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姐夫！我求求你了，就这一次！你是我亲姐夫，这事你不帮我谁帮我？”电话那头，小舅子周杰的声音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赖劲儿。
“我那摩托车驾照刚拿到手，还没过实习期，自己上路提车我不放心啊！再说了，我跟我爸妈说是跟你合伙买的，你要是不出面，我不就露馅了吗？”
“你就开车载我去一趟郊区，把车提了，我骑回来，你在后面跟着我，给我压阵。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次，行不行？姐夫！算我求你了！”
我捏着电话，听着客厅里老婆的咆哮和岳母的嘟囔，太阳穴一阵阵地发跳。我知道，我今天如果不答应，这个家就别想安生了。
01
我叫王磊，今年四十二岁，在市里一家不大不小的物流公司当仓库主管。
这份工作，干了快二十年，不好不坏。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也勤勤恳恳，不出什么乱子。每天闻着仓库里纸箱和塑料膜混合的味道，听着叉车和胶带撕扯的声音，一天就过去了。
老婆周霞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性格比我泼辣，是家里的“一把手”。我们有个女儿，刚上初二，成绩中等，不好不坏，也像我。
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这个三线城市一个叫“龙湖花园”的还迁小区里。房子不大，三室一厅，每个月背着三千块的房贷，女儿的补习班费用又占去一大块。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也算安稳。
我的岳父岳母，就住在我们对门。当初买房子的时候，老婆就坚持要买在一起，说方便照顾。我知道，她其实是方便照顾她那个宝贝弟弟。
对于我的小舅子周杰，我心里是一言难尽。
他今年二十有七，比我老婆小了整整十岁。从小在岳父岳母的溺爱下长大，没吃过一点苦。大学毕业五六年了，工作换了七八份，每一份都干不过三个月。要么嫌累，要么嫌工资低，要么就是跟同事处不好关系。
现在，他就待在家里，美其名曰“研究投资”，其实就是炒股。本钱还是岳父岳母给的十万块养老钱。我去看过几次，他那个小房间里，烟雾缭绕，电脑屏幕上那片绿油油的K线图，晃得我眼晕。
“姐夫，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他对着屏幕，说得唾沫横飞，“这叫战略性回调！是技术性调整！等这波牛市来了，我带你们全家财富自由！”
我嘴上“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只想把他的电脑给砸了。
可我不能。
他是岳父岳母的命根子，是老婆周霞心尖尖上的肉。在这个家里，我说一句周杰的不是，立刻就会有三个人跳起来跟我急。
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说了。我只求他安安分分地待着，别再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
02
可周杰，就是个天生的“惹事精”。自从他不工作之后，就结交了一帮所谓的“朋友”。
那帮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个个都打扮得油头粉面，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不是开着改装过的二手车，就是骑着动静比拖拉机还大的摩托车，整天在小区里招摇过市。
为首的叫阿飞，在理发店当学徒，瘦得像根竹竿；另一个叫大壮，一身的肌肉疙瘩，两条胳膊上全是纹身，听说是在外面放贷的。
周杰跟他们混在一起后，花钱更是大手大脚，人也变得浮夸起来。
那天我下班回家，就看见他们一群人围在楼下，阿飞正跨在一辆摩托车上，把油门拧得震天响，大壮则在一旁拍手叫好。周杰站在中间，满脸羡慕。
看到我，周杰还热情地打招呼：“姐夫，下班啦？看，飞哥这车，帅不帅？杜卡迪！三十多万呢！”
那个叫阿飞的黄毛小子斜着眼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撇，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我没搭理他们，黑着脸就上了楼。
我对老婆说：“你得管管你弟了，那都是些什么人？迟早得出事！”
“我管得了吗？”周霞也是一肚子的火，“我一说他，爸妈就护着，说我这个当姐姐的，见不得弟弟交朋友，见不得弟弟有出息。”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根本没法管。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星期，周杰就给我搞出了一个大新闻。
他买了一辆摩托车。
不是那种几千块钱的代步小踏板，是一辆日本原装进口的“川崎”重型机车，落地价，将近十五万。
当我老婆下班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喝水，一口水直接呛进了气管，咳了半天。
“十五万？！他哪来的钱？！”
“还能是哪儿来的？”老婆气得脸都白了，“咱爸妈那点养老钱，被他股市亏了七万，剩下的三万，现在又被他拿去付了首付！剩下的十二万，是贷款！爸妈给他做的担保！”
那天晚上，我们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家庭战争。
我和老婆坐在沙发一边，岳父岳母和周杰，坐在另一边，茶几上，摆着那张十五万的发票和一份贷款合同。
“小杰，你是不是疯了？”我老婆指着那张发票，手都在抖，“爸妈的养老钱，你就这么糟蹋？你还让他们给你背上十二万的贷款？你是不是被你那帮狐朋狗友给洗脑了？！”
“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周杰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在乎，“什么叫狐朋狗友？那叫人脉！什么叫糟蹋？这是投资！是社交！你懂吗？我们这个圈子，玩的就是这个。一辆好车，就是一张名片！”
他越说越激动：“飞哥他们下个月就要组织车队去西藏！骑的都是好车！我要是还骑我那辆破电瓶车，我还有脸在圈子里混吗？我骑着这车出去，认识的都是有钱的大老板！到时候随便谈成一笔生意，这十五万不就回来了？”
“你……”我老婆气得说不出话来。
“霞霞，你也别怪小杰。”岳母开始打圆场，一边说还一边瞪我老婆，“男孩子嘛，总得有点爱好，有点追求。再说了，钱花了可以再挣。我跟你爸还没死呢，用不着他现在就养老！”
“就是！”岳父也在一旁帮腔，“我们家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我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太阳穴突突直跳。
03
“爸，妈，话不能这么说。”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小杰他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收入来源，每个月一万多的贷款，谁来还？还不是你们二老？你们那点退休金，够吗？”
我把矛头直指周杰：“你别跟我扯什么投资社交。我问你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汽车驾照C1本，和两轮摩托车驾照E本、三轮摩托车驾照D本，是完全不同的三码事。你那本能开重型机车的D本，考下来了吗？过了实习期了吗？”
周杰梗着脖子犟嘴：“考……考了啊！早考了！理论都一样，上路骑两圈就会了，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我火气也上来了，猛地一拍桌子，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那不是自行车！一百多公斤的铁疙瘩，零到一百公里加速三秒钟！比我的车都快！你以为是玩游戏吗？那是玩命！你连驾照都说不清楚，就敢碰这种车？！”
“王磊！你吼什么！你吓到孩子了！”岳母立刻站了起来，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指着我的鼻子，“你这是咒我们家小杰是吧？我告诉你，我们家小杰福大命大，好得很！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就是，有你这么当姐夫的吗？自己没本事买好车，就看不惯小舅子开好车？”岳父也跟着帮腔。
客厅里吵成了一锅粥。
周杰看形势不对，立刻换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凑到我跟前。
“姐夫，姐夫，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我才求你嘛！”他拉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这样，我有个请求，你肯定不会拒绝。你开车载我去提车，我骑回来，你在后面跟着我，给我压阵。有你这个老司机看着，肯定万无一失！好不好嘛姐夫！”
我看着他那张脸，又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岳父岳母，和一脸“你要是敢不答应就死定了”表情的老婆。
我感觉自己像被三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来。
“行。”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我只想快点把这件破事给了结了，离这一家子远一点。
04
周日下午，我开着我那辆半旧的国产SUV，载着兴高采烈的周杰，赶往市郊的一家大型摩托车行。
那地方很偏，在一个新开发的工业园区里，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厂房和荒地。
一路上，周杰都在唾沫横飞地给他那帮“朋友”发着微信语音，炫耀着他马上就要到手的“梦想座驾”。
“飞哥！我马上就到了啊！对对对，绿色的那款！晚上老地方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暴力美学’！”
我听着他那得意忘形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地烦躁。
车子刚在摩托车行门口停稳，周杰正准备拉开车门，我的手机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是厂里打来的。
“王哥！不好了！仓库B区的消防喷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爆了！现在整个仓库都在喷水！客户那批最贵的电子元件全在里面！你赶紧回来一趟啊！”电话那头，是我手下的一个工人小李，声音急得都快哭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浑身的血都凉了。
B区仓库，那批货，价值上百万！最怕的就是水！这要是全给淹了，我这个仓库主管，非得被扒了-皮不可！
“我马上回来！”
我挂了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连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
“姐夫，怎么了？”周杰看我脸色不对，问了一句。
“厂里出事了，我必须立刻回去！”我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你自己能搞定吗？手续什么的？”
“能能能，不就是签字交钱嘛。”周杰连连点头，“你快去吧，姐夫，工作要紧。”
我来不及多想，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塞给他：“拿着！万一有什么事，打车回来！你自己骑车，千万千万要小心！”
说完，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调转车头，一脚油门，就朝着厂区的方向冲了出去。
我甚至，连那家摩托车行的门都没进去，更别提看一眼那辆价值十五万的“大玩具”到底长什么样了。
我开着车，在马路上疯狂地疾驰。脑子里，全是仓库里水漫金山的景象，和老板那张暴怒的脸。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开除，背上巨额债务的凄惨下场。
半个多小时后，我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厂里，一个甩尾停在了仓库门口。
可当我跳下车，冲进仓库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一片汪洋。
几个工人正在用拖把清理着地上的积水，面积不大，也就几平方米。B区仓库的货架上，盖着厚厚的防雨布，看起来安然无恙。
“怎么回事？！”我冲着手下小李吼道。
“王哥，你可算回来了。”小李一脸的愧疚，跑了过来，“是我太紧张了，对不住，王哥。刚才是一个烟雾感应器被水汽弄得出了故障，误报了火警，结果联动了消防喷头。还好阀门关得快，就喷了不到一分钟，货……货都没事。”
我走到货架旁，掀开防雨布，看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紧接着，一股无名火，就冲了上来。
“屁大点事！你差点吓死我！”我指着小李骂了半天，才算把心里的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
处理完仓库的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又累，又饿，又烦躁。
我开着车，往家的方向走。没有走来时的大路，而是抄了一条刚修好没多久的近路。
那是一条沿着山脚开辟的公路，还没有正式通车，所以路上的车非常少。路两边也没有完全装好路灯，有些地段，天一黑，就跟泼了墨一样。
我开着车，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着今天发生的这些破事。小舅子、摩托车、贷款、岳母那张刻薄的脸，还有仓库那场虚惊……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心烦意乱。
车子开到一段下坡的急转弯时，我因为分心，加上身体疲惫，脚下的油门不自觉地就忘了松。
就在转弯的一刹那，一束刺眼的摩托车大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弯道的另一头蹿了出来！
那辆摩托车的车速也极快，像一支出弦的利箭！
等我们双方都发现对方的时候，距离已经不足二十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死死踩住刹车，同时疯狂地向右打方向盘！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我的车身猛地一甩，几乎是擦着山壁停了下来。
而那辆摩托车，为了躲避我，也猛地往旁边一拐！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我感觉我的车尾，被重重地擦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翻滚声和金属摩擦声。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摩托车，连人带车，像个失控的陀螺，翻滚着，直接飞出了路基，掉进了路边那条深不见底的排水沟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05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整个人都懵了，瘫坐在驾驶座上，手脚冰凉。
我……我撞人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咚咚咚”地，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车窗外，一片死寂。只有我的车，还打着双闪，在一片黑暗中，孤独地闪烁着。
那条排水沟，至少有三四米深，下面黑漆漆的，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死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吓得浑身一哆嗦。
怎么办？
报警？还是……跑？
跑路的念头，只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秒钟，就被我掐灭了。
我王磊活了半辈子，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违法乱纪的事，从来没干过。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腿肚子还在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
“喂！有人吗？！”我冲着黑漆漆的沟底，大声喊了两句。
没有回应。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拿出手机，想打120，也想打110。可我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了键。
慌乱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下意识地，拨出了我小舅子周杰的电话。
也许，是我想找一个离我最近的亲人，给我一点支撑。也许，是我想告诉他，我可能回不去了。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的拨号声。
可就在这时，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从我脚下那条黑漆漆的沟底，传了出来。
那是一阵熟悉的，带着点摇滚节奏的手机铃声。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我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沟底。
那阵急促的铃声，就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的！
一个可怕的、我根本不敢去想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大脑。
我壮着胆子，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颤抖着，把光柱，照向了沟底。
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了沟底的景象。
看着光柱尽头的东西，我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