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上了年纪，就跟秋后的树叶子似的，总想着要落回自个儿的根上。外头再热闹，也比不上老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看着亲切。
手里头要是再有点票子，就更觉得腰杆子硬，以为能买来个清净安详的晚年。
可人心这东西，比地里的庄稼难伺候多了。庄稼你浇水施肥，它好歹能长出点粮食。
人心，你用金山银山去填，有时候，填出来的可能是个无底洞，能把你这点老骨头都给吞进去。
01
六十五岁的周建国，从干了一辈子的国企办完退休手续那天起，就觉得自己像个被拧掉发条的铁皮闹钟，彻底停了。
他一个人住在省城那栋半死不活的家属楼里。房子是老的，家具是老的，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老伴走了十多年，唯一的儿子，也在五年前的一场车祸里没了。儿媳妇带着他唯一的孙子改嫁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联系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没了音信。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陪着他。那声音像在催命，一下，一下，敲得他心里发慌。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老家，青川县。他想念那里泥土的味儿，想念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跑的那些发小，想念那座承载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老宅子。
叶落归根，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再也压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电话，成了压垮他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老家的亲侄子周强打来电话，激动地说，政府要搞新城区开发，他家的老宅，正好被划进了拆迁范围，预计能赔一大笔钱。
周建国的心，彻底活了。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无比正确的决定：卖掉省城这套让人憋气的旧房子，拿着那笔拆迁款，回老家养老！
他想象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应该是无比美好的。在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里，有亲人邻里每天唠嗑，有侄子侄孙绕膝，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冷漠。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唯一的亲侄子，周强身上。
他记得，周强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时，自己最疼他。每次从省城回老家，带的糖果、玩具，一大半都进了这小子的口袋。他觉得，自己现在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周强就是他这世上最亲的人，是他晚年唯一的依靠。
他满怀着对亲情最滚烫的幻想，踏上了回家的路。
02
周建国回到青川县，受到了他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众星捧月”般的热情接待。
侄子周强开着一辆半旧的面包车，在车站早早地等着。一见到他，就一个箭步冲上来，又是拿行李，又是捶背，一口一个“大伯”，喊得比亲爹还亲。
“大伯，您可算回来了！可想死我了！”周强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车上让。
到了周强家，侄媳妇王琴更是像见了财神爷一样，拉着他的手就不放。她把家里最好的一间朝南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全新的被褥，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大鱼大肉。
“大伯，您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千万别客气！缺啥就跟我们说，我们给您办！”王琴的嘴像抹了蜜，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周建国听着心里舒坦。
这份久违的、几乎有些过度的亲情，让孤独已久的周建国感动得老泪纵横。他觉得，自己回来对了。这才是家啊！
没过多久，老宅的拆迁手续就办了下来。一笔高达三百万的巨款，打到了周建国那张他自己都记不清密码的银行卡上。
三百万！这个数字在小小的青川县，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周建国一下子就成了亲戚邻里眼中的“财神爷”。上门拜访的，攀亲戚的，开口借钱的，几乎把周强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周强和王琴两口子，这时候表现出了惊人的“护犊子”的姿态。他们把所有来借钱的人，都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理由只有一个：“我大伯这钱是养老的救命钱，谁都不能动！”
他们这副样子，让周建国更加信任他们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了依靠。
他对这对侄子侄媳妇，几乎是有求必应，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周强说自己的小装修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他眼睛都不眨，就划了二十万过去。王琴说家里车太破，想换辆好点的，以后方便带他出去兜风散心，他又拿出了十五万。
他觉得，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比起冷冰冰的数字，眼前这份热乎乎的亲情，才是最宝贵的。
他沉浸在这种被亲情包裹的幸福感里，觉得自己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03
那笔巨款，像一块试金石，很快就试出了人性的成色。
周建国发现，自从他把钱陆续交给侄子之后，家里的气氛，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饭桌上的菜，从之前的大鱼大肉，慢慢地变成了青菜豆腐。侄媳妇王琴那张本来天天挂着笑容的脸，也变得有些敷衍，不再拉着他的手说那些贴心话了。
周强开始变得越来越忙。他总说自己要去陪重要的客户喝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半夜才回家，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王琴则迷上了打麻将，常常天一黑就出了门，把周建国一个人扔在那栋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新楼房里。
周建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省城的那种孤独里，甚至比那时候更孤独。
一次，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心脏不大舒服，想让周强带他去县医院看看。周强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哎呀大伯，您别急，我招待完这个客户马上就回！”
可他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天黑，也没见着侄子的影子。电话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
最后，还是周建国自己颤颤巍巍地走出小区，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的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高血压，让他注意休息，别生气。
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看着别人都有子女陪着跑前跑后，心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和疙瘩。
真正的裂痕，来自于一套房子。
有一天，周强和王琴两口子，突然又对他热情了起来。他们拉着他，哭着说，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太小了，委屈了大伯。他们看中了县城新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想买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大三居，总价要一百二十万。
“大伯，我们买个大点的房子，以后就把您接过去一起住，我们两口子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周强说得声泪俱下。
周建国那颗刚刚变硬的心，又被这番“孝心”给融化了。他想，反正自己这把老骨头，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钱将来不都是要留给他们的嘛。早给晚给，都一样。
他同意了。
第二天，他跟着他们两口子，去了那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售楼部。周强指着沙盘，唾沫横飞地给他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周建国看着侄子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拿出银行卡，准备去付全款。
就在他走向刷卡台的时候，他无意中，瞥见了销售小姐递给周强签字确认的那份购房合同。
他的目光，落在了合同上“购房人姓名”那一栏上。
就在那一栏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用打印机打着两个名字：
周强，周子昂（周强的儿子，周建国的侄孙）。
看到那两个名字的瞬间，周建国整个人都震惊了！他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他拿着银行卡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合同上，根本没有他周建国的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他以为，这套他出钱买的房子，至少，应该会有自己的名字。那是他晚年最基本、最重要的一份保障。
可侄子这种不打一声招呼的做法，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侄子口中那些动听的“孝顺”，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纯粹。
04
尽管心里像被塞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但善良甚至有些懦弱的周建国，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他安慰自己，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侄子可能只是忘了提，或者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打算。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就毁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他最终还是把那张卡，递了过去。一百二十万，就这么划走了。
新房的钥匙很快就拿到了手。周强和王琴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立刻接他过去住。他们说，新房子要“精装修”，还要“散散甲醛的味道”，让他先继续在原来的房子里住着。
这一住，又是好几个月。
周建国心中越来越苦闷。他开始频繁地失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怀念起省城那个虽然冷清、但至少属于自己的家。
一天下午，他在老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遇到了以前住对门的老邻居，陈奶奶。
陈奶奶都七十多岁了，也是个独居老人，但精神头很好，头脑也清醒。她一眼就看出了周建国的脸色不对劲。
“建国啊，你这是咋了？看着跟丢了魂儿似的。”
陈奶奶拉着他的手，把他请到自己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她看着周建国那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就问：“建国，我问你句不好听的，你老实跟我说。你那笔拆迁款，是不是都给你那个好侄子了？”
周建国捧着热茶，低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陈奶奶一看他这样，急得直拍大腿。“哎哟！你糊涂啊你！”
她凑近了，压低了声音说：“建国，你别怪我老婆子多嘴。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啊！隔着肚皮的亲情，哪有揣在自己裤腰带里的钱靠得住？”
“我早就听街坊邻居们在背后议论了。说你那个侄子两口子，在你回来之前，就到处跟人吹牛，说家里马上要发大财了，到时候要换大房子，换好车，再也不用开他那个破装修公司了。”
“他们从一开始，图的就不是你这个人，是你的钱啊！”
陈奶奶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像一把大铁锤，一锤一锤地，狠狠砸在了周建国的心上。
他一直以来用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那些幻想，被砸得粉碎。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05
被陈奶奶点醒之后，周建国开始留了个心眼。
他不再整天闷在家里，而是开始像个侦探一样，悄悄地观察侄子一家的动向。
他偷偷去周强买的那个高档小区看过几次。他发现，那套所谓要“精装修”的新房子，一直都是大门紧锁，里面空空如也，连一点装修的动静都没有。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心里升起：如果没装修，那买房剩下的那一百多万，去哪儿了？
他开始感到一丝恐慌。他想，得赶紧把剩下的钱存个长期理财，或者做个公证，不能再这么稀里糊t涂地放在活期账户里了。
他揣着银行卡，去了趟银行，想查一下账户余额。
当柜员把那张打印出来的清单递给他时，他看着上面的那个数字，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刺痛了。
余额：四十八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
只剩下不到五十万了！
周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清楚地记得，三百万的拆迁款，除了给周强装修公司的二十万，买车的十五万，还有买房的一百二十万，里里外外加起来，还应该剩下一百四十五万才对！
现在，怎么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那将近一百万的钱，不翼而飞了！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清单，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打车冲到了周强的装修公司。
他把清单狠狠地拍在周强的办公桌上，红着眼睛质问他：“钱呢？我卡里的钱去哪儿了？”
起初，周强还支支吾吾，想蒙混过关。他说可能是银行算错了，又说可能是自己记错了账。
在周建国拿出之前每一次转账的银行记录，一条条跟他对质的逼问下，周强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见事情已经败露，干脆把心一横，撕破了那层伪善的面具。
他承认，自己前两年因为跟人学着炒股，后来又迷上了网络赌博，欠了外面一大笔高利贷。买房剩下的那笔钱，大部分都被他拿去还了赌债。
周建国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指着周强的鼻子，骂他不孝，骂他是个畜生，让他立刻把钱还回来。
没想到，周强竟然梗着脖子，露出了无赖的嘴脸。
“钱？什么钱？那不是你自愿给我的吗？现在后悔了？晚了！”他冷笑着说，“再说了，你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以后死了还不是都得留给我？我提前花了怎么了？”
一旁的王琴也在那里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大伯。我们以后可是要养你老的，花你点钱不是应该的吗？你可别听外面那些人瞎嚼舌根，这世上，就我们才是真心对你好的！”
周建国看着眼前这两张丑恶到极点的嘴脸，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一寸一寸地凉下去，最后，彻底死了。
他心如死灰，正准备转身离开，跟这两个畜生彻底撕破脸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被周强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合同，上面似乎有他和周强的签名。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份文件。
当他看清文件的标题时，他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