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晓安,你这是干什么!”
我爸的吼声像块石头,砸在客厅里。
我没抬头,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而脚边,我的老狗黄球正穿着那件土黄色的毛衣,背上那只歪歪扭扭的黑燕子,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狗冷。”我回了他一句。
我爸气得说不出话。但我知道,真正被伤到的人不是他。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继母陈玉芬站在门口,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转过身,走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那扇门关上的声音,后来在我记忆里响了很多年。
一切就是从那件毛衣,或者说,从那只被我拿去给狗穿的燕子开始的。
我当时以为那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我终于彻底击败她的开始。
可直到我牵着穿着那件毛衣的黄球出门,在公园里,一位陌生的老干部死死地盯着那个图案,然后在我面前,毫无征兆地老泪纵横。
我才意识到,我嘲笑和践踏的,根本不是一件毛衣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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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冷了后。我就常窝在沙发里,脚边趴着我的狗黄球。
电视里在放一个没意思的广告,声音开得很响,屋子里就有了点活人的气。
我把脸埋在黄球热乎乎的毛里,闻着它身上的味道。
陈玉芬,也就是我爸的女人,从她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没有抬头。
我听得见她拖鞋在木地板上摩擦的、那种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总是在家里这么走路,好像怕踩死一只蚂蚁。
可这次,她手里捧着个东西,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包着,走到我面前。
我能感觉到她站在那里,像根木桩。
恰逢电视里的广告播完了,开始放电视剧的片头曲,声音又大又闹。
“晓安,我给你织了件毛衣。”
我没动,也没说话。我继续把脸在黄球的背上蹭。
黄球被我弄得不舒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搁回了爪子上。
陈玉芬见我没反应,就自己把那个东西放到了茶几上,随后把布揭开。
是一件毛衣。
那毛衣是土黄色的,胸口的位置,织着一只鸟,黑不溜秋的,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尾巴像两根岔开的棍子。
我猜那是燕子,但看着更像是被汽车压扁的麻雀。
此时,我爸正好从厨房出来,他手上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苹果切得大小不一。
他看见茶几上的毛衣,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哟,玉芬,你这手也太巧了。”
他把苹果盘子放下,拿起那件毛衣抖了抖:
“晓安,快,快试试看,这可是你陈阿姨织了好几个月的。”
我还是没动,也不想碰那件东西。
“哦。放那儿吧。”
面对我的冷漠,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爸脸上的笑僵住了。陈玉芬站在那里,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爸拿起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得很大声。
他看着电视,好像那电视里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一样。
“这苹果,真甜。”他说。
陈玉芬默默地把那件毛衣重新叠好,又用那块旧布包上,递到我面前。
“那你……收好。”她说。
我接了过来,站起身,一句话没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衣柜,我把它塞进了最底下的角落里,上面压着一堆我再也不穿的旧衣服和几本过期的杂志。
关上衣柜门,我好像还能闻到那股味道。我希望自己再也不要看见这件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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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对陈玉芬,说不上是恨,就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烦。特别烦。
我妈走了以后,这个家死了三年。
我和我爸,就像住在同一个旅馆里的两个房客。
各自在桌子的一头吃饭,碗筷碰在桌上,没有声音。晚上他看他的报纸,我看我的书。
我们之间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大部分是“我走了”、“我回来了”、“饭在锅里”。
我熟悉那种死气沉沉的味道,那是我家的味道,是我和我爸守着我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虽然冷,但完整。
陈玉芬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正好放学回家。
她就站在门口,旁边是两个巨大的、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把我们家本来就不宽敞的门厅堵了一半。
她人很瘦,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碎花衬衫,皮肤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发黄。
当时她不敢看我,眼神总是落在地板上,脚上那双塑料凉鞋上还沾着泥。
我爸跟在我身后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讨好和局促的笑容。
“晓安,回来了。这是陈阿姨。”
我没叫,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绕过她和那两个蛇皮袋,走进了我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我听见我爸在外面小声对她说:
“孩子……孩子脾气就这样,你别介意。”
她来了以后,这个家就有了别的味儿。一股子不属于这里的味儿。
她带来了她的生活习惯,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屋子。
她说家里太乱了,不像个样子。把我妈用过的一个搪瓷杯给扔了,说这杯子太旧了,喝水不卫生。然后她去街上买回来一套新的玻璃杯,上面印着粉色的小花。
那种廉价的、甜腻的粉色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书桌上一直摆着我妈的一张单人照,照片里的她很年轻,梳着两条辫子,笑得很开心。
有一天,我发现照片不见了。
我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遍,最后在陈玉芬房间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它。
照片被她用一块手帕包着。
我去问她,她正在厨房里满头大汗地揉面,身上系着一条不合身的围裙。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擦了擦手,跟我解释说:
“晓安,人死不能复生,你老看着照片,心里会难受,影响你学习。阿姨先帮你收起来……”
我从她手里把照片拿回来,什么也没说,放回了我的书桌上。
从那天起,我每天出门前都会检查一遍,照片还在不在。
她总是试图擦掉这个家里所有关于我母亲的痕迹,把我妈生前最喜欢的那张藤椅搬到了阳台,说放在客厅占地方。
在沙发上铺上了她自己带来的、带着大红花图案的沙发巾。甚至把我爸的衣服和我妈的衣服分开,把我妈那些还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全都叠起来,塞进了箱子里。
按她说:“人走了,衣服也该收起来了。”
我爸默许了这一切,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不再有精力去反对什么。
他只是希望家里能有口热饭,能干净一点,能像个“家”。
陈玉芬给了他这些,每天变着花样做饭,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爸开始有了笑容,虽然那笑容里总是带着一丝疲惫和愧疚。
她也试图对我好,学着做我妈以前常做的红烧肉,但她不知道我妈做红烧肉从来不放糖。
红烧肉甜得发腻,我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说:
“我吃饱了。”
她会去服装批发市场给我买她认为时髦的衣服,那些带着俗气蕾丝花边和闪亮珠片的衣服,我一次也没穿过,全都堆在衣柜里。
她做的越多,我心里的那堵墙就筑得越高。
她不是在对我好,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宣告她对这个家的占有。
她想当这个家的女主人,想当我的“新妈妈”。而我,偏不让她如愿。
所以,当她把那件她织了几个月的毛衣给我时,我心里想的还是那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你做的东西,我就要接受?凭什么你觉得热,我就要觉得暖?
这件丑陋的毛衣,就是她所有失败尝试的集合体,我厌恶它,就像我厌恶她本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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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把毛衣塞进衣柜后,家里的空气变得更加凝固。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谁也不说话。
以前我爸还会没话找话,讲讲单位里的趣闻,或者问问我的学习。
现在他只是埋头吃饭,碗筷碰在盘子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陈玉芬也是,她把饭菜端上桌,就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眼睛看着她面前的那一小块桌布。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故意只穿一件单薄的外套在家里晃悠,有时候还会假装吸吸鼻子,或者在客厅里跺跺脚,说:“今天真冷。”
陈玉芬好几次看到我出门,都欲言又止,但我就是假装看不见。
我宁愿感冒发烧,也不想穿上那件土黄色的“盔甲”。
毕竟一旦穿上它,就是一种投降。
这种无声的对峙让我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但同时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
尤其是在我爸面前。他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
他会一边劝陈玉芬:“晓安就是这个脾气,从小被她妈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一
边又会在没人的时候,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对我说:
“晓安,就算你不喜欢,那也是你陈阿姨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能……不能让你爸省点心吗?”
“真心对我好?”我冷笑一声,把以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要是真心对我好,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
我爸被我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和疲惫。
最后,他只是颓然地摆摆手,不再跟我争论。
寒流来的那个周末,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下。
我爸和陈玉芬要回她乡下老家去送东西,要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他们走后,巨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但屋子里还是显得空空荡荡,冷得吓人。
我的金毛犬黄球,似乎是这栋房子里唯一能让我放松下来的存在。
它是我妈还在的时候就养的,现在已经很老了,走路都慢吞吞的。
大多数时候都趴在我的脚边,或者阳台的垫子上。
“黄球,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我问它。
黄球只是摇了摇尾巴,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
那天晚上,暖气开得足足的,但还是觉得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我看到黄球趴在它的小窝里,身体缩成一团,隔一会儿就发抖一下。
它的毛虽然厚,但毕竟年纪大了,骨头也脆了,抵不住这样的低温。
我翻箱倒柜想给它找点什么东西盖一下。
可是,我的旧衣服都太小了,家里的旧毯子又太大太重。
就在我把衣柜翻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我拉开了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那件被我遗忘的土黄色毛衣,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一个坏心眼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我把它拿了出来,在黄球身上比划了一下。
有点大,但似乎能穿。
我笑了。我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天才。这件毛衣,终于找到了它最合适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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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费了点劲才把那件毛衣套在黄球身上。
黄球很困惑,它不习惯穿衣服,两条前腿被我塞进袖子里的时候,它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抗议。
“别动,黄球,给你穿新衣服呢。”
我一边跟它说话,一边把毛衣的下摆整理好。
毛衣的质地很硬,摸上去有点扎手。
穿好之后,我退后两步打量我的“杰作”。
黄球庞大的身躯被紧紧地包裹在土黄色的毛线里,显得滑稽又可笑。
那只僵硬的燕子正好趴在它的背上,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黄球似乎感觉到了温暖,它没再发抖,只是用那种不理解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把头搁在了前爪上。
我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好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
“我奶奶给我织的毛衣,时尚时尚最时尚。”
手机立刻开始震动。朋友们在下面一连串地发着“哈哈哈”的表情。
有人问:“你奶奶审美挺别致啊,这颜色是认真的吗?”
有人说:“这狗的眼神里充满了生无可恋,笑死我了。”
还有人回复:“晓安,你太孝顺了,奶奶的爱都给狗穿上了。”
我看着那些评论,笑得停不下来。
那一刻,积压在心里的郁闷和烦躁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第二天下午,我爸和陈玉芬回来了。
我故意把黄球叫到客厅,让它趴在最显眼的地毯上。
我坐在沙发上看书,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的耳朵竖着,捕捉着楼道里的任何声响。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传来。门开了。
他们一进门,陈玉芬就看到了穿着毛衣的黄球,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她站在玄关,手里还提着一袋从乡下带来的、沾着泥土的红薯,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黄球,或者说,看着黄球身上的那件毛衣。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抖动着,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爸也愣住了,他看看黄球,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晓安,你这是做什么!”
我爸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可我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翻了一页书。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那么久,我听到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听到塑料袋放在地上的声音,她转过身,把红薯默默地放进厨房,接着就走进了她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听见门锁“咔嗒”一声,落了锁。
整个过程里,她一句话都没说。
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能这么伤人?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那到底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狗冷。”我吐出两个字,眼睛还盯着书页上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印刷符号。
“你!”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我,手指都在发抖。
最后,他颓然地放下手,走过去敲陈玉芬的房门。
“玉芬,你开开门……玉芬……”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和黄球。可胜利的喜悦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空洞的恐慌。
我心里越来越烦躁,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我抓起狗绳,给黄球套上,几乎是粗暴地把它从地上拽了起来。
“走,出去。”我说。
我拉着穿着“丑毛衣”的黄球,逃一样地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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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外面的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哆嗦,但却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后面的公园里走着。
公园里人不多,大多是老人。
他们有的在结伴散步,有的聚在一起下棋,有的在用那些公共健身器材锻炼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黄球似乎挺喜欢它背上这件新衣服带来的温暖,在干枯的草地上小跑着,比平时要兴奋一些。
它时不时地停下来,用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
我松开了狗绳,让它自己去玩,我则找了个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的长椅坐下,看着远处结了薄冰的湖面发呆。
想起陈玉芬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总是试图讨好我。
有一次我感冒了,半夜里发起烧来。
我爸出差了,是她半夜起来,一会儿给我量体温,一会儿用温水给我擦身子。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她在床边忙前忙后,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后来,她给我熬了姜汤,端到我床边。
我闭着眼睛装睡,一动不动,最后僵持了几分钟后,我感觉到她把那碗姜汤又默默地端走了。
第二天我烧退了,她眼睛里全是血丝。
看见我能下床了,她好像松了口气,对我说:
“退烧了就好,饿不饿?阿姨给你煮了粥。”
我还是没理她,自己去冰箱拿了瓶牛奶喝了。
我不是铁石心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母亲的一种背叛。我心里是这么固执地认为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我抬起头,看到黄球正追着一片被风吹起的塑料袋,跑到了一个正在打太极拳的老人身边。那个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身形挺拔,动作缓慢而有力,一招一式都显得很有章法,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人。
黄球在他脚边停了下来,吐着舌头,好奇地嗅了嗅他的裤腿。
老人也停下了动作,没有不耐烦,只是低头看着这个毛茸茸的不速之客,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怕黄球打扰到别人,连忙站起来,准备过去把它叫回来。
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那个老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目光越过黄球的头,死死地钉在黄球的背上——钉在那件土黄色的毛衣上,或者说,钉在毛衣上那只丑陋的燕子图案上。
只见,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图案。
公园里很安静,我站在原地,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心里莫名地开始发慌。
周围有几个散步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过来。
那个老人,我后来知道他叫孙解放,是这一带有名的退休干部,平时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身上有股军人的威严。
可现在,他所有的威严和沉稳都消失了,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出手,用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轻轻地想去碰了碰毛衣上的那个图案。
就在他的指尖和粗糙的毛线接触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