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林阿姨，您就卖了房子吧！您一个月退休金好几千，守着这套老破小干什么？我才是您最亲的人，您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
电话那头的声音理直气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我出国留学，学成归来，那也是您的荣耀！我现在就缺个启动资金，三十万！您给我，我保证以后十倍百倍地还您！您到底给不给？”
林静握着听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的阳光明明晃晃，照在客厅老旧的木地板上，她的后背却窜起一阵寒意。
听筒里传来的，是那个她资助了七年的孩子的声音，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进她的耳朵里，让她头晕目眩。
七年的光阴，她到底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01
早上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唤醒了林静。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一个不存在的人。丈夫老周走了快五年了，但她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她换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亚麻练功服，镜子里的人，眼角又多了几条细纹。她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楼下的小花园里，晨练的老街坊们已经到齐了。
“老李，你这招‘白鹤亮翅’还是不到位！”
“张姐，今儿气色不错啊！”
熟悉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林静微笑着一一回应，站到自己的老位置上，随着悠扬的音乐缓缓起势。
一套太极拳打下来，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心里那点因为独居而产生的空落感，仿佛也被驱散了不少。
回家的路上，她拐进了菜市场。喧闹的市井气是治疗孤独的良药。
她在熟悉的猪肉摊前停下，“老王，给我来二两前腿肉，要肥瘦相间的，剁成馅儿。”
“好嘞！”摊主手起刀落，“女儿要回来啦？”
“是啊。”林静的脸上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丫头，就好这一口三鲜馅的饺子。”
回到家，屋子里还静悄悄的。这套九十年代分的福利房，三室一厅，如今显得过于空旷。
她把菜放进厨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女儿回家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红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降压药该买了”。
她笑了笑，转身去阳台给那几盆君子兰浇水。这是老周生前最喜欢的花，他总说君子兰沉静厚重，像林静的脾气。
“叮咚——”
手机响了，是女儿林雅的微信视频。林静赶紧擦干手，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点下了接通键。
“妈，我这周末学校临时有活动，一个很重要的讲座，我……”视频里，女儿的脸皱成了苦瓜，“可能……回不去了。”
林静心里的那点雀跃瞬间熄灭了，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但她脸上还是立刻挂上了笑：
“没事没事，学校的事要紧。妈就是……饺子馅都准备好了。”
“哎呀，您就自己包了吃嘛，或者冻起来等我下次回去。”女儿在那头撒着娇，随即又换上严肃的口气，“妈，我上个月给您转的钱您收到了吧？别舍不得花。您那个降压药，得吃进口的，别为了省钱又换成国产的，副作用大。”
“收到了收到了，你妈我退休金四千多，够花了，你的钱自己留着。”林静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发虚。
女儿给的钱，她一分没动，都存着。上个月，陈浩说要买一套很贵的复习资料，她手头紧，只好又把降压药换回了便宜的国产药。
“您别总说够花，您的钱都花哪儿去了我还不知道？”女儿的语气有些不满，“是不是又给那个叫什么……陈浩的了？妈，我跟您说，您那是善良，可别被人当成冤大頭。”
“瞎说什么呢！”林静的脸沉了下来，“人家是个好孩子，学习努力，就是家里困难。我帮一把怎么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您。”女儿一看她要生气，立刻投降，“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总之，别委屈了自己。好了不说了，我这边要去图书馆了，您自己保重身体啊！”
挂了电话，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那二两精心挑选的肉馅孤零零地躺在厨房的案板上，显得有些刺眼。
林静叹了口气，打开收音机，想让屋里有点声响。
收音机里正播着一个助学公益广告，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念着：“我想要读书……”
那声音，把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七年前的那个下午。
02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林静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名为“春蕾计划”的报道。
镜头里，黄土高坡上，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女孩，站在破旧的土坯房前，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渴望。那眼神，像一根针，深深地刺痛了林静的心。
没过几天，她就瞒着女儿，通过社区联系上了一个公益组织。
“林大姐，您看这个孩子怎么样？”负责人递过来一份资料，“叫陈浩，西部山区的，父亲矿难走了，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家里穷得叮当响。但这孩子特别争气，是他们全乡唯一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年年都拿奖学金。”
资料上的照片是黑白的，一寸大小。男孩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校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神躲闪，但嘴角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林静看着那张照片，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他了。”
从那天起，她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退休金里，准时划出五百块钱。
一开始，她只是默默地汇款。直到半年后，公益组织转来一封信。
信封是那种最便宜的牛皮纸信封，已经有些磨损，邮票都贴歪了。里面的信纸是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很稚嫩，但一笔一画都写得格外用力。
“尊敬的林阿姨：您好！我叫陈浩。谢谢您……谢谢您让我可以继续读书。我们老师说，您是城里的好心人。我不知道您长什么样子，但我每天都在想，您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我只能好好学习。我发誓，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将来去看您。我会给您争光！”
林静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眼眶一热。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在昏暗的灯光下，趴在小小的书桌上，一笔一画写下这封信的样子。
她立刻回了信，除了鼓励的话，还问了他身高体重，需不需要换季的衣服。
一来二去的书信往来，让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后来，组织方安排了第一次通话。
电话接通后，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
“喂？是陈浩吗？”林静放柔了声音。
“……嗯。”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是林阿姨。你的信我收到了，字写得很好。”
那头似乎松了口气，声音大了一点：“阿姨好。”
“以后……就把阿姨当成你的亲人。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阿姨说。”
那头的呼吸声再次加重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谢谢阿姨”。
从那以后，电话成了他们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方式。
除了钱，林静还开始给他寄东西。换季的衣服，新买的文具，各种辅导书，甚至是他无意中提起过的某个牌子的牛奶，塞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包裹。
包裹寄出去，她就盼着他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那头惊喜地描述收到的东西。
“阿姨，那件蓝色的外套太好看了！我们同学都羡慕我！”
“阿姨，您寄来的那套《数理化通解》太有用了！我们老师都说这是城里最好的辅导书！”
陈浩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学习聊到生活，从学校的趣事聊到未来的梦想。他说，他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学计算机，将来当个程序员，赚很多很多钱，把妈妈和奶奶接到城里，还要给林阿姨买一个大房子。
林静听着，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除了女儿，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和盼头。
对门的张姐开玩笑说：“小静，我看你对这个干儿子，比对亲闺女还上心。”
林静只是笑，心里却觉得，这份付出是值得的。
03
陈浩备战高考那年，林静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比女儿当年高考时还要紧张。
她隔三差五地给他寄去各种营养品，通话的频率也更高了。电话里，她总是一遍遍地叮嘱：“别有压力，正常发挥就好。不管考成什么样，阿姨都在。”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林静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她手里的毛线活拆了织，织了又拆，电视开着，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的手机。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她不敢主动打过去，怕他考得不好，正在伤心。
直到晚上十点多，电话才终于响起。林静几乎是立刻就抓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那头传来的不是喜讯，而是压抑不住的哭声。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阿姨，我对不起您……我……我考得太差了……”
林静的心提着，小心翼翼地问：“没关系，差多少？我们看看能不能报个差一点的学校。”
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两百三十多分。”
“多……多少？”林静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凑近了听筒。
“两百三！”陈浩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崩溃的绝望，“我就是个废物！我对不起您！”
林静彻底呆住了。
两百多分，这个分数连最差的大专都上不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安慰的话，此刻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平时成绩名列前茅、年年拿奖学金的孩子，怎么会考出这样一个分数？
但听着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还是把满腹的疑问和失望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腔的心疼。
她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没事的孩子，肯定是太紧张了，发挥失常。一次失败算什么。我们复读一年，阿姨支持你！”
她在那通电话里安慰了将近一个小时。挂了电话，林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她安慰了陈浩，却安慰不了自己。那一晚，她彻夜未眠。
为了让陈浩安心复读，她没有丝毫犹豫，主动把每个月的资助金从五百提高到了一千。她甚至额外打去五千块，让他在县城里最好的复读班报了名。
她对自己说，一定是孩子压力太大了，这次要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
可第二年，命运像是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成绩出来后，林静等来的，是陈浩一条简短的短信：
“阿姨，对不起，还是二百多分。”
这一次，林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那第二次呢？
她拿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哭声，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浩，你跟阿姨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能……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怎么会呢？你以前成绩不是很好吗？”
“以前是以前。”陈浩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耐烦，“阿姨，我想再试一年，最后一年！这次我肯定行！”
林静捏着电话，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充满了怀疑。
但七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还是心软了：“好。阿姨相信你。”
只是从那以后，某些东西好像悄悄变了味。
陈浩的电话不再那么频繁，他不再兴高采烈地分享学校的趣事，不再热情洋溢地谈论未来的梦想。
他们之间的通话，内容变得越来越单一——钱。
“阿姨，我们学校要统一订一套冲刺资料，八百块。”
林静听着这个数字，有些犹豫。但想到这是为了学习，她还是咬咬牙，转了过去。
“阿姨，我最近总失眠，营养也跟不上。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妈妈给他买了一种进口的保健品，吃了特别管用，就是有点贵，一瓶要一千多。”
林静去药店咨询了一下，药店的人告诉她那东西就是骗人的，没什么用。可陈浩在电话里说得可怜兮兮，说自己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林静心一软，还是把钱打了过去。
“阿姨，我那个手机太卡了，上网课总掉线，同学们的手机都比我好。老师发的很多学习资料，我手机都打不开。”陈浩在电话里抱怨。
挂了电话，林静心里很矛盾。她看了一眼自己用了四五年的旧手机，屏幕上已经有了几道划痕。女儿说过好几次要给她换，她都说还能用。可现在……
她去手机店逛了一圈，那些新款手机的价格让她咋舌。最终，她还是挑了一个最新款的，分了十二期免息，买了下来。
手机寄过去没几天，女儿周末回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妈！您怎么还在用这个旧手机？我给您转的钱呢？不是让您换个新的吗？”
林静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可女儿一再追问，她只好说了实话。
“什么？！”林雅的音量一下子高了八度，“您把给您换手机的钱，给他买了个五千多的新手机？
妈！您疯了？您一个月才多少钱？您自己省吃俭用，就为了供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林静的脸也沉了下来，“我资助了他这么多年，他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儿子？有每个月变着法子跟妈要钱的儿子吗？您这是资助还是供祖宗？您清醒一点吧！他就是在利用你的善良！”
“你胡说！”林静气得浑身发抖，“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只是家里困难！”
那是母女俩第一次那么激烈地争吵。
女儿气得摔门而去，林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了半宿。
她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会是女儿说的那种人。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压力太大了。
第三次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林静没敢主动打电话。她怕听到坏消息，也怕再次面对女儿失望的眼神。
可电话还是来了，是陈浩打来的。
“阿姨。”他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样？”林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两百多分。”
“什么？”林静以为自己听错了，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说，我考了两百多分。”陈浩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轻快，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就说嘛，国内这破教育不适合我。”
林静感觉一股血直冲上头顶：
“不适合你？陈浩，你这两年到底在干什么？我给你的钱呢？！”
“钱？花了啊。”陈浩在那头轻笑了一声，“阿姨，您别生气嘛。钱花了可以再赚。我打电话给您，是想跟您说个好消息。我找到了最适合我的路，我打算出国留学，换个环境，我觉得我肯定能成才！”
林静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咚咚”的狂跳声。
04
几天后的下午，林静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门铃被人按得又急又响，像是有人在用拳头砸门。
她从猫眼往外看，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出现在眼前。是陈浩，他脸上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表情。
她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浩就挤了进来，将一个硕大的双肩包重重地甩在沙发上，灰尘都扬了起来。
“阿姨，您这房子地段不错啊。”他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一种挑剔的审视，像是买家在看房，“就是装修太旧了，家电也该换了。”
林静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在扩大：“你不在家待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跟您商量我的前途大事啊。”陈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自顾自地拧开喝了一大口，“阿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留学的事。钱，您给我准备好了吗？”
林静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气笑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钱了？”
“您是没答应，但您必须给。”陈浩翘起了二郎腿，语气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我查过了，去国外读个本科，一年学费加生活费，三十万就够了。您把这房子卖了，到手至少一百五十万。先给我三十万，剩下的钱您自己留着养老，再租个小点的房子住，不也挺好？”
林静呆住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你说什么？”
“我说，卖房，供我留学。”陈浩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脸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您不是一直说把我当亲儿子吗？现在就是您表现诚意的时候了。您放心，等我将来出人头地，肯定把您接到国外去享福！给您买大别墅，请保姆伺候您！”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静看着他，终于明白，女儿的话，句句都是对的。
“你疯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我凭什么要卖房子给你？陈浩，我资助你，是希望你读书上进，走正道！不是让你来算计我的家产！”
陈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那副伪装的笑容消失不见。
“算计？林阿姨，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叫合理投资！”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林静，他的身高给林静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我才是您最成功的作品！您现在放弃我，您前面七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您舍得吗？您在小区里，在那些老头老太太面前，不就是靠着资助我这件事，才显得您特别高尚吗？现在不继续了，他们怎么看您？”
“你给我出去！”林静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门口，“我家里不欢迎你！你马上给我走！”
“走？不拿到钱，我今天哪儿也不去！”陈浩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再问您最后一遍，这房子，您是卖还是不卖？”
“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卖！这是我和我女儿的家！”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你个老顽固！”
陈浩的脸猛地扭曲，他转身抄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那是老周生前最喜欢用的，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了墙上的液晶电视！
“哐当——！”
刺耳的巨响伴随着屏幕碎裂的声音，在不大的客厅里炸开。黑色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
林静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后退了两步。
陈浩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彻底失控了。
他一脚踹翻了茶几，上面的水杯、果盘滚落一地。
他冲到阳台，将林静精心侍弄的君子兰一盆盆地摔在地上，泥土和破碎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将书架上的书和装饰品全部扫落在地，那里面还有一个林静和女儿的合照相框。
“让你不卖！让你假惺惺！让你这个老骗子骗我！”他一边砸，一边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林静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丈夫最爱的花被毁掉，看着女儿微笑的脸庞被玻璃碎片覆盖，她的心像被刀子反复切割。
她反应过来，哭喊着冲上去想拉住他：“你住手！你这个畜生！你住手！”
陈浩红着眼，一把将她推开。
林静站立不稳，向后倒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倒地的椅子腿上。
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05
客厅里的巨大动静，终于引来了邻居。
对门的张姐胆子最大，第一个探进头来，看到屋里的惨状和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林静，吓得脸都白了。
“天哪！林静！你这是怎么了？！抢劫啊？！”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楼道里很快聚满了人，对着屋里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陈浩看到人多，非但不怕，反而停下了打砸的动作。
他看了一眼门口越聚越多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额头流血的林静，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凄惨无比，带着巨大的委屈。
“叔叔阿姨们！你们都来给我评评理啊！”他的哭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女人，她就是那个电视上说的‘爱心人士’！她资助了我七年，把我当成她炫耀的工具，到处跟人说她有多善良！现在我高考没考好，她觉得我没用了，不能给她脸上贴金了，就要一脚把我踹开！”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演技足以让专业演员汗颜：
“她住着大房子，拿着高额退休金，却连我的前程都不管了！我求她卖了房子送我出国深造，她竟然骂我是白眼狼！还说是我自己不争气！”
“她这根本不是做慈善，她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鱼没钓到，就要毁了我！穷就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恶心！”
这番颠倒黑白、声情并茂的说辞，让不明真相的邻居们瞬间哗然。
人们的目光在狼藉的客厅、流血的林静和跪地痛哭的陈浩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怀疑和审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就说嘛，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看不出来，林静平时挺和善的一个人，心机还挺深。”
“这小伙子也太可怜了，被骗了七年感情，难怪要发疯。”
“就是啊，资助人家就要负责到底嘛，哪有半途而废的。”
窃窃私语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林静的耳朵里。
她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额头上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邻居，那些平日里和她一起跳舞、打麻将的“老姐妹”、“好大哥”，他们的脸上此刻都写满了对她的指责和鄙夷。
她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和决绝，像寒冬里碎裂的冰。
所有人都被她的笑声弄得一愣，连陈浩的哭声都停了，不解地看着她。
林静没有理会任何人，她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碎片，走进了卧室。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纸箱子。
她抱着箱子走出来，走到陈浩面前，将箱子“砰”地一声，扔在他脚下，激起一片灰尘。
“你不是觉得我假惺惺吗？”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响彻整个楼道。
“你不是觉得我拿钱买名声吗？好啊，那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陈浩看着脚下的箱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贪婪。他或许以为这是林静的妥协。
他一把抢过箱子，嘴里嘟囔着：“装神弄鬼！我告诉你，没有三十万，这事没完！”
他粗暴地撕开封条，伸手往里一掏。
下一秒，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整个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