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朱星驰被枕头下的手机震动吵醒。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
“是管道维修的朱师傅吗?我们厂区厕所主管道爆了,满地都是...”
朱星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黑抓起床头的工作服。
这种急单他见多了,多半是工厂为了省钱长期不做维护的后果。
但他没料到,这次普通的维修会演变成一场耐人寻味的较量。
更没想到,三天后他会站在粪水横流的厂区里,面对一个憋得脸色发青的老板。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雨夜的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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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朱星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冰凉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按下接听键,手机那头传来急促的女声夹杂着哗啦啦的水声。
“朱师傅吗?我是城东工业区创新五金厂的行政主管徐秀敏。”
“我们厂区的主排污管堵死了,现在厕所全部倒灌,工人都没法上厕所。”
朱星驰打开床头灯,摸出枕边的小本子和笔。
他习惯了在接单时快速记录关键信息,这是父亲教他的规矩。
“具体位置是创新五金厂,对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秀敏的声音带着哭腔:“污水已经从厕所漫到走廊了。”
“我们找了好几拨人,都说太晚不肯来,有的开口就要两千。”
朱星驰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十一点十分。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劈啪作响。
他从抽屉里拿出报价单,快速计算着可能的费用。
“这种情况可能需要疏通机,我还要带两个助手,最低一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喊叫声。
“一千就一千,只要您能马上来,这情况实在太紧急了。”
朱星驰站起身,开始往身上套工装裤。
他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咆哮声:“找的什么人?这么贵!”
徐秀敏捂住话筒低声解释着什么,但那个男声越来越激动。
“告诉他,最多五百,干就干,不干拉倒!”
朱星驰系鞋带的手顿了顿,这种讨价还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
“徐主管,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深夜出工都要加急费。”
他听见徐秀敏在和那人争辩:“蔡总,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被称作蔡总的男人一把抢过电话:“八百,现在就过来!”
朱星驰平静地收拾工具包:“一千,少一分都不行,您另请高明。”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显然是气得不轻。
雨声中,朱星驰拉上工具包的拉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终于听到蔡总咬着牙说:“行,一千就一千,赶紧来!”
朱星驰挂断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夜晚将会特别漫长。
02
朱星驰的二手面包车在雨中缓慢前行。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摆动,划出扇形的清晰区域。
城东工业区位于市郊,路灯稀疏,很多路段甚至一片漆黑。
他打开车载收音机,午夜频道正在播放老歌。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歌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让他想起父亲也是做管道维修的。
父亲常说,这行当最考验人的不是技术,而是耐心。
尤其是遇到难缠的客户时,更要沉得住气。
前方出现一片厂房,锈迹斑斑的牌匾上写着“创新五金”。
厂区围墙上的铁皮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大门口,一个撑着伞的身影正在焦急地张望。
朱星驰停下车,摇下车窗:“是徐主管吗?”
那女人四十岁左右,穿着已经湿透的工装,连连点头。
“朱师傅你可算来了,快请进,情况越来越糟了。”
朱星驰从车上搬下疏通机和工具箱,跟着徐秀敏走进厂区。
雨水在地面上汇成小溪,混着油污流向低洼处。
厂房很老旧,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和污水混合的古怪气味。
车间里还亮着灯,机器声隆隆作响,似乎在赶工。
徐秀敏指着最里面的那排平房:“厕所就在那边。”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臭味就越发浓烈。
走廊里已经积了浅一层污水,几个工人正在用扫帚往外扫水。
看到徐秀敏带人过来,工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让朱师傅过去,大家先别扫了,治标不治本。”
朱星驰蹲下身,用手电筒照了照水面的漂浮物。
“堵塞应该很严重,污水已经倒灌到整个排水系统了。”
他注意到墙角的水迹有半尺高,说明问题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
徐秀敏焦虑地搓着手:“今晚能修好吗?明天还要开工。”
朱星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沿着走廊继续查看。
他发现在厕所外侧的墙根处,地面有轻微下陷的痕迹。
“主管道可能已经老化断裂,这不是简单的堵塞。”
徐秀敏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那...那要多久?”
朱星驰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要先挖开地面看看。”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拎着工具箱走过来。
“小伙子,需要帮忙吗?我是厂里的电工何国兴。”
朱星驰抬头,看到一张布满皱纹但很和善的脸。
何师傅递给他一双高筒胶鞋:“穿上这个,里面更深。”
这个小小的善意让朱星驰心里一暖。
他预感今晚的工作,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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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朱星驰换上胶鞋,踏进厕所区域的第一步就陷进了污水里。
浑浊的液体没过了他的脚踝,散发着刺鼻的氨气味。
六个隔间的马桶都在不断往外涌着淡黄色的污水。
地面上漂浮着卫生纸和其他难以辨明的秽物。
“所有人退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朱星驰指挥工人们撤离,自己却向最危险的深处走去。
他需要找到主管道的检修口,那通常设在最里面的位置。
何师傅举着强光手电替他照明:“小心脚下,瓷砖很滑。”
朱星驰感激地点点头,继续艰难地往前移动。
每走一步,污水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在墙角找到了被半淹没的检修井盖。
井盖周围已经积聚了一层厚厚的油污结块。
“问题可能出在这里,需要把井盖打开。”
朱星驰从工具包中取出撬棍,插进井盖的缝隙中。
何师傅也找来一根钢管帮忙:“我来搭把手。”
两人一起用力,井盖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朱星驰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井下漆黑一片,手电光照进去只能看到晃动的污水面。
朱星驰用测量绳探测深度:“至少三米深,主管道在下面。”
他站起身,脸色凝重:“需要专业的疏通设备。”
徐秀敏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朱师傅,到底什么情况?”
“主管道严重堵塞,可能是多年积累的油污和杂物。”
朱星驰走到相对干净的地方,在地上画示意图。
“你看,这是厂区的主管道,直径应该有200毫米。”
“但现在堵塞物可能已经硬化,普通疏通解决不了问题。”
何师傅插话道:“这个管道至少十五年没换过了。”
徐秀敏担忧地说:“那怎么办?要不要等蔡总来了再说?”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男人的喊叫。
“修个管道要这么久?你们都在磨蹭什么!”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捂着鼻子走进来,正是老板蔡长生。
他穿着昂贵的皮拖鞋,在污水前刹住脚步,满脸嫌弃。
“这小年轻就是你们找的师傅?行不行啊?”
朱星驰直起身,平静地回答:“问题比较严重,需要...”
蔡长生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别跟我说这些专业的!”
“就直接说,多少钱,多久能修好?”
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滴在污水中发出嗒嗒声响。
朱星驰看着蔡长生焦急而不耐烦的脸,心中已有预感。
今晚的工作,恐怕不会太顺利。
04
蔡长生站在相对干净的区域,双手叉腰打量着朱星驰。
“你多大年纪?干这行多久了?别是来练手的吧?”
他的眼神充满怀疑,在朱星驰年轻的面孔和简陋的工具间来回移动。
朱星驰不卑不亢地回答:“十年工龄,可以查看我的资质证书。”
徐秀敏急忙打圆场:“蔡总,朱师傅是附近最有名的管道工。”
何师傅也帮腔:“这小伙子挺专业的,刚才分析得在理。”
蔡长生冷哼一声,踮脚望向还在冒污水的厕所隔间。
“我不管专业不专业,天亮前必须修好,明天还要交货。”
朱星驰蹲下身,重新检查工具:“那我们需要开始工作了。”
他启动疏通机,马达的轰鸣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疏通机的钢索缓缓伸入检修井,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蔡长生站在远处指挥:“快点儿,别磨蹭!”
朱星驰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机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钢索在地下遇到阻力,机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遇到硬物堵塞,可能需要分段疏通。”
蔡长生不满地说:“怎么这么多事?通个管道这么麻烦!”
徐秀敏小声解释:“蔡总,这毕竟是主管道,情况复杂。”
突然,疏通机剧烈震动,钢索卡死在管道中。
朱星驰立即关闭电源,防止机器损坏。
“堵塞物太硬了,需要先用化学制剂软化。”
蔡长生一听还要买材料,立刻炸毛:“又要加钱?”
朱星驰平静地解释:“这是必要工序,否则会损坏设备。”
何师傅若有所思:“仓库里好像还有几瓶管道疏通剂。”
蔡长生这才勉强同意:“快去拿!别耽误时间!”
趁着何师傅去取货的间隙,朱星驰继续检查管道走向。
他在厂房外墙发现了一处可疑的裂缝。
雨水正沿着裂缝渗入,与污水混在一起。
徐秀敏走过来,担忧地问:“朱师傅,真的很严重吗?”
朱星驰指着裂缝:“主管道可能已经位移,这才是根本问题。”
但当他想要进一步检查时,蔡长生在远处喊叫。
“先解决眼前的!别东看西看的!”
朱星驰叹了口气,知道今晚只能治标不治本了。
他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气味,心中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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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何师傅拿着一桶疏通剂回来,标签已经泛黄。
朱星驰检查生产日期:“过期两年了,效果可能不太好。”
蔡长生一把抢过桶:“能用就行,别那么讲究!”
他粗暴地打开桶盖,就要往检修井里倒。
朱星驰急忙拦住:“不能直接倒,需要按比例稀释!”
但已经晚了,蔡长生倒进去大半桶,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弥漫开来。
疏通剂与管道内的油污发生反应,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突然,井下的污水像喷泉一样向上涌出。
围观的人们惊叫着后退,朱星驰也被溅了满身污物。
蔡长生跳脚大骂:“你到底会不会修?!”
朱星驰抹掉脸上的污水,仍然保持冷静。
“我说过需要先稀释,强碱反应产生大量气体和热量。”
何师傅急忙拿来水管:“快冲洗一下,这腐蚀性很强。”
朱星驰冲掉身上的化学品,继续检查井下情况。
令人惊讶的是,经过这番折腾,水位居然开始下降。
污水的回流速度明显减缓,水面不再上涨。
徐秀敏惊喜地说:“好像有效果了!”
蔡长生顿时眉开眼笑:“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只有朱星驰皱着眉头,他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正常疏通应该是缓慢排水,而不是这样突然下降。
他再次开动疏通机,这次钢索顺利前进了十几米。
但机器的反馈声音很奇怪,像是进入了空旷区域。
何师傅也听出了异常,担忧地看了朱星驰一眼。
朱星驰低声说:“管道可能破裂了,污水流到地基下面去了。”
蔡长生还在沾沾自喜:“看来问题解决了嘛!”
朱星驰欲言又止,最终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他需要更多证据来确认自己的判断。
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雨停了,晨光从窗户照进来,映出满地狼藉。
朱星驰关闭机器:“暂时可以使用了,但...”
蔡长生打断他:“能用了就行!开票结账吧!”
朱星驰看着那张得意的脸,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有些事情说得太早反而没人会信。
06
清晨五点半,厂区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工人们排队使用修复的厕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朱星驰在洗手池旁清洗工具,污水的腥臭味久久不散。
何师傅递给他一杯热水:“辛苦了一晚上,暖和暖和。”
两人坐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渐亮的天色。
“你父亲是朱建明吧?”何师傅突然问。
朱星驰惊讶地转头:“您认识我父亲?”
何师傅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在市政工程队干过,你爸是班长。”
“后来他单干搞维修,我进了这家厂子,再没见过了。”
朱星驰想起父亲确实提过在工程队的经历。
记忆中那些老照片里,确实有个年轻人和父亲勾肩搭背。
“何叔叔!我想起来了,我爸经常提起您。”
何师傅拍拍他的肩膀:“你爸是个实在人,技术也好。”
“他总说,修管道就像治病,不能光治标不治本。”
朱星驰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停止冒水的检修井。
何师傅压低声音:“刚才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朱星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主管道可能断裂了,污水正在地基下面积聚。”
何师傅脸色凝重:“我就觉得不对劲,排水太快了。”
这时蔡长生拿着钱包走过来,脸上堆着笑。
“小朱师傅技术不错嘛,说个价吧。”
朱星驰站起身,报出早就想好的价格。
“深夜紧急出工,使用大型设备,材料损耗...”
“一共一千元,这是最公道的价格。”
蔡长生眼睛转了转,突然变得格外爽快。
“一千就一千!我现在就给你现金!”
他掏出钱包,开始数钞票,动作出奇地利落。
朱星驰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
徐秀敏拿来发票本:“朱师傅,麻烦提供下身份证号。”
就在朱星驰填写发票信息时,蔡长生接了个电话。
他走到远处,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在争论什么。
何师傅轻声说:“小心点,蔡老板最近资金周转困难。”
朱星驰点点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他递过发票时,蔡长生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
这种表情,朱星驰在太多客户脸上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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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朱星驰把工具搬上面包车,天已经大亮。
晨光照在积水上,反射出油腻的光泽。
工人们开始上班,机器声再次轰鸣起来。
蔡长生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小朱啊,这是你的工钱。”
朱星驰接过信封,厚度明显不对。
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张百元钞票。
“蔡老板,说好的一千,这是三百。”
蔡长生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不要这么计较嘛。”
“你看就干了几个小时,通个管道而已。”
朱星驰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事先说好价格的。”
蔡长生突然变脸,声音提高八度。
“你这什么态度?三百已经不少了!”
“这么小的工程,我给你三百是看你辛苦!”
徐秀敏闻声赶来:“蔡总,这...”
蔡长生瞪了她一眼:“这没你的事!”
何师傅也从车间出来,看到这场面直摇头。
朱星驰捏着那三张钞票,指尖微微发白。
他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
“遇到不讲理的客户,争辩是没有用的。”
蔡长生得意地说:“嫌少?嫌少你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