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李!我跟你说个好东西!”电话那头,死党老王的声音跟炒豆子似的,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我托我农科院的同学,搞到一箱‘黑麒麟’!就是那种皮跟黑墨一样,又脆又甜的稀罕货!这玩意儿在市面上有钱都买不着,都是特供的!我跟你说,那口感,啧啧,绝了!”
“我这就给你送一箱过去,七八个呢,让你跟你嫂子孩子也尝个鲜!记住了啊,这瓜金贵,千万别浪费了!我跟你说,吃过这个,你以前吃的那些瓜都成白水了!”
电话挂断前,老王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我握着电话,都能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黑麒麟?听起来确实挺稀罕的。
01
我叫李建国,四十六岁,在市纺织厂管着一个车间,不多不少,算个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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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厂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资条上的数字也十几年没动过,但好歹是个铁饭碗,旱涝保收。
老婆赵静在附近的小学当语文老师,每天备课、批作业,比我还忙,正琢磨着评高级职称。
儿子李航在省城读大二,学的是计算机,照片还停留在去年暑假回家时拍的那张,人又高了,也壮实了,就是有点黑。
家,安在“幸福里”小区。这名字是九十年代起的,透着当年的实在劲儿。房子也是那时候分的,住了快二十年,墙皮有点掉,楼道有点暗,但屋里被赵静收拾得干净亮堂,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总是一片绿意。
我们这栋楼,住的都是一个系统的老同事、老邻居,谁家什么情况,基本都门儿清。
我这人,随我爸,性格有点闷,不喜欢跟人红脸。见了谁都习惯性地点头笑笑,兜里的烟总会散出去半包。我的处事原则是,邻里之间,和为贵,吃点小亏不算亏。
就为这,赵静没少数落我。
“李建国,你看看咱家厨房窗户外面!”她一边用红笔批改着作业本,一边头也不抬地发难,“楼上老刘家那个空调外机,滴了一夏天水,把咱家窗台都滴出青苔了!你跟他说过几次了?”
我拿起暖瓶,给她桌上的茶杯续满水,陪着笑脸:“说过说过,老刘说他找人来看看,可能是管子松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多担待点。”
“担待?你担待他,他担待过谁?”赵静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上次咱家车位被他儿子占了,你找他去说,结果呢?他好话说尽,车就是不挪,最后你还不是自己出去找地方停了一晚上?老李,你这个脾气,在厂里当个副主任带工人行,在咱们这小区,你迟早要吃大亏。”
我没接话,只是把茶杯往她手边推了推。我知道她说得对,可这楼上楼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这点小事真要撕破脸,以后见面多尴尬。
可赵静嘴里最让我头疼的,还不是楼上的老刘,而是住我们家对门的“名人”——张大妈。
02
张大妈,大名张桂芬,就住我们家对门。六十出头的年纪,身子骨硬朗,嗓门尤其洪亮,吵起架来,三楼都能听见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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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双眼睛,跟雷达似的,能扫遍整栋楼的风吹草动。她家的门,好像永远都开着一条缝,谁家来了客人,谁家买了新电器,谁家孩子挨了揍,她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不出半天,整个小区都知道了,而且版本往往比原版要精彩得多。
除了爱打听、爱传话,张大妈最出名的,还是爱占小便宜,而且占得理直气壮。
就在上个星期,我跟赵静下班回家,正好撞见一幕。
快递小哥抱着个大箱子在楼下喊:“301的王老师!有您的快递!”
喊了半天,楼上没人应。张大妈正好买菜回来,看见了,立刻热情地凑上去:“小伙子,王老师家没人,估计是上课去了。你给我吧,我帮你带上去,咱们都是老邻居了。”
快递小哥千恩万谢地把箱子交给了她。
结果到了晚上,我就听见301的王老师在楼道里扯着嗓子喊:“谁看见我快递了?下午就显示签收了,怎么没见着啊?”
张大妈家的门,关得死死的,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王老师的老婆在小区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快递箱,里面的东西——一箱进口的贵价坚果,早就没了。
这事大家心里都有数是谁干的,可你没证据,又能把她怎么样?
我也领教过一次。刚搬来那会儿,单位发了两箱套着泡沫网的大苹果,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我寻思着远亲不如近邻,就提了一箱敲开了她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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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开门,斜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那箱苹果,嘴一撇,慢悠悠地说:
“哟,小李啊,这么客气干嘛。这苹果,看着挺大。楼下水果店也有,处理的,十块钱三斤。你这是……花钱买的?”
一句话,把我后面的客套话全堵死在了喉咙里。我把箱子放下,尴尬地笑了笑,落荒而逃。
所以,当老王说要给我送一箱稀罕的“黑麒麟”时,我心里其实咯噔了一下。这么好的东西,可千万别被张大妈给盯上了。
03
怕什么来什么。
那天下午,老王开着他那辆破皮卡,在楼下“嘀嘀”按了两声喇叭。我赶紧跑下楼,他正费劲地从副驾驶座上往下搬一个半米见方的纸箱子。
箱子封得严严实实,上面用黑笔龙飞凤舞地写着“黑麒麟”三个大字。
“我的亲哥,你可算下来了,这玩意儿死沉!”老王把箱子搁在地上,气喘吁吁。
“多谢多谢,还让你亲自跑一趟。”我掏出烟递过去。
“客气!”老王点上烟猛吸一口,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李我跟你说,这玩意儿不是普通的瓜,是我们所里一个博士搞的新品种,产量极低。但是,”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吃法跟普通瓜不一样,我晚点微信上详细教你!你可千万别自己瞎琢磨啊!”
“行行行,知道了,搞得跟武功秘籍似的。”我笑着拍了拍他。
老王嘿嘿一笑,掐了烟就急匆匆地开车走了,说还得给他老丈人送去。
我弯腰试着搬了一下箱子,嘿,死沉,估摸着没五十斤也得有四十斤。我连拖带拽地把它弄上了二楼,累出了一身汗。
家里冰箱早就被赵静塞满了各种蔬菜和冻肉,这大家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地方搁。
我左右看了看,决定先把它放在门口楼道那个凹进去的角落里。那地方平时就放着我家一箱矿泉水和几双不常穿的鞋,放个箱子也不碍事。等晚上赵静回来,腾出地方再搬进去。
我刚把箱子靠墙放稳,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对门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张大妈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目光像两盏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我脚边的纸箱上。
“哟,小李,这是发的什么福利啊?这么大一箱。”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酸味和好奇。
“不是福利,朋友送的。”我站直身子,客气地回答。
“朋友送的?”她把门又拉开了一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个箱子,鼻子还嗅了嗅,好像能闻出里面的味道似的,“什么好东西啊,捂得这么严实?上面写的啥?黑……黑什么麟?”
“就一点……土特产。”我含糊地应付了一句,不想让她知道是稀罕水果,免得她又惦记上。
“切,土特产。”张大妈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小气鬼”,缩回头,“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祈祷着这箱宝贝能安然无恙地待到晚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
下午四点多,厂里突然来了电话,说是一台德国进口的老机器出了故障,几个老师傅都搞不定,急得满头大汗,非要我这个当年去德国培训过的“技术权威”回去看看。
我不敢耽搁,换了衣服叮嘱了老婆一声,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厂里。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多,满手都是洗不掉的油污。
等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啪”地亮了。我下意识地往门口那个角落瞥了一眼。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角落里空空荡荡,别说箱子了,连根毛都没有。
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就是被偷了。
赵静听到动静开了门,看我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奇怪地问:“怎么了这是?跟谁生气了?”
“箱子,”我指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咱家门口那个箱子,你拿进来了吗?”
“箱子?什么箱子?”赵静一脸茫然,“我五点多下班回来,就没看到门口有箱子啊。”
完了。这下我能百分之百确定,那箱我一口都还没尝过的“黑麒麟”,被人顺走了。
“哪个天杀的,手怎么这么欠!”我气得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楼道里的灰都掉了下来。
“除了对门那个老虔婆,还能有谁!”赵静比我还气,叉着腰就开始数落,“我早就跟你说了,楼道里不能放东西,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人家直接给你搬空了!你现在就去找她!问问她看见没有!”
“找她有什么用?”我烦躁地摆了摆手,“她能承认吗?到时候又是一顿吵,闹得人尽可知,东西也要不回来,图什么?”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赵静气得眼圈都红了,“李建国,你就是个窝囊废!”
“算了算了!”我心里也憋着火,但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就当破财免灾了。为了一箱没见过的瓜,跟她把关系彻底搞僵,不值得。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以我吃个哑巴亏、被老婆骂一顿窝囊废的方式结束了。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04
第二天是周末。
我心里憋着火,一觉睡到快九点才起。赵静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煎鸡蛋,但谁都没说话,气氛有点僵。
我俩正闷头吃着饭,门铃突然被人擂得山响,那动静,像是要债的,一下一下,又重又急。
我压着火气走过去拉开门,一股巨大的力量差点把我推个趔趄。
张大妈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她的儿媳妇,以及她那个五岁大的宝贝孙子小宝。
“李建国!”张大妈的嗓门,比厂里最高分贝的警报器还刺耳,“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天杀的黑心肠!你想害死我们家小宝是不是!”
我被她这阵仗弄得一愣。
“张大妈,你一大早发什么疯?”
“我发疯?”她一把推开我,领着一家老小冲进了我家客厅,她儿媳妇顺手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断了我的退路。
“姓李的,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一家就跟你拼了!”张大妈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赵静也站了起来,把饭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挡在了我面前。
“张桂芬,你别在我们家撒野!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张大妈冷笑一声,从她儿媳妇手里抢过一张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你们自己睁大狗眼看看!这是医院的急诊病历!我孙子,昨天吃了你们家的‘毒西瓜’,上吐下泻,在床上折腾了一宿,今天早上人都快脱水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食物中毒!现在还得住院观察!”
毒西瓜?
我心里猛地一沉,立刻想到了昨天不翼而飞的那箱“黑麒麟”。
“我孙子才五岁!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今天就把你家房子给点了!”张大妈越说越激动,开始捶胸顿足。
她那个宝贝孙子小宝,大概是被这阵仗吓到了,也可能是真的不舒服,脸色蜡黄,嘴唇发白,“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这一下,动静更大了。楼道里很快就响起了邻居们的脚步声和议论声,有人开始敲我们家的门。
“就是!”张大妈的儿媳妇抱着孩子,也跟着哭喊起来,“我们家小宝,就是吃了从你们家门口捡的那个黑皮西瓜才这样的!你们那瓜肯定有问题,不是打了剧毒农药,就是早就烂了心了!”
她故意把“捡”字说得特别重,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门外,邻居们的议论声越来越清晰。
“听见没?张大妈家孩子,吃了老李家的西瓜住院了。”
“哎哟,这可是大事啊,食品安全问题呢。”
“老李家也真是的,坏了的瓜怎么能乱放呢,这不是害人吗?”
张大妈听到邻居们的议论,哭得更来劲了,一屁股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没天理啊!杀人啦!他李建国,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故意放一箱毒西瓜在门口,下套害我们啊!我可怜的孙子哟……”
05
客厅里彻底乱了套。
张大妈坐在地上撒泼,她儿媳妇抱着哭闹的孩子指责,门外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赵静气得浑身发抖,跟她们理论,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张大妈的哭嚎声里。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偷东西,变成了捡东西。
吃坏了肚子,变成了我故意下毒。
黑的,全被说成了白的。
我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颠倒黑白的老太太,看着那些不明真相、对我指指点点的邻居,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了全身。
这么多年,我的忍让,我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在他们眼里,原来只是一个笑话。他们不觉得我随和,只觉得我懦弱、好欺负。
所以他们敢偷我的东西。
所以他们敢在吃出问题后,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倒打一耙。
我心里的那股火气,不知不觉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我忽然笑了。
在这嘈杂混乱的环境里,我的笑声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声音。
客厅里出现了一刹那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愕然地看着我。连坐在地上哭嚎的张大妈,都忘了下一个哭诉的词该怎么编。
赵静用力拉了拉我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建国?你……你没事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然后,我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张大妈那张错愕的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赔钱?可以啊。不过张大妈,你哭了半天,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我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门口每一个邻居的脸,然后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什么西瓜?”
“我昨天,可没收到过什么西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