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我推开家门,看到林晚在吃鲍鱼,而我妈在旁边啃着干馒头时,我以为我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那是我坚持婚后AA制的第五年。五年里,我为自己建立的这套“公平、现代”的家庭财务体系而自豪。它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准确地计算着我们之间每一笔开销,从房贷到一包盐,都清晰明了。我以为这代表着我们是平等的、相互尊重的伴侣,是新时代婚姻的典范。
我以为这套体系坚不可摧,直到我妈的到来,以及那盘刺眼的鲍鱼,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一击粉碎。
可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我妈提着一个旧得掉皮的行李箱,满脸忐忑地站在我们门口那天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客与家庭新规
“建斌,妈……妈能在你这儿住一阵子吗?”
我妈王秀英站在门外,局促地搓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我身后的妻子林晚。她身边的行李箱,还是我上大学时她给我买的那个,边角已经磨穿,露出里面灰色的硬壳。
老家拆迁了,分了一笔钱,但新房下来还要大半年。弟弟一家有孩子,地方挤,她不想去添乱,思来想去,只能投奔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林晚。
林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侧过身,把门口让出来,对我妈说:“妈,先进来吧,外面热。”然后自然地接过我妈手里的行李箱,那箱子看着沉,她一个趔趄,但还是稳稳地提了进去。
那一瞬间,我心里松了口气,对林晚充满了感激。
晚饭是林晚做的,四菜一汤,很丰盛。饭桌上,我妈显得很拘谨,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怎么敢夹菜。
“妈,你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我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她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讨好。
饭后,林晚在厨房洗碗,我妈坐在沙发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觉得,有些事,必须得先说清楚。
“妈,”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有件事,我得跟您说一下。”
“你说,建斌。”
“是这样,我跟林晚呢,结婚开始就约好了,生活上AA制。就是……各花各的钱,家里的开销一人一半。”我尽量用最平实的语言解释,但还是觉得有些拗口。
我妈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啥叫……AA制?”
“就是……比如这个月水电费三百,那我俩就一人出一百五。房贷六千,一人三千。买菜钱,也是记账,月底平摊。”我拿过茶几上的一个小本子,那是我们家的公共账本,“你看,每一笔都记着呢。我们觉得这样挺好,谁也不占谁便宜,清清楚楚,不伤感情。”
我妈的眼神从不解,到惊讶,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发火,或者哭出来。在我的记忆里,我妈是个嗓门大、脾气急的女人。
但她没有。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声说:“哦……城里人……都兴这个啊。行,妈懂了。妈有钱,拆迁款分了十万,够花了。建斌,妈不给你添麻烦。”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那点不安立刻被一种“我妈果然通情达理”的欣慰所取代。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这是我跟林晚的规矩,您来了,也得……也得让您知道一下。”我补充道,“您住这儿,房租水电肯定不用您出。就是您自己想买点什么,或者……吃饭……”
我说不下去了。让亲妈跟自己算饭钱,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林晚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了。她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倒了杯温水递给我妈。
“妈,喝点水。房间给您收拾好了,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她的声音很柔和,打破了客厅里尴尬的气氛。
我妈接过水杯,抬头看着林晚,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你啊,小晚。”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我妈来了,家里的开销肯定会增加。按照规矩,多出来的部分也应该平摊。我决定,为了显示我的孝心,我妈那部分的生活费,从我这半里出。这样既遵守了和林晚的约定,也尽了做儿子的本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林晚,她背对着我,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建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有点闷,“你有没有想过,妈不是来住酒店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为了我们俩好吗?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之间把钱算清楚,才能长久。你看我们这五年,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我理直气壮地反驳。
这是我们的“婚姻基石”,是我从一本西方婚姻观念的书里学来的理论,并且一直引以为傲。我认为,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AA制是夫妻间最大的尊重。
林晚翻了个身,面对着我。月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照在她脸上,我看到她眉头紧锁。
“好吗?”她轻声反问,“或许吧。但建斌,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算账的地方。家是讲感情的地方。”
“感情不能当饭吃。把钱算清楚了,才能更好地讲感情,没有后顾之忧。”我坚持我的看法。
林晚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一晚,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沉默的海洋。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片海洋,即将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我们整个家庭的巨浪。而我,正自鸣得意地站在我那艘名为“原则”的孤舟上,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第2章 账本上的裂痕
我妈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起初的日子,还算平静。我妈是个勤快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变着花样给我们做早餐。她小心翼翼地遵守着我们的“规矩”,从不主动添置任何东西。她想喝豆浆,就自己去楼下买个小豆浆机,花了八十块钱,回来还特意跟我说:“建斌,这是妈自己买的,没用你们的钱。”
我嘴上说着“妈你不用这样”,心里却觉得,这样挺好。界限分明,谁也不亏欠谁。
林晚对我妈很好,每天下班回来,都会陪我妈聊聊天,问她白天干了什么,身体怎么样。她给我妈买新衣服,买护肤品,都用她自己的钱。每次她提着购物袋回来,我妈都摆着手说:“别买了,小晚,妈有钱,你挣钱不容易。”
林晚就笑着说:“妈,这是我当儿媳妇的一点心意,跟钱没关系。”
我看着她们相处融洽,心里很满意。我觉得,我的AA制原则非但没有破坏家庭和谐,反而让每个人都更懂得珍惜和付出。你看,林晚对妈好,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因为被家庭责任捆绑。这不正是AA制追求的“纯粹”的情感关系吗?
然而,账本上的裂痕,很快就出现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核对上个月的账单。这是我们家的固定流程,每月一次,像个小小的仪式。
“林晚,上个月买菜钱超了三百二十块。”我指着账本上的数字,眉头微皱,“是不是妈来了之后,买的菜多了?”
“嗯,妈喜欢喝汤,我每天都给她炖个汤。而且老人牙口不好,得买点新鲜、软烂的食材。”林晚坐在对面,正在削一个苹果。
“那这三百二,按规矩,咱俩一人一百六。”我拿出笔,准备记账。
林晚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我,目光很平静:“建斌,这钱不能这么算。”
“怎么不能?”我有点不悦,“规矩就是规矩。妈是我妈,但她现在住在我们家,产生的额外开销,理应由我们这个‘家庭单位’共同承担。我俩平摊,很公平。”
“公平?”林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弧度,“我给我妈买东西,你会跟我平摊吗?”
“那不一样。没跟我们住在一起。”
“所以,公平的界限,是以是否住在一起为标准?”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一个干净的盘子里,插上牙签,推到我面前,“那你觉得,我每天花心思给妈研究菜谱,炖汤做饭,这些时间和精力,值多少钱?你要不要也跟我AA一下?”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是抬杠!做饭是做家务,我们之前说好了,家务也是分担的。”
“是啊,我负责做饭,你负责打扫。但现在,我每天要多花一个多小时在厨房里,专门为妈准备饮食。而你打扫卫生的时间,并没有增加。”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引以为傲的“公平”体系上。
“那……那你想怎么样?”我有些烦躁地合上账本。
“妈的这部分开销,我来出。”她说。
“你出?凭什么?”我立刻反对,“她是我妈,要出也该我出!”
“建斌,”林晚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不只是,她也是我妈。我孝顺她,不是为了遵守什么规定,也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是因为我把她当成我的亲人。亲人之间,算不清的。”
她说完,端起那盘苹果,走进了我妈的房间。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那个摊开的账本,上面用黑色的水笔记录着一笔笔清晰的账目:5月12日,物业费,180元,陈180,林180;5月15日,超市购物,245元,陈122.5,林122.5……
这些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数字,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刺眼和荒谬。
那次争吵之后,林晚真的开始自己承担给我妈买菜、买营养品的费用。她不再跟我报账,我们的公共账本上,关于“食材”那一栏的开销,明显减少了。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为了证明我比她更孝顺,也为了维护我那可笑的自尊,我开始变着法地给我妈塞钱。今天给五百,后天给一千。
我妈每次都推辞:“妈有钱,建斌,你别给了。”
“妈,您拿着!这是儿子该给的!”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
我以为这是我和林晚之间的一场无声的竞赛,一场关于谁更爱我妈的竞赛。我甚至觉得,AA制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激发了我们各自的“付出精神”。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愚蠢得可笑。我只看到了钱,却没看到林晚在我妈床头放下的那杯温水,没看到她陪我妈看电视时耐心的讲解,更没看到她在我妈因为想家而偷偷抹眼泪时,轻轻拍着她后背的那个温柔的拥抱。
我用钱来衡量孝顺,而她,用的是心。
而真正让这个家开始摇摇欲坠的,是我妈那张突然出现的体检报告。
第3章 一张体检报告
我妈是在一次社区组织的免费体检中,查出问题的。
那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我妈坐在沙发上,眼圈红红的,林晚坐在她身边,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几张纸。
“怎么了这是?”我问。
林晚把手里的体检报告递给我,指着其中一项:“妈的肾功能指数不太好,医生建议去大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我接过报告,上面的专业术语和箭头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看向我妈,她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没事,建斌,老毛病了。人老了,身上哪能没点小病小痛。”
“妈,这可不是小事。”我当机立断,“明天我请假,带您去省立医院,挂专家号。”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慢性肾炎,虽然不算最严重,但需要长期服药控制,而且饮食上要特别注意,低盐低脂,需要补充优质蛋白。医生开了一大堆药,进口的,国产的,一个月下来光药费就要两千多。
从医院出来,我妈的头一直低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建...建斌,要不...咱们吃中药吧?听说中药便宜,也能治这个病。”她小声地跟我商量。
“妈,您别管了,听医生的。”我心里烦乱,语气不免有些生硬。
回到家,我把药费单和病历本往桌上一放,整个人瘫坐在沙发里。两千多,这只是药费,还不算后续的复查、可能的治疗费用。这笔突如其来的开销,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我精心构建的财务平衡上。
林晚默默地把药分门别类地装好,用便利贴写上用法用量,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适合肾病患者的食谱。
晚上,我妈早早地回房睡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晚。
“妈的医药费……”我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看……这个月开始,每个月多出两千块固定开销,咱们……还是平摊吧?一人一千。”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我知道这很“公平”,很符合我们的“规定”,但我也知道,这很残忍。
林晚正在用手机查资料,听到我的话,她抬起头,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我。
“陈建斌,”她连名带姓地叫我,这是我们吵架时她才会用的称呼,“你有没有心?”
“我怎么没心了?我这不是在商量解决办法吗?”我提高了音量,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这是我们家共同面临的困难,难道不应该共同承担吗?这不就是AA制的意义所在吗?风险共担!”
“风险共担?”林晚气得笑了起来,“你管这个叫风险共担?你把养育你的母亲,当成一笔需要共同承担的‘财务风险’?”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我!”我被她的话激怒了,“那你说该怎么办?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总得有个章程吧?”
“章程?”林晚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告诉你怎么办。从今天起,妈的一切费用,包括医药费、生活费、营养费,都由我来负责。不用你出一分钱,也别记在你的那个破账本上!”
“你?”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哪来那么多钱?”
林晚在一家私企做行政,工资比我这个国企的工程师低不少。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进了卧室,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被关在门外,也关在了她为我妈撑起的那片天空之外。
从那天起,我们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晚真的说到做到。她包揽了我妈所有的开销。她每天下班后,还要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鲈鱼、最低钠的酱油。她学会了做各种复杂的药膳,厨房里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她开始变得节俭。她很久没买过新衣服,化妆台上的护肤品用完了也没再添。我们出去吃饭,她总是点最便宜的菜。
我几次想把钱给她,她都冷着脸拒绝了:“不用,陈先生。我们AA,账算得很清楚。”
她叫我“陈先生”。
我妈的身体在林晚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她的气色红润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常常拉着林晚的手,说:“小晚,妈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儿媳妇,真是修来的福气。”
每当这时,我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被排挤在外的房客。
我心里不是滋味。我觉得林晚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示威,在惩罚我的“冷酷无情”。我的自尊心和那套可笑的原则,让我无法低头。我只能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回应。
我开始更加严格地执行AA制。水电费精确到分,买一卷卫生纸都要记在账本上。我甚至在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你看,没有你,我一样能把我妈照顾得很好。
于是,我开始给我妈买更贵的保健品,给她更多的零花钱。我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什么,就能证明什么。
我妈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她收了我的钱,会偷偷塞给林晚;林晚给她买了东西,她又会念叨着让我记林晚的好。
这个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每个人都活在一种扭曲的压抑之中。而我,这个家庭的“规则制定者”,亲手把亲情和爱情,都逼到了悬崖边上。
直到那天,那盘鲍鱼的出现,让所有的伪装和平静,轰然倒塌。
第4章 鲍鱼与干粮
那天下班,我特地提前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家新开的进口超市,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我想给我妈买点好东西。最近,林晚总是在研究什么“优质蛋白”,说什么对我妈的病好。我看到生鲜区摆着一排鲜活的鲍鱼,价格不菲。我一咬牙,买了六只。
我想,林晚能做的,我也能。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晚上回家,我要亲自下厨,给我妈做一顿鲍鱼大餐,然后“不经意”地告诉林晚,这鲍鱼是我买的,钱从我账上出,不用她费心。
这是一种幼稚的、可笑的攀比,但我当时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提着装着鲍鱼的保温袋,哼着歌,心情愉快地回到家。
然而,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好心情,瞬间凝固了。
客厅的餐桌上,林晚正坐着吃饭。她的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盘,盘子里,赫然是两只已经烹制好的鲍鱼,浇着浓郁的鲍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而在餐桌的另一头,我妈面前,只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两个干巴巴的白馒头,旁边配着一小碟咸菜。
我妈正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看到我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往身后藏了藏。
林晚也看到了我,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用小勺,优雅地挖着鲍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愤怒、屈辱、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腾、爆炸。
我手里的保温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冰块和鲍鱼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晚!”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在干什么!”
她抬起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吃饭,”她说,“你看不见吗?”
“吃饭?”我冲到桌前,指着她盘子里的鲍鱼,又指着我妈面前的干馒头,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吃山珍海味,却让我妈啃干馒头配咸菜?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妈吓坏了,赶紧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建斌,你别喊,不关小晚的事,是……是我自己要吃的……”
“妈,您别替她说话!”我甩开我妈的手,双眼死死地盯着林晚,我觉得她此刻的脸,丑陋得让我恶心,“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AA制,我没让你出钱给我妈治病,但你也不能这么虐待她吧?”
“虐待?”林晚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疲惫,“陈建斌,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钱和吃的东西?你除了看到我吃鲍...鱼,吃馒头,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用看什么?事实就摆在眼前!”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太过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脱口而出的瞬间,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林晚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悲哀,有决绝,唯独没有愤怒。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好啊,”她说,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离婚。但在离婚之前,你总得让我把话说清楚吧?”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目光转向我妈,又缓缓地移回到我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哪来的钱给妈治病买营养品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把你给她的那十万块拆迁款,背着你,偷偷拿去赌钱……输光了。”
第5章 那个被撕碎的谎言
“你说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处理刚刚接收到的信息,“我妈……赌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妈一辈子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怎么可能去赌钱?这太荒谬了!
“她骗你的!”我指着林晚,对我妈说,“妈,你告诉她,你没有!”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比纸还白。她扶着桌子,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看到我妈的样子,我的心沉了下去。
林晚没有再看我,她走到我妈身边,轻轻扶住她,柔声说:“妈,别怕。跟建斌说实话吧,憋在心里,太苦了。”
“小晚……我对不起你……”我妈终于哭出了声,一把抓住林晚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站在那里,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那天晚上,林晚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我妈来我们家的第二个月,就接到了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那个亲戚说,发现了一个“赚大钱”的路子,是网络上的一种“投资理财”,每天都有高额回报。
我妈一辈子没接触过这些,但她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她住在儿子家,看着儿子和儿媳妇为了钱算计得那么清楚,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她病了,更是觉得拖累了我们。她做梦都想赶紧赚点钱,要么自己搬出去住,要么能补贴一下我们,好让自己的腰杆能挺直一点。
于是,她信了。
她偷偷地把那十万块拆迁款,分批投了进去。一开始,每天真的能看到收益,她高兴坏了,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晚,还嘱咐她千万别告诉我,想给我一个惊喜。
林晚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劝了她好几次,让她赶紧把钱取出来。可我妈已经被“高回报”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不到一个月,那个所谓的“投资平台”就关闭了,钱一分钱也要不回来了。
我妈当时就懵了,整个人都垮了。她不敢告诉我,怕我骂她,更怕我觉得她是个没用的老太太。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是林晚发现了不对劲,再三追问下,我妈才哭着说出了真相。
“你知道吗,建斌,”林晚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晚,你别告诉建斌,他脾气不好,知道了会气死的。这钱就当我没拿过,是我自己作的孽。’”
“为了瞒住你,也为了让妈能安心治病,我跟妈商量好了,就对外说,她的钱是赌钱输光了。因为赌钱这个理由,听起来比被骗更……不值得同情,更能解释为什么她会身无分文,也更能让你这个坚持AA制的儿子,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她。”
林晚的话,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我工资不高,妈的医药费和营养费开销很大。我只能动用我自己的婚前存款。我把以前买的基金、理财产品都赎回来了,就是为了能让妈吃好一点,身体恢复得快一点。”
“那……那鲍鱼和馒头……”我的声音在发抖。
“鲍鱼是医生推荐的,说对妈的病恢复有好处。我今天特意买了,炖好了端给妈吃。可是妈不肯吃,她说太贵了,她说她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她是个罪人。她非要吃馒头,说吃馒头心里踏实。”
“我劝了她半天,她就是不吃。我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吃,我想让她看看,这东西没那么金贵,就是一道菜而已。我想让她放宽心。结果……你就回来了。”
林晚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桌上那盘只吃了一口的鲍鱼,又看看垃圾桶里那个我扔掉的保温袋,里面还装着我买的那六只活鲍鱼。
原来,我以为的“虐待”,是笨拙的劝慰。
我以为的“奢侈”,是治病的良药。
我以为的“谎言”,是她们为了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而共同编织的伤疤。
我这个自诩为“一家之主”,制定规则,要求公平的男人,在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竟然一无所知。我只看到了账本上的数字,只看到了表面的吃穿,却从未真正关心过我妈内心的恐惧和焦虑,也从未真正理解过我妻子默默承受的压力和委屈。
我引以为傲的AA制,那套冰冷的规则,在真正的家庭风暴面前,不仅没有成为避风港,反而成了一堵墙,一堵隔绝了亲情、信任和沟通的冰冷的墙。
我缓缓地走到我妈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妈……对不起。”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第6章 撕碎的账本
那一夜,我们三个人都没有睡。
我妈一直在哭,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是妈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林晚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而我,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天快亮的时候,林晚从房间里走出来,给我倒了杯水。
“别抽了,”她说,“对身体不好。”
我接过水杯,杯子还是温的。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林晚,”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给屋子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陈建斌,”她转过身,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不是妈被骗了钱,也不是我得拿出自己的积蓄。而是当我一个人扛下这一切,最需要人支持和理解的时候,我的丈夫,却在跟我计较着这个月多出来的三百二十块菜钱。”
“他说,这是规矩,这很公平。”
我的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没有那笔婚前存款,如果我真的没钱了,妈的病该怎么办?你是不是还会拿着你的账本,跟我说,‘抱歉,你那部分,你得自己想办法’?”
她的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我会怎么做?我不敢想。我一直以为我的原则是理性和现代的象征,但此刻我才发现,它在亲情和责任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自私。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林晚叹了口气,走过来,从茶几上拿起了那个我们用了五年的公共账本。
那本子已经被我们记得满满当当,每一页都记录着我们“公平”的婚姻生活。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目光在那些数字上停留。
“五年了,”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遵守你的规则,只要我努力去适应,我们就能好好地过下去。可我错了。家,是需要温度的。账本,是冰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账本,从中间,“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然后,她把那两半,又撕成了四半,八半……直到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纸片。
她把那堆碎纸片,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光:“陈建斌,我们重新开始,不是作为AA制的合伙人,而是作为真正的夫妻,可以吗?”
我猛地站起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可以,可以……”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对不起,林晚,真的对不起。”
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我把我所有的银行卡、工资卡,都交给了林晚。
“以后,家里的钱,都你来管。”我说。
林晚没有拒绝。她只是把卡收下,然后对我说:“钱谁管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一起扛。好吗?”
“好。”我重重地点头。
我走进我妈的房间,她已经睡着了,但眼角还挂着泪痕。我帮她掖好被子,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我这才发现,我妈真的老了,她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而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到现在才真正看清她的苍老和无助。
中午,林晚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她把我昨天买回来的那几只鲍鱼,和我妈最爱吃的红烧肉,炖在了一起。
饭桌上,我给我妈夹了一只最大的鲍鱼。
“妈,吃吧。以后,想吃什么,儿子给您买。”
我妈看着碗里的鲍鱼,眼圈又红了。她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林晚,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好。”
那一餐,我们谁也没有提钱,没有提AA制,没有提那个愚蠢的账本。我们只是聊着家常,聊着我小时候的糗事,聊着林晚工作中的趣闻。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饭桌上,暖洋洋的。我看着身边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第一次感觉,这才是家。
一个不需要计算,不需要权衡,只需要爱和包容的地方。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建立了一套自以为完美的规则,却在最后,被一盘鲍鱼和两个馒头,打回了原形。
但我也庆幸,是它们,让我明白了,婚姻里真正的“公平”,不是账目上的数字对等,而是困难来临时,我能毫不犹豫地对你说:“别怕,有我。”是风雨飘摇时,我们能把后背交给彼此,成为对方最坚实的依靠。
家,不是公司,家人,也不是合伙人。撕碎那个账本,我们才真正开始了属于我们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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