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欣妍站在拥挤的储物间门口,望着几乎堵到天花板的二十个褐色纸箱。
箱子侧面醒目的“贵州茅台”字样,在昏暗光线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贵气。
这是公司年会备用的酒水,因仓库爆满,她这个行政主管只好临时征用自家角落。
丈夫程峻豪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嘟囔一句“太占地方”,便不再多言。
婆婆陈玉珈是不请自来的。
她提着一袋自家腌的咸菜,说是来看看儿子,眼角余光却像探照灯般扫过客厅每个角落。
当那扇虚掩的储物间门被她“无意”推开时,梁欣妍清楚地看到,婆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算计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光芒。
三天后的傍晚,家里的座机急促地响起来。
正端着饭碗的婆婆顺手接起,听了几句,脸色骤然褪成灰白。
“什么?警察?”她失声叫出来,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梁欣妍当时正在厨房盛汤,背对着客厅。
听到婆婆变了调的惊呼,她握汤勺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
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哀伤的弧度。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揭开这个家温情脉脉表象下的脓疮。
01
深冬的傍晚,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
写字楼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个个悬浮在都市夜幕里的透明盒子。
梁欣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年会流程确认表签好字,递给助理。
“赶紧下发下去吧,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明天早上九点最后过一次流程。”
年轻助理接过文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梁欣妍靠向椅背,长长舒了口气。
筹备了近三个月公司年度盛会,总算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作为行政主管,她事无巨细都要操心,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丈夫程峻豪发来的短信。
“妈来了,带了点菜,晚上在家吃饭。你几点回?”
梁欣妍看着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婆婆陈玉珈住在城郊,平时不太常来,每次来多半是有点什么事。
她回了句“马上结束,大概一小时到家”,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走出办公楼,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她裹紧了大衣,走向停车场,心里盘算着年会物资的安排。
最大的问题是那二十箱茅台酒。
原本订好的仓储公司临时出了状况,对方道歉说仓库爆满,最早也要三天后才能腾出位置。
可年会后天就要开始了,这批酒必须提前运到会场备用。
采购部经理急得团团转,跑来跟她商量。
“梁主管,你看这……临时找其他地方也来不及,这批酒价值不菲,放外面我不放心。”
梁欣妍当时正被一堆流程文件埋着,头也没抬。
“我家储物间还有点空地方,先放我那儿吧,就两三天的事。”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点欠考虑。
家里并不宽敞,二十箱酒可不是小数目。
但看着采购经理如释重负的表情,她也只能把这点犹豫咽了回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她想起刚才应该先给程峻豪打个电话说一声酒的事。
但转念一想,反正就放两三天,等他看到时解释一下就好了。
程峻豪性格温和,甚至有点懦弱,通常不会反对她的决定。
只是在涉及他母亲和弟弟的事情上,他会变得格外敏感和为难。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停车场,梁欣妍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和程峻豪结婚五年,和婆婆的关系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说不上坏,但也绝不是其乐融融。
陈玉珈是那种典型的传统婆婆,心里最惦记的是小儿子肖子涵。
那个比程峻豪小八岁的弟弟,至今没有一份正经工作,游手好闲,还嗜赌。
婆婆却总认为他只是“还没长大”“需要家里帮衬”。
为此,梁欣妍没少和程峻豪产生争执。
她认为应该让肖子涵自食其力,而不是一味纵容。
而程峻豪总是那句话:“那是我亲弟弟,我妈偏心我也没办法。”
想到这里,梁欣妍甩甩头,不愿再深究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
她拎起包,锁好车,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镜面里映出一个三十出头、妆容精致却难掩倦容的职业女性。
她挺直脊背,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家庭晚餐。
电梯门打开,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门内传来婆婆爽朗的笑声和丈夫低声的应答。
一股家常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02
“回来了?”程峻豪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来。
他系着梁欣妍买的那条蓝色格子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客厅沙发上,婆婆陈玉玉珈正襟危坐,面前茶几上摆着一盘洗好的苹果。
“欣妍下班啦?工作忙吧?我看峻豪都回来好一会儿了。”
婆婆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妈,您来了。”梁欣妍换上拖鞋,把包挂好,笑容得体。
“公司年底事多,刚忙完年会筹备。您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早点回来。”
“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给你们带了点自己腌的雪里蕻,峻豪最爱吃这个。”
陈玉珈指了指餐桌上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密封好的咸菜。
梁欣妍走去厨房洗手,低声问程峻豪:“妈怎么突然来了?”
程峻豪正在翻炒锅里的青菜,油烟机嗡嗡作响。
他侧过头,压低声音:“说是在附近见了个老姐妹,顺道过来坐坐。但我感觉……”
他顿了顿,锅里的油爆声噼啪作响。
“子涵前天又给妈打电话了,估计又是要钱。妈手上的退休金,大半都贴给他了。”
梁欣妍擦干手,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上次不是说好了,不能再纵容子涵了吗?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靠家里一辈子。”
程峻豪尴尬地笑了笑,关掉灶火,开始盛菜。
“我也说了,但妈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一听子涵说几句好听的,就心软了。”
饭菜上桌,三人围坐吃饭。
陈玉珈不断给儿子夹菜,偶尔也礼貌性地给梁欣妍夹一筷子。
“欣妍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妈,我自己来。”梁欣妍微笑着,小口吃着饭。
饭桌上的话题东拉西扯,从天气聊到邻里的八卦。
但梁欣妍能感觉到,婆婆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客厅另一端。
那是储物间的方向。
果然,茶足饭饱后,陈玉珈状似无意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
“你们这房子,客厅倒是挺亮堂,就是储物空间小了点儿。”
她走到储物间门口,那扇门因为里面塞得太满,一直没法完全关严。
“这里面堆的什么呀?门都关不上了。”
程峻豪刚要开口,梁欣妍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
她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哦,是公司年会要用的东西,临时放几天。仓库修整,没地方搁。”
陈玉珈“哦”了一声,手却已经搭上了门把手。
“我看看有多乱,帮你们整理整理?我这人就是看不得到处乱糟糟的。”
不等夫妻俩回应,她已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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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储物间里没有窗户,光线昏暗。
梁欣妍赶紧起身走过去,按亮了里面的小灯。
二十个统一规格的褐色纸箱整齐码放,几乎顶到了天花板。
每个箱子上都清晰地印着茅台酒的标识和防伪码。
在狭小空间里,这批酒形成了一种颇具压迫感的存在。
陈玉珈站在门口,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被这阵仗惊了一下。
“这……这都是酒?”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摸了摸最外面箱子的包装。
梁欣妍站在她身后,平静地回答:“是,公司年会招待用的,暂放两天。”
婆婆的手指在箱子上摩挲着,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品。
她回头看了梁欣妍一眼,眼神里带着试探。
“这茅台……不便宜吧?得多少钱一瓶啊现在?”
“公司统一采购的,具体价格我不太清楚。”梁欣妍含糊其辞,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但陈玉珈显然不打算就此打住。
她弯腰,眯着眼仔细看箱子上的标签,像是在辨认什么。
“这一箱是几瓶?六瓶?二十箱……那得一百多瓶了。”
程峻豪也走了过来,站在妻子身边,神情有些不安。
“妈,就是临时放一下,后天年会开始就拉走了,不占地方。”
陈玉珈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挂着笑,眼神却闪烁不定。
“哎呀,我就随口问问。这么多好酒放在家里,你们可得注意点安全。”
她边说边退出了储物间,顺手想把门带上,但因箱子太多,门依旧虚掩着。
回到客厅,气氛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陈玉珈不再东拉西扯,而是频频看向墙上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晚就没公交车了。”
“我开车送您吧,妈。”程峻豪拿起车钥匙。
“不用不用,你们上班累一天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也没几步路。”
梁欣妍没有坚持,只是和程峻豪一起将婆婆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合上前,陈玉珈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那间储藏室的门,想办法关严实点,安全第一。”
回到屋里,程峻豪松了口气似的,瘫坐在沙发上。
“吓我一跳,真怕妈追问起来没完没了。”
梁欣妍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婆婆匆匆走出单元门的身影,眉头微锁。
“峻豪,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妈就是好奇问问,她能怎么样?难不成还顺走几瓶?”程峻豪不以为意地笑了。
梁欣妍转过身,看着丈夫天真而懦弱的脸,心里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有些人,永远不会意识到亲情面具下的算计能有多深。
她只是淡淡地说:“但愿是我想多了。明天早点起,我把钥匙给你,你负责锁好储物间门。”
夜深了,梁欣妍却毫无睡意。
她听着身边丈夫均匀的鼾声,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
二十箱茅台,市场价值数十万,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都不是小数目。
对嗜赌成性、债台高筑的小叔子而言,更是一笔难以抗拒的横财。
而婆婆对小儿子的溺爱,早已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停止这些阴暗的猜测。
也许真的是她太敏感,把婆婆想得太不堪了。
毕竟,那可不是几瓶酒,是整整二十箱,目标太大,婆婆应该不至于如此糊涂。
然而,直觉像一根细小的尖刺,扎在她的心底,隐隐作痛。
04
第二天是周六,但梁欣妍还得去公司处理年会的最终细节。
临出门前,她特意检查了储物间的门。
程峻豪用一根细铁丝勉强把门扣和门框缠在了一起,虽然不美观,但好歹能起到一点阻挡作用。
“这样行了吧?别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是重要东西,不会乱动的。”程峻豪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梁欣妍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整天,她都在会展中心忙碌,协调场地、测试设备、核对流程。
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没有来自家里的任何消息。
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傍晚时分,她终于忙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打开家门,屋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程峻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切如常。
“回来啦?累坏了吧?饭做好了,洗洗手就能吃。”程峻豪起身迎接她。
梁欣妍换上拖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储物间。
那根细铁丝依旧原封不动地缠在门扣上。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
然而,吃饭的时候,程峻豪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妈中午又来了一趟。”
梁欣妍夹菜的筷子顿住了:“妈来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说昨天有件外套落在这儿了,来取一下。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程峻豪扒拉着碗里的饭,语气轻松。
梁欣妍却放下了筷子:“她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子涵一起?”
“一个人来的。怎么了?”程峻豪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妻子紧绷的脸。
“没什么。”梁欣妍重新拿起筷子,却食欲全无。
婆婆昨天根本没穿外套来,何来落下之说?
这个借口太过拙劣。
她几乎可以肯定,婆婆此行目的,就是再次确认那批酒的存在和价值。
快速吃完饭,梁欣妍借口收拾厨房,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储物间的门也完好无损。
但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晚上,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黑暗中,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丈夫。
“峻豪,明天我们找个时间,把酒搬到车库里去吧?我总觉得放家里不踏实。”
程峻豪睡意朦胧地嘟囔:“车库没锁,更不安全……大晚上的别想这些了,快睡吧……”
话音未落,鼾声又起。
梁欣妍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微弱月光,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她必须留下后手。
她悄悄起身,拿出手机,调出采购部经理的微信。
犹豫片刻,她发了条信息:“刘经理,打扰了。方便把这次采购茅台酒的批次号、防伪码信息发我一份吗?公司审计流程需要备案。”
很快,对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并承诺周一上班就发给她。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周日上午,梁欣妍又以检查年会用品为名,去储物间仔细清点了一遍。
二十箱酒,一箱不少,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
她甚至用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了当时的存放状态。
程峻豪对她如临大敌的行为感到好笑。
“你就差拿个放大镜天天盯着了。至于吗?后天就拉走了。”
梁欣妍没有解释。
有些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平静。
而她多年职场养成的习惯就是,凡事做最坏的打算,留下足够的底牌。
她只希望,这次自己的未雨绸缪,最终被证明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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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一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梁欣妍就醒了。
年会今晚就要举行,这是最后一天的准备时间,也是那批酒存放在家里的最后一天。
她比平时更早起床,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餐,然后去查看储物间。
门上的铁丝依旧,推开一条缝望去,里面堆叠的纸箱轮廓清晰。
似乎一切安好。
程峻豪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见餐桌上的早餐和已经穿戴整齐的妻子,有些惊讶。
“今天这么早?”
“嗯,年会白天还有最后一遍彩排,我得提前去盯着。”梁欣妍喝着牛奶,语气平静。
实际上,她是想早点确认酒的安全,然后尽快联系物流,下午就把酒运去会场。
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从周日晚上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甚至后悔没有坚持周末就把酒转移走。
程峻豪坐下吃饭,顺手打开了电视早间新闻。
新闻主播正用严肃的口吻报道着一起涉案金额巨大的假冒名酒走私案。
梁欣妍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她停下动作,仔细听了几句。
案件似乎发生在邻省,警方刚刚捣毁了一个制售假茅台的窝点,查获了大量假冒酒水和包装材料。
“现在这帮人造假真是防不胜防,听说仿真度极高。”程峻豪边看边评论。
梁欣妍却没有接话。
她想起采购部经理曾跟她打包票,这批酒绝对是正宗渠道,有完整的链路证明。
但婆婆和小叔子呢?他们如果动了这些酒,会流向哪里?
以肖子涵的社会关系,很难说不会接触到那些灰色地带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一阵发凉。
八点整,梁欣妍准时出门。
下楼前,她再次确认储物间的门锁得好好的。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她拨通了物流公司的电话,确认下午三点派车来运酒。
对方满口答应。
一整个上午,梁欣妍都心神不宁。
彩排时好几次走神,还是助理提醒才回过神来。
中午,她收到了采购部刘经理发来的茅台酒批次号和防伪码信息。
看着手机上那串长长的数字和编码,她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至少,她手里有了这批酒的“身份证”。
下午两点,梁欣妍提前离开公司,驱车回家。
她需要亲眼看着这批酒被安全装车,运往会场。
路上有点堵,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手机响了,是程峻豪。
“欣妍,你那边结束了吗?妈……妈刚才又来电话了。”
梁欣妍的心猛地一沉:“她说什么?”
“没说什么要紧事,就问我们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听说你年会忙,就说那不打扰了。”
程峻豪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
但梁欣妍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婆婆很少在工作日白天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尤其是在明知她今天有重要活动的情况下。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家了,物流的车三点就来。”
挂断电话,梁欣妍踩油门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车子驶入小区,停稳。
她几乎是跑着进了单元门,电梯上升的短短几十秒,显得格外漫长。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客厅里安静无声,程峻豪还没下班。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射向储物间。
那扇门……虚掩着。
早上她离开时,明明用铁丝仔细缠好的门扣,此刻松垮地垂落着。
梁欣妍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手有些发抖地推开了那扇门。
灯亮起的瞬间,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