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墙,你打算刷成什么颜色。”
他问。
女人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目光飘向窗外的梧桐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就让它空着吧。”
男人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她转过头,脸上挂着一种奇异而宁静的微笑,“我怕画上了颜色,以后想擦掉的时候,会留下痕迹。”
他的心,在那一刻,像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01
暮色像一张巨大的,正在被墨汁浸染的宣纸,从城市的天际线缓缓铺开。
晚宴的地点在江畔顶楼的旋转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这座城市最引以为傲的浮华夜景。
灯火如同摔碎的钻石,随意又奢侈地撒了一地,映在江哲的眼底,却结成了一片冷硬的冰。
他就是这座城市的主宰之一,习惯了将一切都踩在脚下,包括身边人的情绪。
林未坐在他的左手边,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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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那笑容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多一分则显谄媚,少一分则显疏离,此刻是恰到好处的“江太太”式的微笑。
而坐在江哲右边的白晓晓,则是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永远朝着江哲这个太阳。
“哲哥哥,你尝尝这个,这里的惠灵顿牛排,酥皮烤得像金箔一样。”
白晓晓的声音甜得发腻,像一颗融化在热奶油里的太妃糖。
她的叉子轻巧地切下一小块牛肉,越过小半个桌子,亲昵地举到江哲嘴边。
这种姿态带着一种令人侧目的熟稔,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江哲没有拒绝,微微侧头,将那块牛肉吃了进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不错。”
他淡淡地评价,像一个帝王在检阅他的贡品。
白晓晓得逞地笑了,那笑容像一朵沾了露水的白色小花,清纯又无害。
她随即转向林未,带着一丝歉意和炫耀,“未未姐,你别介意啊,我和哲哥哥从小就这样,闹惯了。
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和江哲之间那点“超越普通朋友”的特殊。
林未的目光从窗外的江景收回来,她依旧在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涟漪。
“怎么会介意。”
她说,“晓晓你这么照顾他,我这个做妻子的,还要谢谢你呢。”
她的话语四两拨千斤,将白晓晓的挑衅化解于无形。
白晓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打在了一团柔软却坚韧的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吸收了,毫无回响。
她暗自咬了咬牙,这个林未,永远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七年了,她就像这个房子里的名贵家具,精致,妥帖,却也了无生趣。
男人怎么会喜欢一块没有温度的玉呢。
她不信。
餐厅里的小提琴声悠扬婉转,像一条滑腻的蛇,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游走。
“哲哥哥,下个月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打算怎么过呀。”
白晓晓又开启了新的话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江哲,里面充满了期待。
“再说吧,最近公司忙。”
江哲不耐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刀叉和骨瓷盘子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纪念日。
多么可笑的词。
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合作。
林未的家族能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而她本人,安静,懂事,从不给他惹麻烦,是一个完美的商业伙伴和妻子。
这就够了。
至于爱情,那是属于年轻人的,属于白晓晓这种会哭会闹会撒娇的女人的。
就在这时,林未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不是铃声,只是一下,克制而规律。
她看了一眼屏幕,随即站起身,对江哲和白晓晓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没说去阳台,但他们都知道她会去哪里。
每次都是这样。
这个定时的提醒,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又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江哲不满地低声咕哝。
白晓晓立刻凑过去,用更低的声音说,“未未姐可能业务忙吧,真是辛苦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体谅”,但每一个字都在暗示林未的不解风情。
林未走到餐厅尽头的露台上,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吹过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她只是靠在栏杆上,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盒,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喝水,就这么干咽了下去。
药片的苦涩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那不是“私事”,那是她的战争。
一场独自进行了两年多的,无人知晓的战争。
当她回到餐桌时,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那丝疲惫被她很好地掩饰在精致的妆容之下。
白晓晓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她最近拍的网剧里遇到的趣事,逗得江哲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那幅画面,和谐得像一幅油画,而她,林未,只是一个闯入画中的局外人。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中结束。
回家的路上,江哲开着车,白晓晓坐在副驾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林未一个人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
车在家门口停下。
“哲哥哥,那我先上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白晓晓解开安全带,却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侧过身,飞快地在江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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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逃也似的跑进了属于她的那栋别墅。
她就住在他们隔壁,江哲专门为她买的,美其名曰“方便互相照顾”。
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未看着江哲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江哲也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粗暴地擦了擦被白晓晓亲过的地方,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
这个动作,让林未的心底升起一丝荒谬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希望的错觉。
“回去了。”
江哲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他重新启动车子,将车开进了自家的车库。
那一天晚上,他罕见地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加班。
他很早就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林未洗完澡出来,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她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和江哲之间,隔着一个楚河汉界的距离。
“今天那个定时的提醒,是什么。”
黑暗中,江哲突然问。
林未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没什么,一个备忘录而已。”
“什么备忘录,需要每天都提醒。”
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控制欲。
林未沉默了片刻。
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告诉他,那是提醒她注射促排卵针剂的时间吗。
告诉他,她为了怀上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正在独自忍受着药物带来的种种副作用吗。
浮肿,恶心,情绪低落。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一句真正的关心都没有。
“只是提醒我一些琐事。”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最轻描淡写的回答。
江哲发出一声冷哼,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个话题就此终结。
一夜无话。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截然不同的梦。
林未的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她一直在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02
暴风雨总是在最宁静的午后到来。
那一天,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林未正在修剪客厅里那瓶半开的香水百合。
白晓晓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按门铃,而是直接用密码锁开了门,像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没有化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未未姐……”她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哭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林未放下手中的花剪,看着她,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她知道,这场戏,终于要开演了。
白晓晓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了林未的衣角。
“未未姐,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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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人。
你打我吧,骂我吧。”
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每一颗都那么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她的脆弱和无助。
林未轻轻地,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起来说话。”
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白晓晓哭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颤抖着递到林未面前。
那是一张B超孕检单。
林未的目光落在孕检单上,最上方是医院的Logo,下方是几行打印的黑字,和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形状的孕囊图片。
她的眼睛被那几个黑字刺痛了。
“我……我怀了哲哥哥的孩子。”
白晓晓说出这句话,随即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痛苦。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
林未听着她的“坦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精心设计的台词,那些排练了无数遍的表情,在她看来,都像一场劣质的戏剧。
她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情绪都提不起来。
只有一种巨大的,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疲惫和荒凉。
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江哲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晓晓,又看了一眼站着的林未,仿佛他不是这场闹剧的男主角,而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观众。
“起来。”
他对白晓晓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白晓晓抽泣着,被他扶了起来,躲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小动物。
“坐下谈吧。”
江哲看着林未,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他的姿态,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妻子,而像是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商业谈判。
林未顺从地坐了下来。
她的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江哲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白晓晓紧挨着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事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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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哲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和歉意,“晓晓怀孕了,我要对她和孩子负责。”
“所以呢。”
林未问,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们离婚吧。”
他说。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没有丝毫的愧疚。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林未一眼,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五官。
“林未,我们结婚七年,你跟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不会亏待你。”
他弹了弹烟灰,开始开出他的条件,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插在林未的心上。
“城东‘江山一品’,城南‘天悦府’,还有海外那套度假别墅,三套都过户到你名下。”
“另外,我再给你三千万现金,作为补偿。”
“车子,珠宝,这些年我送你的东西,你都留着。”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商人,用金钱和资产,清晰地切割着他们七年的婚姻。
他认为,这足以买断一切。
买断她的青春,她的陪伴,以及她此刻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不甘和怨恨。
他甚至准备好了应对她的歇斯底里,她的哭闹,她的质问。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未在听完他开出的条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双手,很白,很瘦,因为长期注射,手背上还留着淡淡的针孔。
她想,原来,我七年的婚姻,我忍受了上千次注射的痛苦,我满怀希望等待着的孩子,在他眼里,就值三套别墅和三千万。
真便宜啊。
江哲被她的沉默搞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种感觉,就像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消失无踪。
他感到了失控。
一种他最讨厌的,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他不耐烦地掐灭了烟。
白晓晓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林未,生怕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或者死活不肯离婚。
终于,林未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江哲预想中的任何情绪。
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以。”
她说,只说了这两个字。
江哲和白晓晓都愣住了。
林未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错愕,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江哲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所有财产,必须在48小时内,完成过户和转账。”
林未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协议我们明天就签。”
说完,她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两个人一眼,径直走上了二楼,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不,很快就不是他们的了。
楼下,江哲愣在原地,一股无名的烦躁和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为什么。
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难道这七年的婚姻,对她来说,真的就毫无意义吗。
他预想中的“闹剧”完全没有发生,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哲哥哥……”白晓晓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未未姐她……她是不是早就想离开了。”
江哲没有回答。
他看着林未消失的楼梯口,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他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妻子,是如此的陌生。
他看不透她。
一点也看不透。
03
林未的效率高得惊人。
她似乎不是在离开一个生活了七年的家,而是在处理一个早已规划好的项目。
没有眼泪,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条理和精准。
在江哲的律师团队以最快速度办理财产过户和转账的同时,林未已经在24小时内打包好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
她的东西不多。
衣帽间里那些江哲送的,挂着奢侈品牌吊牌的华服,她一件未动。
保险柜里那些他用来彰显身份和财富的珠宝,她一眼未看。
她带走的,只有她自己的东西。
那些陪伴了她许多年的专业书籍和翻译资料。
一些她亲手栽种的,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盆栽。
还有她父母的遗像。
以及,那个看起来很旧,甚至有些掉漆的不锈钢保温杯。
那个保温杯,几乎成了她近两年来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去哪里,都从不离身。
江哲曾经嘲笑过那个杯子老气横秋,让她换个新的,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搬家公司的人来的时候,江哲和白晓晓都不在。
或许是江哲刻意安排的,他不想看到那副“凄凉”的场面。
林未指挥着工人们将不多的几个箱子搬上车,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
最后,她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她纤细而孤单的影子。
她环顾着这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她精心打理的痕迹。
从地毯的颜色到窗帘的款式,从墙上的挂画到桌上的摆件,都是她亲手挑选的。
她曾经以为,只要她足够用心,就能把这座冷冰冰的豪宅,捂热成一个真正的家。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看懂的,极其复杂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嘲讽,也有一丝隐秘的,即将展开报复的快感。
林未走了。
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当江哲晚上回到家时,面对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说熟悉,是因为所有的家具摆设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
说陌生,是因为他分明感觉到,这个家的灵魂,被抽走了。
空气里,再也没有了林未身上那股淡淡的书卷气和植物的清香。
取而代之的,是白晓晓搬进来后,带来的那种甜腻的,带着塑料质感的香水味。
“哲哥哥,你回来啦。”
白晓晓穿着一身粉色的蕾丝睡衣,像一只蝴蝶一样从楼上飞奔下来,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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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她的热情。
他的目光,在空旷的客厅里扫视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具体少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这种感觉让他异常烦躁。
“林未的东西都搬走了。”
他问,语气生硬。
“嗯,今天下午搬走的,就几个小箱子,我看她也没什么东西。”
白晓晓依偎在他怀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她看来,林未的失败,就在于她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为自己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除了江哲送的那些随时可以被收回的奢侈品,她一无所有。
江哲没再说话,推开她,径直走上楼。
白晓晓急忙跟了上去,兴奋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哲哥哥你看,我把衣帽间重新整理了一下,把未未姐……不,把她的那些老气的衣服都处理掉了,现在这里都是我的了。”
“还有这个梳妆台,我也换成了我喜欢的公主风。”
她像一只占巢的鸟,急于用自己的气息,覆盖掉前任留下的一切痕迹。
江哲看着那个被装饰得粉嫩而俗气的衣帽间和梳妆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林未。
她的衣帽间,永远是按照颜色和季节分类,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她的梳妆台,永远是干净整洁,护肤品摆放得像艺术品。
这个家,曾经因为林未的存在,而拥有着一种高级的,克制的,井然有序的美感。
而现在,这种美感正在被迅速地破坏,变得杂乱而廉价。
那天深夜,江哲因为应酬喝多了酒,回到家时胃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他习惯性地走向客厅的储物柜,想找那个林未常备的药箱。
然而,他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
药箱不见了。
那个装着各种胃药,旁边还贴着林未亲手写的用法用量说明纸条的药箱,不见了。
他愣在那里,胃里的疼痛和心里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惊觉,林未带走的,远不止那几个箱子。
她带走的,是她在这七年里,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渗透到生活每一个细节里的习惯。
而他,一直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哲哥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白晓晓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走过来。
“胃药呢。”
江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什么胃药啊,我不知道啊。”
白晓晓一脸无辜,“你胃不舒服吗,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她只会倒热水。
江哲看着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
他推开她,自己冲到洗手间,狼狈地吐了一场。
白晓晓搬进来之后,江哲的生活开始变得一团糟。
她不会管理家务,家里的佣人开始阳奉阴违。
她不懂得看他的眼色,总是在他烦躁的时候,用各种无理取闹来挑战他的底线。
她只会撒娇和消费。
江哲开始控制不住地怀念林未。
他怀念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
怀念她准备的清淡可口的饭菜。
怀念她在他疲惫时,安静地递过来的一杯温水和一个恰到好处的沉默。
他甚至开始怀念,他们之间那种虽然平淡如水,却无比安稳的婚姻。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04
林未的新生活,开始得平静而高效。
她并没有像江哲和白晓晓想象的那样,拿着巨额的补偿金去挥霍,去旅行散心,去哭诉自己的遭遇。
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朋友她离婚的消息。
她像一个从战场上悄然撤退的将军,冷静地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并迅速规划着下一场战役。
拿到钱和房产的第二天,她就通过中介,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迅速出手了地段最好的一套别墅。
大笔资金回笼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其投入了几个由专业团队打理的,看起来有些神秘的海外医疗科技基金。
她自己则搬进了另一套稍微小一些的别墅。
那是一套带有小花园的房子,环境清幽,非常适合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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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遣散了江哲给她安排的保镖和司机,只请了一个踏实本分的钟点工阿姨,负责打扫和做饭。
然后,她开始频繁地出入一家位于市郊的高端私立医院。
那家医院,以其顶尖的妇产科和生殖医学中心而闻名,安保极为严格。
林未每次去,都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对外,她只说是在做离婚后的身体调理。
没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正守护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独自一人去产检,独自一人听医生讲解注意事项,独自一人看着B超屏幕上那两个小小的生命迹象,默默地流泪。
那是喜悦的泪水,也是心酸的泪水。
那个她最想与之分享这个消息的人,已经亲手将她推开。
不过,没关系了。
她现在,有他们就够了。
她会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保护她的孩子们。
她开始悉心地照顾自己的身体。
每天严格按照营养师制定的食谱进食。
坚持适度的散步和孕妇瑜伽。
那个从不离身的保温杯里,也从原来的中药,换成了安胎的汤水。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眉眼间也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和。
她正在为了成为一个母亲,而蜕变成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而另一边,江哲和白晓晓的生活,却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
白晓晓的孕期反应,来得异常夸张和猛烈。
她每天都以孕妇的名义,对江哲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
今天想吃城南那家老店的馄饨,明天想喝新西兰空运的奇异果汁。
江哲稍有不从,她就立刻泪眼婆娑,抚摸着肚子,控诉他不爱她,不爱他们的孩子。
她的情绪波动巨大,前一秒还因为买到了限量款的包包而兴高采烈,后一秒就可能因为江哲没有及时回复她的微信而大发雷霆。
江哲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着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但渐渐地,他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和疲惫。
他发现,白晓晓带给他的,除了短暂的激情和新鲜感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麻烦和情绪的消耗。
他脑海中,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林未的样子。
她总是那么安静,那么独立。
她从不会像白晓晓这样,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世界。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开始在江哲的心中疯狂滋生。
他想不通。
他反复地回想离婚那天林未的反应。
她为什么那么平静。
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
那三套别墅和三千万,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他江哲的妻子来说,并不算多。
以林未的聪明,她如果真的想闹,完全可以分走他更多的家产,让他焦头烂额。
可她没有。
她就像急于甩掉一个包袱一样,迅速地和他做了切割。
仿佛这场七年的婚姻,对她而言,毫无价值,甚至是一种负担。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江哲那颗自负的心。
他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身边躺着的,是身体散发着甜腻香水味的白晓晓。
可他满脑子想的,却是林未。
那个穿着白色长裙,身上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女人。
那个在他提出离婚时,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女人。
那个在离开时,嘴角勾起一抹他看不懂的微笑的女人。
他有一种预感。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不是指背叛婚姻的道德错误,而是指,他好像,在一个更大的棋局里,走错了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而他,却连这盘棋的棋局是什么,都还没看清。
他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折磨得几近疯狂。
05
命运的齿轮,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一切都开始走向不可挽回的崩塌。
江哲正陪着白晓晓在全市最顶尖的私立医院做产检。
这家医院,以其昂贵的费用和顶级的服务著称,是富人们的首选。
然而此刻,白晓晓正因为挂不上她指定的那个特需专家的号,而在VIP休息室里大发脾气。
“我不管。”
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我今天就要让陈序医生给我看。
你是江哲啊,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又拿出了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江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的青筋暴起。
陈序。
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是国内生殖遗传领域的权威专家,据说极有原则,等闲的权贵根本预约不上他。
“你能不能别闹了。”
江哲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即将爆发的怒火,“这里的任何一个医生,都是全国最好的,你看哪个不一样。”
“我不管,我就要陈序。
听说他长得又帅又温柔,给别人看我不放心。”
白晓晓的理由荒唐得可笑。
江哲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站起身,不想再理会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间标注着“生殖遗传中心-VIP特需诊室”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
江哲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林未。
是林未。
她从那间诊室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质连衣裙,素面朝天,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她看起来比以前丰腴了一些,脸色因为怀孕的缘故,透着一丝苍白,但那丝苍白,却更衬得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属于孕育生命的静谧之美。
她的神情恬静而柔和,像一幅被月光笼罩的古典画。
在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温和的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
江哲认出了他。
他就是陈序。
那个白晓晓哭着喊着想见,却连号都挂不上的陈序医生。
此刻,这位权威专家,正微微俯身,低声细语地对林未叮嘱着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眼神里充满了专业之外的,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关切和温柔的情绪。
“回去之后记得多休息,不要太劳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未点点头,抱着怀里的文件夹,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你,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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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是江哲从未见过的。
轻松,柔软,发自内心。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江哲的眼睛里。
一股混杂着屈辱,嫉妒,以及强烈占有欲的无名之火,轰地一下冲上了他的头脑,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就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林未。”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形。
林未和陈序闻声,都惊讶地回过头。
看到满脸怒容的江哲,林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疏离。
而陈序医生,则是下意识地上前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林未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保护性的姿态,更是彻底激怒了江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哲的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林未,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他是谁。
林未,我真是小看你了。
离婚才多久,你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还是个医生。
怎么,就这么缺男人吗。”
他的话语,恶毒得像淬了毒的箭。
白晓晓也跟了过来,她看到这一幕,先是震惊,随即被巨大的嫉妒所淹没。
她一直以为林未是个没有男人要的失败者。
可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气质还是地位,都比江哲有过之而无不及。
凭什么。
她林未凭什么。
为了宣示自己的主权,也为了在林未面前找回场子,白晓晓刻薄地开口了。
“哎呀,姐姐,好巧啊,你也来看病啊。”
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你该不会是……生不出孩子,所以来这里看病的吧。”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混乱的现场。
“也难怪哲哥哥要跟你离婚呢,不会下蛋的母鸡,哪个男人会要呢。”
说完,白晓晓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又或许是纯粹出于嫉妒,她伸出手,一把抢过了林未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文件夹。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
林未猝不及防,文件夹被她整个夺了过去。
因为用力过猛,文件夹的夹子松开了,里面的十几张纸,像一群受惊的白色蝴蝶,纷纷扬扬地散落了一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哲的目光,被其中一张飘落在地,正好翻到了正面,停在他脚边的报告单,死死地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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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纸上,白纸黑字,打印着一行刺眼的大标题。江哲的瞳孔,在看清这几个字的瞬间,剧烈地收缩成了两个针尖,整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