的他，端着酒杯，一口一个“博文哥”地叫着，说我年轻有为，是我们老陈家最有本事的人，以后有什么发财的项目，可千万不能忘了他这个妹夫。
“行，那我先考虑考虑。”我没有当面拒绝他的“好意”。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晚上八点，我刚刚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手机就响了。
是大舅王建国打来的。
“喂，博文啊，听说你今天从苏州回来了？怎么样啊？你那家广告公司，现在做得还好吧？”
大舅的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可我却能从他那过于热情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大舅，公司已经倒闭了。”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疲惫和沮丧。
“唉，这几年的疫情，实在是太难了，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那……那你现在，手头上，还剩下多少钱啊？”他终于问出了那句他最关心的话。
“哪里还有什么钱啊，不欠一屁股外债，就算是不错了。”我苦笑着说道，“差不多有二十万吧，一部分是银行的贷款，一部分是供应商的货款，只能以后慢慢还了。”
电话那头，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尴尬的沉默。
然后，大舅的语气，明显就变了，那股子虚伪的热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呀，那你现在的情况，可是有点麻烦了。欠了二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你可得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就想着能尽快找份工作，先把债还上。”我故意试探着说道，“大舅，我记得您那边的工地上，不是一直都缺人手吗？您看我……”
“哎，你可别提了！”大舅立刻就打断了我的话，“我那工地，现在也不景气啊！开发商的钱迟迟不到位，我都快给工人们发不出工资了！”
“而且啊，你一个大学生，文化人，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干我们这种粗人的体力活呢？你这身体，也吃不消啊。这样吧，我先帮你问问我那些朋友，看看他们公司，有没有什么适合你的，文员之类的工作。”
挂断电话，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出所料的冷笑。
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我回家过年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房间里。
大舅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博文啊，大舅的手里，最近刚好接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大项目，你要不要也投点钱进来？大舅保证，不出一年，就能让你赚个盆满钵满！”
现在呢？
03
第二天，是个周日。
我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镇上那家我从小剪到大的理发店，剪了个头发。
理发师是我的高中同学，叫赵鹏，一个嘴巴比脑子转得快的家伙，我们俩的关系，不好不坏。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老板陈博文吗？听说你那家广告公司，倒闭了？”赵鹏一边熟练地挥舞着剪刀，一边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
“嗯，倒了。”
“欠了多少钱啊？”
“二十万左右吧。”
“我去，这么多！”赵鹏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那你这下可惨了。二十万，在这小县城里，不吃不喝都得还好几年啊！”
“没办法，慢慢还呗。”我闭着眼睛，不想跟他多说。
“哎，我跟你说啊，”赵鹏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我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可千万别想着去找那些亲戚朋友借钱。我见得多了，这年头，人一穷，关系就变了味了。”
“我知道。”
“对了，”赵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班的班花，林晓雪啊？你们俩，不是还谈过一段时间吗？”
“记得。”
“嘿，人家现在可牛气了。她老公，就是县城里开那个‘好又多’连锁超市的，听说一年能轻轻松松赚个五六十万呢！”赵鹏的语气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羡慕。
“人家现在，在县城里买了两套大房子，开着一辆白色的奥迪。你说说，当年你要是能有现在她老公的那个本事，你们俩，说不定早就成了。”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起了五年前，林晓雪在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泪眼婆娑地对我说的那句话。
“博文，我真的不是嫌弃你穷，我只是觉得，你太不现实了。创业有什么好的？风险那么大。安安稳稳地在县城里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现在回想起来，她哪里是嫌我不现实。
她嫌的，还是那个穷字。
下午，我去了一趟我发小张磊开的餐馆。
餐馆的生意看起来还不错，中午饭点刚过，店里还有不少客人。
张磊看到我，表现得非常热情，老远就迎了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博文！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听人说，你那家公司……”
我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听说你那公司倒闭了？”张磊亲自给我倒上了一杯热茶。
“嗯。”
“欠了多少？”
“二十万左右。”
张磊也学着赵鹏的样子，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兄弟，那你这下，可得赶紧想办法了。二十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知道。”我抬起头，看着他，试探性地问道，“磊子，你看你这餐馆的生意，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要不……要不我先来你这里帮帮忙？工钱你看着给就行。”
张磊脸上那热情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一下。
“博文，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兄弟我不肯帮你。你看看我这个小破店，满打满算，连我在内也就四五个人，现在真不缺人手。”
“而且，说句实话，你一个在外面开过公司，当过大老板的人，现在跑到我这个小餐馆里来，又是端盘子，又是洗碗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吧？”
“那倒也是。”我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上高中的时候，张磊家里条件不好，差点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
是我，偷偷地找到了班主任，替他说情，又从自己那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里，悄悄地塞给了他五百块钱。
后来，他退伍回来，想要创业开这家餐馆，启动资金不够。
也是我，二话不说，就从我那准备创业的十万块钱里，拿出了两万块借给了他。
现在呢？
第三天，周一。
我去县城里办点事情，顺便去了趟银行，想把卡里的一些零头取出来。
就在银行的大厅里，我竟然意外地，碰到了我的前女友，林晓雪。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银行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比五年前，更加地成熟和有韵味了。
“陈博文？”林晓雪看到我，也显得有些意外，“你……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听说，你那家公司……”林晓雪欲言又止。
“倒闭了。”我很坦然地承认了，“还欠了些外债。”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晓雪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先找份工作，把债还了再说。”
“哦。”林晓雪点了点头，“那你……加油吧。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好。”
就在我们两个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她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她身边的同事说道。
“看到了吧，我就说，我当年的选择是没错的。这年头，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的？还是找个有钱的老公，最靠谱。”
我没有回头，继续迈着步子，向银行的大门外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是家族微信群里，有了新的消息。
我点开一看，是我的二姨李秀芬，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今天听人说，我们家博文从苏州回来了。可惜啊，公司倒闭了，外面还欠了不少钱。大家伙以后要是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可得多帮帮他啊。”
紧接着，我的大舅王建国，就在下面回复道：“是啊，博文这孩子，以前就是过得太顺了。现在吃点亏，受点挫折，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
我的表哥王志强，也跟着发了一条：“所以我早就说过，创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还是我们这种国企的稳定工作，最靠谱。”
我看着这些虚情假意的文字，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我回家过年的时候，这个群里的画风，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我的二姨说的是：“我们家博文，可真是有出息啊！年纪轻轻的，就在苏州开了那么大的公司，当上了大老板！”
我的大舅说的是：“我们老王家，这一辈里，可就出了博文这么一个能人啊！”
我的表哥说的是：“博文哥，你可真是我的偶像啊！以后要是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可千万要多带带我这个弟弟啊！”
现在呢？
04
第四天，周二。
我的“噩梦”，正式开始了。
我一上午，就接到了七八个陌生的电话。
第一个，是县城里某家保险公司打来的。
“您好，请问是陈博文先生吗？我是平安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小王。听说您最近，刚刚从外地回来，正在找工作是吗？我们公司现在，正在招聘一批优秀的客户经理……”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县城里某家成人培训机构。
“陈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最近新开了一个成人职业技能的培训班，主要教电脑和挖掘机。学费只要八千八，包教包会，还包推荐就业……”
我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下午，我的表哥王志强，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博文啊，我听说你最近正在找工作是吧？我托我爸的关系，帮你打听了一下。县城里新开的那个‘碧桂园’小区，正在招一批保安，月薪三千五，还包吃包住。你看，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去面试试试？”
保安？
月薪三千五？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怒。
“志强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哎，你还看什么啊？博文。”王志强的声音，瞬间就变得语重心长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个情况，能有份这么稳定的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你别忘了，你外面还欠着二十万的债呢，你总得想办法，先把钱还上吧？”
“我知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挂断电话，我妹妹陈雨婷的微信，就立刻发了过来。
“哥，刚才志强哥给我打电话了，说他给你介绍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你没答应？”
“一份保安的工作，月薪三千五。”我言简意该地回复道。
“那……那确实是有点……”陈雨婷那边，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不我去我们医院的后勤处问问，看看还有没有招人的岗位？”
“不用了。”
“哥，你现在，就别太挑剔了。你不是还欠着钱吗？先找份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啊。”
我没有再回复她的消息。
我默默地点亮手机屏幕，打开了银行的APP，看着那个刺眼的，五十万零三千二百四十七块的余额，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他们所有的人，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欠债，我手上，还有整整五十万的现金，那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我的大舅会说：“博文啊，正好！大舅的手里，最近刚好接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大项目，你先投个十万进来玩玩？”
我的二姨会说：“博文啊，你看你那个表弟，准备在南京买房，还差个十几万的首付，你能不能先借点给他？”
我的表哥会说：“博文哥，我最近想换辆新车，你看，你能不能先支持我一下？”
我的发小张磊会说：“兄弟，正好！我想把我的餐馆扩大一下规模，你干脆投点股进来，我们一起干！”
甚至，就连我那个老实巴交的妹夫李俊，可能都会说：“博文哥，我那个修车店，想再开两家分店，你看，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下？”
第五天，周三。
早上九点，我准时接到了我大舅的电话。
“博文啊，有件事，大舅得提前跟你说一下。”大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
“你还记不记得，五年之前，你管大舅借的那五万块钱啊？”
“记得啊。我不是在两年之后，就连本带利地，一起还给您了吗？一共是八万块。”
“对对对，我不是说那个。”大舅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是想说啊，你现在不是在外面欠了二十万的外债吗？手头上肯定很紧张。大舅呢，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为难。这样吧，大舅先借你三万块钱应急。”
我的心里，微微愣了一下。
我没有想到，我的大舅，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借钱给我。
“不过呢，”大舅的话锋，很快就一转，“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呢，得给我写一张正式的借条。不是大舅不相信你，主要是这钱的事情，还是白纸黑字地写清楚了，比较好。”
“而且，你得答应大舅，这笔钱，必须在一年之内还清。至于利息嘛，咱们都是亲戚，我也就不收你那些高利贷了。就按照现在银行的最高利率来算，一年，你给我三千块钱的利息就行。”
我的心里，快速地计算了一下。
三万块钱的本金，一年的利息是三千，这相当于，是年化百分之十的利率了。
而现在银行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利率，才不过百分之一点五。
“还有啊，”大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到处去说。我手头上，其实也不宽裕。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都跑来找我借钱，我可借不起了。”
“大舅，这件事情，我想再想想。”我说道。
“你还想什么想啊？”大舅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丝不满。
“博文啊，不是大舅我说你。你现在这个情况，能有人愿意借钱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一听说你欠了债，都躲着你走呢！”
“我知道了，谢谢大舅。”
“那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啊？”
“大舅，您让我再考虑两天，行吗？”
“行行行，你好好考虑吧。不过你也别考虑得太久了，我这笔钱，也是从别的地方周转过来的。”
挂断电话，我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久久地发着呆。
下午，我的二姨李秀芬，也准时地打来了电话。
“博文啊，二姨听说你现在的情况，挺困难的。这样吧，二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难，我先借你两万块钱。”
“不过呢，你也得给我写张借条，一年之内还清。利息嘛，一年，你给我两千块钱就行。”
又是年化百分之之十的利率。
“还有啊，”二姨也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让你大舅知道了。你大舅那个人，要是知道了我借钱给你，肯定又得说我。而且，我手头上也不宽裕，这两万块钱，还是我从我那个服装店的流动资金里，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二姨，谢谢您的好意。我想再想想。”
“你还想什么想啊？博文，二姨跟你说句实话。你现在，欠着二十万的外债，还想在咱们这小县城里立足，就必须得有人帮你一把。二姨这两万块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二姨的一片心意了。”
晚上，我的发小张磊，也给我发来了一条微信。
“兄弟，听说你最近的情况，挺困难的。我呢，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我这边，可以先借你一万块钱救急。不过，你也知道，我的餐馆，前阵子刚刚重新装修过，手头上也确实是不宽裕。”
“这一万块钱，你必须在一年之内还给我。至于利息嘛，咱们哥们之间，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就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来算，一年，你给我一千块钱就行。”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些充满了“善意”和“温情”的文字，突然就笑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借给张磊那两万块钱的时候，可是一分钱的利息，都没有收过他的。
我把手机，重重地扔在了床上，走到窗边，点上了一根烟。
窗外，是那片我再熟悉不过的小镇夜景。
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双双充满了窥探和算计的眼睛。
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吗？
当你风光无限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想拼了命地往你的身边凑。
可是，当你跌落谷底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只想从你的身上，狠狠地，再咬下一块肉来。
我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家族微信群。
群里，我的二姨，正在发着消息。
“唉，我们家博文这孩子，就是太倔了。我好心好意地要借钱给他，他竟然还说要考虑考虑。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不懂事了，不知道珍惜别人对他的好意。”
我的大舅，立刻就在下面回复道：“就是，就是。我也说要借钱给他，他也说要考虑。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知道感恩图报这四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我的表哥王志强，也跟着发了一条：“我给他介绍了那么好的工作，他也不去。哎，实在是太挑剔了。”
我的手指，悬浮在手机屏幕上，很想打出几个字来反驳他们。
可是最终，我还是放下了。
算了，再等等吧。
我想看看，这出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大戏，到底还能怎么继续演下去。
05
第六天，周四的早上。
我正在家里吃着早饭，我们家对门的邻居，刘婶，敲门进来了。
刘婶是我们这个镇上，出了名的“广播站”，消息极其灵通。
“哎哟，博文啊，刘婶听说你从苏州回来了。”刘婶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家的沙发上，开始自来熟地唠叨了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好好的一个大公司，怎么说倒闭，就倒闭了呢？外面，还欠了那么多的钱！”
“刘婶，这事儿……您是怎么知道的？”我明知故问地说道。
“哎呀，现在咱们这个镇上，谁不知道啊！”刘婶立刻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你那个大舅，还有你那个二姨，现在到处都在跟别人说。说你啊，在外面欠了二十万的外债，现在，正到处找他们借钱呢！”
我夹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地顿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找他们借钱了？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找他们开口借过一分钱。
是他们，一个个地，主动打电话过来，说要“施舍”给我的。
可是现在，从他们的嘴里说出去，竟然就变成了，我主动找他们借钱？
“刘婶，我没有找他们借过钱。”
“哎呀，你就别再瞒着刘婶了！”刘婶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刘婶都懂，都懂。现在的年轻人啊，创业失败，是很正常的。”
“不过啊，刘婶得给你提个醒。这借钱的事情，你可得想清楚了。能不借，就尽量别借。尤其是你那个大舅，还有你那个二姨，他们那为人，嘿嘿……”
刘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送走了热心的刘婶之后，立刻就打开了手机，点开了我们那个已经沉寂了许久的高中同学群。
群里，果然已经炸开了锅。
我的理发师同学赵鹏，正在里面上蹿下跳地，散布着消息。
“我跟你们说个大八卦啊！我们班当年那个陈博文，现在在外面欠了二十多万的外债，正到处借钱呢！”
立刻，就有一个同学回复道：“真的假的啊？他不是在外面开了个挺大的公司吗？”
另一个同学也说道：“公司早就倒闭了呗。我听说啊，他现在连他那个大舅的三万块钱，他那个二姨的两万块钱，都借了。还找咱们的磊哥，借了一万。”
我的发小张磊，立刻就冒了出来：“我可没借他钱啊！你们可别在外面瞎说！”
又一个同学说道：“那肯定就是，他找你借了，你没借呗。”
张磊：“……”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些充满了恶意揣测和幸灾乐祸的聊天记录，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谣言的传播速度，不仅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而且，还被他们添油加醋到了，一个完全面目全非的地步。
我正准备关掉手机，不想再看这些污言秽语。
突然，群里，有一个我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的同学，发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消息。
一个网名叫“小雨淅沥”的女生说道：“我怎么听我一个在苏州的表姐说，陈博文的公司清算完之后，其实根本就没有欠债，账上，还剩下了不少钱呢？他说自己欠债，是不是，在故意试探身边的那些亲戚朋友啊？”
整个同学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三秒钟之后，消息，开始疯狂地刷屏。
赵鹏：“怎么可能？现在这年头，有几家公司清算完，还能剩下钱的？”
另一个同学A：“该不会是真的吧？”
另一个同学B：“如果是真的，那他这个人，也实在是太坏了吧？竟然拿自己的亲戚朋友来开这种玩笑？”
张磊：“我不信。他要是有钱，为什么要说自己欠了债？”
那个叫“小雨淅沥”的女生，又发了一条消息。
“就是在测试人性呗。我那个表姐，刚好就认识陈博文公司的前员工。我听说啊，他这次公司清算完之后，到手的钱，足足有五十多万呢。”
我盯着那条消息，心跳，突然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来。
我的身份，暴露了？
不对。
这个叫“小雨淅沥”的同学，我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记录，才想起来，她是高中时候，我们班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女生，叫周小雨。
我们俩，自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的联系了。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的那个表姐，又怎么会，那么巧，就认识我们公司的前员工？
我立刻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找到我们公司前财务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小陈，是我，陈总。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一下，咱们公司清算完之后的具体账目，你有没有跟什么人提起过？”
“没有啊陈总！公司的财务账目，我都是严格保密的，绝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人知道？”
“这个……”电话那头的财务，犹豫了一下，“公司在进行清算的时候，合作的律师和会计师，都是知道的。还有就是在工商局那边，也备了案。理论上来说，这些都是属于公开的信息，但是，一般的人，应该是查不到的。”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的心里，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泄露出去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有人，在故意地，试探我？
我重新打开了那个同学群，那个叫“周小雨”的女生，已经被群里的其他人，@了好几次，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再出来回应。
我点开了她的微信主页，发现她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
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在今天早上发的。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有些人啊，表面上看起来像个王者，实际上，却是个青铜。看戏，看戏。”
配图，是一个吃着爆米花，看热闹的表情包。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这个周小雨，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究竟是，真的知道所有的内情，还是，也只是在诈我？
如果她是在诈我，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她真的知道……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次，是我的妹妹陈雨婷。
“哥！你快看！你快看我们家的家族群！”
我立刻就切换到了那个家族群，发现群里，也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我的大舅王建国，第一个就@了我。
“博文！我听说，现在外面有人在乱传，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欠债！你那公司清算完之后，还剩下了几十万！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的二姨李秀芬，也跟着发了一条。
“博文，你要是真的有钱，为什么要骗我们大家？”
我的表哥王志强，更是直接说道：“我就说嘛，现在的公司，清算完怎么可能还会欠钱？陈博文，你现在就给我们大家老老实实地交代！你到底，还剩下多少钱？”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条条充满了质问和愤怒的文字，手指，悬浮在了键盘上。
我到底该怎么回应？
是承认？是否认？还是，继续装傻？
就在我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上，突然就弹出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发件人：周小雨。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
“陈博文，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地聊一聊了？”
我点开和她的对话框，周小雨，直接就给我发来了一张截图。
那是一份来自于工商局的，企业清算报告的电子版。
上面，用黑体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