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像一团被水浸湿的棉花堵在听筒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濒死的呼吸。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林凡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只手还在徒劳地擦拭着玻璃窗上的哈气,窗外是上海永不熄灭的、一片腥红色的光晕。
他低声说:“是。”
那头传来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嗤笑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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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海的冬天总有一种湿冷的错觉,那冷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而是从地底下,从水泥墙的缝隙里,从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骨头里渗出来的。
林凡觉得自己就是一块正在被这股冷气反复浸泡的烂木头。
他站在二十平米出租屋的窗前,窗户关不严,漏进来的风像一把生锈的刀子,一遍一遍地刮着他的脸。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那盏用了五年的台灯,灯罩已经泛黄,光线也因此变得像陈年的蜂蜜一样,粘稠,昏暗,把一切都照得那么不真实。
下个月的房租是四千五。
他和肖雯计划中那笔小得可怜的结婚储备金,还差三万才能凑齐一个在肖雯看来勉强不算丢人的数字。
而他这个月的工资,扣掉五险一金,拿到手七千八。
这些数字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在他脑子里爬来爬去,啃噬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一个陌生的,来自外地的号码。
林凡的第一反应是推销贷款的,他本想直接挂掉,但那串数字让他迟疑了一下,那是他的老家,一座早就被他抛在身后的南方小城的区号。
他划开了屏幕。
“喂,是……是林凡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颤抖,像是从一个很深很黑的洞里传出来的。
林凡愣住了,记忆的碎片像被投入水中的铁锈,慢慢泛起,染红了一小片区域。
“陈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着的、像小兽一样呜咽的抽泣声。
“是我。”
陈凯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凡子,我……我遇到事了。”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陈凯,这个名字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曾经像夏天的太阳一样炽热,也像冬天的冰块一样坚硬。
他们一起在镇上的小学逃课,去游戏厅打《拳皇97》。
一起在夏天的河里摸鱼,被双方家长拿着竹条追着打。
也是陈凯,在他被高年级的混混堵在巷子里抢钱时,像一头小豹子一样扑上去,用脑袋撞破了对方的鼻子,自己也因此被打断了一根肋骨。
但那都是过去了。
高中毕业后,林凡来了上海读大学,留在这里工作,而陈凯,那个曾经的电脑天才,据说连大学都没读完就出去闯荡了,从此音讯寥寥。
“出什么事了。”
林凡问,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我妈……我妈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医生说……医生说需要马上手术,不然就没命了。”
陈凯的声音碎得像被摔在地上的玻璃,“手术费要六万,我……我到处都借遍了,就差这么多了,凡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借我应应急。”
六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林凡的太阳穴上,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银行APP。
可用余额,六万零三百四十二块五毛。
那是他工作三年,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全部积蓄。
是他和肖雯未来的担保,是他们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的喘息空间。
“我……我一个月,不,半个月,我一定还你。”
陈凯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保证,“我接了个大活儿,预付款马上就到了,真的,凡子,你信我。”
“你在哪儿。”
林凡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我在老家,市人民医院。”
陈凯报出了一个地址。
林凡说:“你等我一下。”
他挂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找到了市人民医院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他询问住院部,是否有一位叫李秀梅的病人因为脑溢血正在抢救。
护士公式化的声音确认了这件事。
林凡挂掉电话,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门锁响了,肖雯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混合了香水和寒气的味道,像女王一样巡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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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开灯啊,搞得跟个鬼屋一样。”
她随手把名牌包扔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说。
林凡没有说话。
肖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了,又被你们那个狗屁总监骂了。”
林凡抬起头,看着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陈凯,你还记得吗。”
他问。
肖雯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你那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个听说高中都没读完就去混社会的。”
“他妈妈要做手术,急用钱,想跟我借六万。”
林凡平静地陈述。
肖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六万,
他怎么不去抢,
他知道我们什么情况吗,
我们自己都要喝西北风了,还借钱给他,
林凡你脑子没坏吧。”
“他妈妈在抢救,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么样。”
肖雯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刻薄,“这个世界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你都要去当救世主吗,
你忘了我们下个月的房租了吗,
你忘了我们说好要攒钱买房子的吗,
那六万块钱是我们的命,是我们在上海活下去的命,
你想把它给一个十几年没联系的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兄弟。”
林凡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兄弟。”
肖雯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指甲划过玻璃,“兄弟就能让你把我们的未来都搭进去吗,
你这个烂好人,永远都拎不清,
我告诉你林凡,这钱要是敢借出去,我们俩就完了。”
争吵像一场突然爆发的山火,迅速吞噬了这间小屋里本就稀薄的氧气。
肖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林凡最软弱的地方。
他的工资,他的家庭,他的“烂好人”性格,都被她翻出来,用最恶毒的词语反复鞭挞。
林凡沉默着,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阳光燥热,巷子幽深。
几个高年级的混混把他围在中间,他吓得浑身发抖。
是陈凯,那个比他还要瘦小的男孩,像疯了一样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那天,陈凯的白色T恤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他却笑着对林凡说:“别怕,有我呢。”
林凡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争吵最终以肖雯的摔门而去结束。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林凡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喧嚣震天,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在角落里的孤魂野鬼。
最终,他拿起了手机,打开了银行APP。
在收款人姓名那一栏,他一笔一划地输入了“陈凯”两个字。
转账金额,6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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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确认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给肖雯发了一条微信:我把钱转过去了。
然后关掉了手机。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关不严的窗。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进他的皮肤。
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可能失去了一段感情,失去了在这个城市立足的根基。
但他保住了一些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过了很久,他重新打开手机。
没有肖雯的回复。
只有一条来自陈凯的短信,在屏幕上发出微弱的光。
“林凡,谢谢你,这辈子我都会记得。”
这句话显得异常沉重,像一块墓碑,沉甸甸地压在林凡的心上。
他不知道,这句谢谢,将会把他的人生,带向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深渊。
02
时间像一条浑浊的河,缓慢而沉重地流淌着。
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林凡活得像一个影子。
肖雯没有回来,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仿佛从他的生命里被彻底抹去。
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衣柜里悬挂的漂亮衣服,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六万块钱。
陈凯也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林凡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最初是无人接听,后来,那个熟悉的号码变成了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给他发微信,才发现聊天框里出现了一条冷冰冰的提示:对方已将你删除。
QQ,微博,所有他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石沉大海。
陈凯,连同他借走的那六万块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被骗了。”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开始日日夜夜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不愿意相信,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浮现出的、地图一样的霉斑。
那些霉斑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时而像一张嘲讽的脸,时而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他决定去找陈凯。
他只知道陈凯之前短信里提过的那个出租屋地址,在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城市的边缘地带。
他请了一天假,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又换乘了四十分钟的公交,最后步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了那个隐藏在错综复杂的城中村里的小区。
小区破败得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下水道和油烟混合的古怪气味。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小广告,像一块块丑陋的疤。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楼,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了陈凯租住的那个房间门口。
门上贴着一张电费催缴单,已经有些泛黄。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他又用力地砸了砸门,门板发出空洞的响声,震得他手心发麻。
隔壁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敲什么敲,奔丧啊。”
“大哥,你好,我找住在这里的人,他叫陈凯。”
林凡陪着笑脸。
“早搬走了。”
男人打了个哈欠,“半个多月前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是半夜,跟做贼似的。”
“那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林凡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怎么知道。”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是来讨债的吧,
我跟你说,住在这里的小子神神秘秘的,不像个正经人,整天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经常半夜了还能听到他敲键盘的声音,跟鬼附身一样。”
男人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凡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死心,又去找了房东。
房东是一个精明的本地老太太,提起陈凯就一肚子火。
“那个小赤佬,房租都没结清就跑了,还欠了我一个月水电费,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租给他。”
在林凡的再三恳求下,房东才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泡面和潮湿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林凡一阵咳嗽。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被遗弃的垃圾。
一个破旧的床垫,几个泡面桶,还有一个满是烟头的易拉罐。
林凡像一个侦探一样,在房间里仔细地搜索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他鬼使神差地把垃圾桶倒了过来。
一堆废纸、塑料袋和食物残渣散落一地。
在一堆黏糊糊的垃圾中,他发现了几张被撕得粉碎的草稿纸。
他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捡起来,拼凑在一起。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他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一些是复杂的代码,一些是奇怪的英文缩写,还有一些像是金融术语,什么“杠杆”、“智能合约”、“清算节点”,旁边还画着一些流程图,箭头和符号交织在一起,像一张诡异的蛛网。
林凡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当是陈凯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废纸,失望地把它扔回了垃圾堆里。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与那个惊天的秘密擦肩而过。
从陈凯的出租屋回来后,林凡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不得不接受那个残酷的现实: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发小,骗走了他的一切。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肖雯。
她大概是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了林凡的窘境,终于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传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冰冷刺骨的嘲讽。
“林凡,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不仅蠢,还特别能装,
怎么样,你的好兄弟现在联系你了吗,
你的六万块钱什么时候还给你啊。”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林凡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然呢,
你还指望我安慰你吗,
我告诉你,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
我已经从那个小破屋里把我的东西都搬走了,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好。”
林凡只说了一个字。
“你……。”
肖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一时间语塞,随即用更加尖刻的语气说:“林凡,你这种人,活该穷一辈子,活该被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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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守着你那点可笑的兄弟情义过吧。”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林凡拿着手机,呆呆地站着。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像一张巨大而华丽的网,而他,就是被困在网中央,动弹不得的一只小虫子。
他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03
生活的恶意,往往不会只给你一记耳光,它会把你按在地上,左右开弓,直到你血肉模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失去了积蓄和女友的林凡,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了动力和方向的破船,只能随着命运的浪涛起伏,毫无还手之力。
公司恰好在这个时候,吹起了裁员的寒风。
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像惊弓之鸟,工作起来更加卖力,也更加谨小慎微。
林凡成了那个最倒霉的出头鸟。
他负责的一个项目,因为对接的客户临时变更了需求,导致最终的方案出现了一点微小的瑕疵。
在平时,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改一下就好了。
但现在,却被他的上司,那个地中海发型的王总监,当成了杀鸡儆猴的典型。
在部门周会上,王总监把林凡做的PPT摔在桌子上,唾沫横飞地训斥了他半个小时。
“林凡,你最近的工作状态很有问题啊,
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能出错,你是把公司当成你家开的了吗,
不想干就早点滚蛋,有的是人想来干。”
刻薄的话语像一把把锥子,扎在林凡的身上。
周围的同事都低着头,没有人敢出声,但林凡能感觉到,那些幸灾乐祸和同情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无处遁形。
他被列入了部门的“考察名单”,一个听起来很委婉,实则就是裁员预备役的代名词。
工作变得岌岌可危,他开始为了省钱,过上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早餐从十五块的包子豆浆,变成了三块钱的馒头。
午餐跟着公司的老员工去吃十块钱一份的快餐,米饭可以无限续,他就用汤汁泡着米饭,吃到自己发撑。
晚餐,通常是一桶五块钱的红烧牛肉面,他会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戒掉了所有的社交活动,不再和同事一起聚餐,不再去喝一杯几十块的咖啡。
每天下班,他都等到最后一班地铁,因为那个时候的地铁没有那么拥挤,可以让他找个角落,蜷缩起来,短暂地逃离这个世界。
地铁车厢里摇晃的灯光,映着玻璃窗上他自己那张憔悴、麻木的脸。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
他来上海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为了那一间永远也买不起的房子,还是为了在深夜的地铁里,像一个幽灵一样穿行,
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来自老家的一个电话。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农民,一辈子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软话。
电话里,他用一贯生硬的口气说:“家里那栋老房子,前几天刮台风,屋顶被掀了一大块,要重新修一下,大概需要一万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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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沉默了。
林凡知道,父亲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向他求助。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一万块钱对他来说,虽然也要肉痛一下,但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但现在,他的卡里只剩下不到一千块钱,连自己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
“爸,我……”他想说“我没钱”,但这两个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法想象,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电话那头,那个一辈子都那么要强的父亲,会是怎样的失望。
“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
最终,他只能这样说。
挂掉电话后,林凡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周围除了一片冰冷的海水,什么都没有。
他确信,那六万块钱已经打了水漂。
陈凯,那个他用自己的一切去信任的兄弟,给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一击。
他的人生,似乎已经彻底跌入了谷底,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亮。
04
生活,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拳击手,总是在你摇摇欲坠的时候,给你补上最狠的一拳。
林凡的银行卡里,只剩下最后八百三十六块钱。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是他撑到下个月发工资的全部希望。
房东已经催了两次房租,水电费的催缴单也贴在了门上,红色的字体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他必须去把这些钱取出来,至少,先把水电费交了,不然,他连在这个城市最后的容身之所都将失去。
他走进了公司楼下的一家银行。
银行的自助服务区里,几台ATM机像沉默的金属巨兽,发出嗡嗡的低鸣。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和钞票混合的味道,冰冷而庄严。
林凡走到一台机器前,熟练地插入了自己的银行卡。
屏幕亮起,显示出熟悉的界面。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取款”键。
输入金额:800。
他小心翼翼地输入密码,生怕按错一个数字。
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处理,请稍候。”
林凡盯着屏幕,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八百块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预想中吐钞口的打开声并没有响起。
机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的字也变成了一行刺眼的红色:操作异常,请联系银行工作人员。
林凡的心猛地一揪。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插卡口处的绿灯熄灭了。
屏幕上跳出一行更让他绝望的字:您的银行卡已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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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吞了。
卡被吞了。
林凡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手,徒劳地在插卡口摸索着,但那里只剩下冰冷的塑料挡板。
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被压断了。
那一瞬间,积压在他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
他用拳头,狠狠地砸在了ATM机的屏幕上。
屏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
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台机器都要跟他作对。
为什么要把他逼上绝路。
他的举动引来了银行保安的注意。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快步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
“先生,请你冷静一点,这里是银行。”
林凡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徒劳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他身心俱疲,所有的力气都仿佛在刚才那一拳中耗尽了。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保安把他拖进了银行大厅。
大厅里明亮得有些刺眼,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鄙夷和一丝怜悯。
林凡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
他崩溃了。
那个在公司被上司训斥、被女友抛弃、被发小欺骗、为了省钱吃泡面挤地铁都一声不吭的男人,在这一刻,在冰冷的银行大厅里,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痛哭。
05
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显得那么突兀和凄厉。
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胸前挂着“大堂经理”牌子的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对保安说:“怎么回事。”
保安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大堂经理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肩膀不停抽动的林凡,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但还是换上了一副职业化的笑容。
“先生,您先起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帮您解决,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客户的。”
林凡慢慢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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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卡……被吞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我们已经了解了,请您到柜台办理一下取卡手续就可以了。”
大堂经理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林凡被带到了一个空闲的柜台前。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柜员,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眼神却有些空洞和不耐烦。
林凡用近乎卑微的语气,又把情况说了一遍。
“身份证。”
女柜员头也不抬地说。
林凡从破旧的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了进去。
女柜员接过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然后开始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林凡紧张地看着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现在只希望能够快点把卡拿回来,然后取出那救命的八百块钱。
然而,女柜员的眉头却渐渐地皱了起来。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脸上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
她盯着屏幕,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她反复核对着身份证上的信息和电脑上的数据,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没搞错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凡的心又悬了起来。
女柜员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了柜台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李经理,您能过来一下吗,
三号窗口这里有点特殊情况。”
很快,之前那位大堂经理,也就是李经理,走了过来。
“小张,什么事。”
被称作小张的女柜员指了指电脑屏幕,压低了声音对李经理说:“经理,您看,这位林先生的账户……。”
李经理弯下腰,凑到屏幕前。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瞬间变了。
那种职业化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严肃。
她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衣着寒酸、神情憔悴的林凡。
这番变故让林凡更加不安了。
“我的卡……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是欠费停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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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自嘲的语气问,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经理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和女柜员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客户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凡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那个叫小张的女柜员,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敬畏、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语气,对林凡说出了那句彻底颠覆他认知的话。
“林先生,非常抱歉,您的银行卡不是因为故障被吞的。”
林凡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原因,被冻结了。”
女柜员的嘴唇微微颤抖,她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您的卡……是被我行总部的风控系统,自动锁定了。”
“锁定,为什么。”
林凡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女柜员咽了一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