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好，我想注销这张卡。”
顾城将那张蓝色的工资卡连同身份证，一起从窗口的凹槽里推了进去。
此时，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为自己在这座城市耗费的五年青春，划上一个潦草但干脆的句号。
柜台后，那个年轻女孩的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
但很快，那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脸上职业性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的古怪眼神。
她反复比对着屏幕和顾城的脸，仿佛在确认一个极不协调的事实。
“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警惕，“您确定……这是您的卡吗？”
一句话，让银行大厅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城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就像五年前，他最好的兄弟蒋帆带着他两万块钱的血汗钱人间蒸发时一样。
他以为那根刺早已深埋在时间的烂肉里，却没想到，它竟在今天，被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以一种更荒谬的方式，狠狠地撬了出来...
一
五年前的夏天，顾城刚进“创辉科技”不到半年，还是个看谁都像好人的愣头青。
蒋帆比他早来公司一年，坐在他对面的工位。
他不像办公室里那些被格子间磨平了棱角的老油条，身上有股江湖气像是从一部老港片里走出来的人物。
头发微长，笑起来眼角有几道不符合年龄的褶子，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我罩你”的豪爽。
顾城刚来时，打印机不会用，是蒋帆拍着他肩膀教的；第一次做方案被经理骂得狗血淋头，是蒋帆下班后拉他去路边摊，点上一桌子烤串和啤酒，听他吐了一晚上苦水。
“这算个屁，”蒋帆用牙签剔着牙，满不在乎地说，“刚来都这样，想当年我……”
他总有很多“想当年”的故事，真假难辨，但总能把顾城从沮丧的泥潭里捞出来。
顾城觉得，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蒋帆是他唯一能称之为“兄弟”的人。
这份感觉，比每个月打到卡里的薪水还要让他觉得踏实。
那笔两万块钱的借贷，就发生在一个这样的、喝得半醉的夜晚。
那天是发薪日，他们照例在公司附近那家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里。
蒋帆那天格外沉默，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啤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帆哥，有心事？”顾城小心翼翼地问。
蒋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顾城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脆弱。
他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猛吸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城，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开口。”
顾城心里一紧，拍着胸脯说：
“帆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事你直说，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蒋帆看着他，眼神闪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妈……在老家，心脏出了问题，要做搭桥手术。我这几年挣的钱，都投到我姐夫那个不靠谱的生意里了，现在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手术费还差个……两万。”
说到这，他把烟头摁进盘子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我知道你刚上班也没多少钱，我就是……实在没办法了。”
顾城几乎没有犹豫。
他想起了蒋帆平时对他的照顾，想起了他口中那个从未见过但感觉很慈祥的母亲。
兄弟的母亲，那就是自己的长辈。
于是，他当即掏出手机：
“帆哥，别说了，我卡里差不多有这么多，是我攒着准备交下一年房租的，你先拿去用。阿姨的病要紧。”
“阿城……”蒋帆的眼圈红了，他抓住顾城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我……下个月，下个月发了工资我马上还你。”
“提什么还不还的，先救人。”顾城用手机银行把两万块转了过去，看着屏幕上“转账成功”的提示，他心里甚至有种帮助了兄弟的自豪感。
蒋帆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反复说着“谢谢你，兄弟”。
顾城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觉得这两万块花得比任何时候都值。
第二天，蒋帆没有来上班。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顾城给他打电话，关机。发微信，没有回复。
他去问人事，人事说蒋帆早上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要辞职，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顾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他请了半天假，按照蒋帆之前提过的地址，找到了他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开门的是个睡眼惺忪的房东，打着哈欠告诉他，那个姓蒋的小伙子，前天半夜就拖着箱子走了，房租都没要回来。
顾城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夏日的穿堂风吹过，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他忽然觉得很冷。
蒋帆，连同那两万块钱，就这么消失了。
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连个涟漪都没留下。
二
人间蒸发，这个词顾城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
当它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起初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一遍遍地拨打那个已经变成空号的号码。
然后是愤怒，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别人用最拙劣的演技骗走了自己所有的信任和积蓄。
可到最后，只剩下绵长而无力的失望。
于是，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办公室里的笑脸和客套话在他听来都像是某种伪装。他开始变得沉默，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收起了所有柔软的部分。
他拼命工作，似乎只有不断的加班和增长的业绩才能填补内心的那个空洞。
时间是最厉害的泥瓦匠，它能把最深的伤口用一层叫做“麻木”的东西糊起来。
五年过去了，顾城从一个愣头青熬成了小组长，手下也带了几个像他当年一样青涩的新人。
他看着他们，偶尔会想起蒋帆，但那段记忆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点酸涩的余味。创辉科技这五年发展得很快，从一个几十人的小公司搬进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
公司的LOGO换了，装修换了，身边的同事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还在。
他决定辞职。
这个念头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像慢性病一样，潜伏了很久。
他觉得累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
这个城市，这家公司，都和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捆绑在一起。
他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递交辞职信的那天，部门经理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签了字。
交接工作，删除电脑里的私人文件，和还算熟络的同事吃散伙饭，一切都按部就班。
最后一步，是处理一些个人杂务。其中就包括去注销那张已经用了五年的工资卡。
那是一张普通的储蓄卡，卡面是单调的蓝色。但这五年，每一笔工资，每一笔开销，都和它有关。
它也无声地记录着蒋帆消失后，他是如何靠着泡面和打折商品度过最初那几个月的。
顾城想，注销它，就像是给这五年的生活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他想把过去连同这张卡一起，扔进银行的碎纸机里。
去银行的那个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银行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吹得人皮肤发凉。
顾城取了号，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等待。
叫到他的号码时，他走到柜台前。
柜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很专业。
“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女孩的声音甜美而公式化。
“你好，我想注销这张卡。”顾城把身份证和那张蓝色的银行卡从窗口递了进去。
女孩接过卡和身份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她低头开始在电脑上操作，键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哒哒”声。
顾城百无聊赖地看着柜台上的宣传册，心里想着晚上去哪里吃点什么，算是庆祝自己重获自由。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波澜不惊，就像这五年来他过的每一个平淡的日子。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注销业务，三五分钟就能搞定。
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键盘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顾城抬起头，发现那个年轻的柜员正盯着电脑屏幕，眉头微微蹙起。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再动一下。
“怎么了？”顾城问。
柜员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低头仔细看了一遍屏幕，然后拿起顾城的身份证，对着照片和本人反复比对。
她的眼神里，最初的职业性微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然后慢慢变成一种审视和警惕。这种眼神让顾城感到很不舒服，仿佛他是什么可疑人员。
“有什么问题吗？”
顾城再次问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柜员抬起头，目光在顾城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迅速垂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把键盘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一点，又进行了一番操作，但屏幕上的内容似乎并没有改变。
于是，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古怪。
银行大厅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另一位柜员点钞机发出的“哗哗”声。
这片刻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顾城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那根潜伏了五年的刺，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
他有一种预感，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看到柜员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顾城听不清，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快速地翕动。
说完，她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正视顾城。
她的表情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官方的冷漠，与刚开始那个甜美的女孩判若两人。
“先生，”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厅里却异常清晰，“您确定要注销的是这张卡吗？”
“当然。”顾城皱起了眉，“这是我的工资卡，用了五年了。”他觉得对方的问题很可笑。
“您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打到这张卡上的？”她追问，像是在确认什么重要信息。
“是啊，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别拐弯抹角。”顾城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柜员抿了抿嘴唇，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看着顾城的眼睛，一字一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先生，我们系统里显示，这张银行卡的户主，不是您。”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顾城。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可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这怎么可能？这张卡是我入职时公司统一办的，我用了五年！”他以为是银行的系统出了错，或者是这个年轻的柜员业务不熟练。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柜员的声音依然平稳，“我们的系统不会出错。这张卡的开户人信息，确实不是您的身份信息。”
顾城感到一阵荒谬。
他用了五年的工资卡，现在被告知不是他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被蒙在鼓里五年的傻瓜。
那股被蒋帆背叛时才有的屈辱感和愤怒，此刻又一次翻涌了上来，而且来得更加猛烈。
“你叫你们经理出来！”他提高了音量，“我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
顾城的声音引来了大堂经理。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他先是安抚地对顾城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柜台里，和那个年轻的柜员低声交流了几句。
“先生，您别着急，”经理走出来，递给顾城一杯水，“我们再核实一下情况。您能确认一下，这张卡确实是您一直在使用的工资卡吗？”
“我确认一万遍！我每个月的工资，每一笔奖金，都打在这里面！”顾城的情绪有些激动，“创辉科技，我们公司，每个月15号准时发薪，你们可以查流水！”
经理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身回到柜台里，亲自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年轻的柜员站在一旁，脸色还有些发白。
时间又一次变得缓慢。顾城站在原地，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他像一个在舞台上被剥光了衣服的演员，充满了羞耻和愤怒。
用了五年的东西，居然不属于他。
这五年来，他到底是在为谁打工？他的钱，都流进了谁的口袋？一个又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乱窜。
经理在电脑前操作了很久，眉头越锁越紧。
他不停地切换着页面，时而放大，时而缩小。
最后，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顾城，似乎在犹豫该如何措辞。
“先生，”经理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情况……确实有点特殊。”
“特殊？怎么个特殊法？”顾城追问。
经理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非常确定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我们再次确认过了，这张卡的开户信息，百分之百不是您本人。而且，这张卡的状态有些……敏感，它似乎关联着一个几年前的金融案件，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账户被标记过。具体的信息，我这个级别无权查看。”
金融案件？顾城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开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怎么会和什么金融案件扯上关系？
“那户主到底是谁？”
顾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死死地盯着经理的嘴，等待那个决定性的答案。
经理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他像是对着上面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城的神经上。
“这张卡的户主是一位名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