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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撂狠话:月子恩怨不忘就分开,我冷笑:好,协议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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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屿说那句话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正沉得像一块忘了拧干的旧抹布。

他说:“那个坎儿,你要是实在过不去,咱们就解散。”

解散。

这个词用得真好,不带一点烟火气,像宣布一个项目失败,而不是一个家的终结。

我当时正低头用指甲抠着沙发扶手上的一点蜡渍,那是女儿周岁时,蜡烛不小心滴上去的。

我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空气里有他身上带回来的,属于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干燥而冷漠的味道。

还有一丝极淡的,女士香水味。

我没问。

他似乎对我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又或者是不满。

他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强调一个不容置喙的决定:“我说真的,整天这么死气沉沉的,有意思吗?月子里的那点事,你到底要记恨多久?”

月子里的事。

他管那叫,“那点事”。

我终于抬起头,笑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西装笔挺,眉眼间带着一丝被家庭琐事消耗殆尽的不耐烦。

“好,”我说,“离婚。”

两个字,我说得又轻又快,像吐出一粒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周时屿愣住了。

他大概预想过我的哭闹、质问,或者歇斯底里,但绝不是这样干脆的,带着笑意的同意。

他的脸在一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你……”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站起身,没再看他,径直走向卧室。

行李箱在衣柜顶上,落了薄薄一层灰。我把它拿下来,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太多东西要带走。

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专业书籍,还有床头柜最下层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周时屿没有跟进来,他就站在客厅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背上,灼热,充满审视。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声音是那种撕裂帆布的“刺啦”一声。

我拖着箱子走出去,经过他身边。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非要这样?”

我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

“周时屿,不是我非要这样。”

“是你说的,解散。”

我打开门,晚夏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暑气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没有回头。

关上门的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玻璃碎裂,哗啦啦,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才终于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滚烫。

我没有去朋友家,也没有回我父母那里。

我打车去了城郊,那个我租了很久的,用来做木工活儿的老院子。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时空。

院子里,一股浓郁的香樟木和旧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我熟悉的,能让我安下心来的味道。

我把行李箱扔在墙角,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里,走到工作台边上。

我用手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工具,冰冷的刨子,光滑的刻刀,还有堆在角落里,那些带着生命温度的木料。

月光从没糊严实的窗户纸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碎银。

我打开了那个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堆小小的,未完成的木头零件。

有小小的摇铃,打磨了一半。

有可以拼成小动物的模块,只刻出了雏形。

还有一块上好的檀木,周时屿曾说,要给我们的孩子,刻一个独一无二的,带着他心跳声波纹路的印章。

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在我怀孕那十个月里,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在这个院子里,待上几个小时。

他说,不想让孩子闻到那些胶水和木屑的味道。

那时候,他身上的味道,总是暖烘烘的,带着檀木和汗水混合的香气,而不是现在这种,属于中央空调的,冷漠的味道。

我拿起那块檀木,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里。

周时屿说我记恨月子里的事。

他不知道,我恨的,从来不是他没给我做一顿饭,不是他妈甩给我的一张冷脸,也不是他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过来一杯热水。

我恨的,是他的遗忘。

是他的逃离。

是他在那间冰冷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产房外,选择了一个人,沉默地抽完一整包烟,而不是冲进来,抱抱我,抱抱我们那个只在世上停留了三十分钟的孩子。

那个孩子,我们叫她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

她来过,呼吸过,甚至还用她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手,抓过我的手指。

然后,她就走了。

像一阵风,一片雪,一滴落进大海的雨。

医生说,是罕见的先天性心脏问题,谁也无能为力。

我躺在病床上,身体被掏空,灵魂也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看着天花板,一夜又一夜。

我听见隔壁病房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听见走廊上新手父母喜悦的交谈。

那些声音,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神经。

周时屿呢?

他每天都来。

送饭,倒水,替我掖好被角。

他做得无懈可击,像一个完美的护工。

但他从来不看我的眼睛。

他也从来不提,念念。

那个名字,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我妈劝我:“别想了,养好身体要紧,你们还年轻。”

他妈来看过我一次,放下果篮,说:“这都是命,你也别太作,把时屿也拖垮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往前看。

好像只要我不回头,身后那片废墟就会自动消失。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废墟。

那是我的全世界。

出院那天,周时屿收拾好了一切。

他把我怀孕时买的那些婴儿用品,连同那个他亲手做的,装满半成品玩具的木盒子,全都收进了储藏室。

他说:“看见了,你心里堵得慌。”

我看着他,想问他一句,那你呢?

你心里,就不堵吗?

可我没问出口。

我只是看着他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搬走,像是在搬走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关于未来的所有证据。

从那天起,周时-屿变得比以前更忙了。

他开始频繁地出差,开会,加班。

他用工作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家,变成了一个只需要按时缴费的旅馆。

有时候深夜,我醒过来,能感觉到他躺在身边,身体僵硬,呼吸平稳。

我知道他没睡着。

我们都醒着,却假装在熟睡。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臂的距离。

是念念。

是那个小小的,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生命。

是我们共同经历过,却被他单方面选择遗忘的,巨大的悲伤。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重度抑郁。

我把诊断书拿给周时屿看。

他只是扫了一眼,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我面前。

“想买什么就去买,别胡思乱想。”他说。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他以为,这和“月子仇”一样,是可以用钱和时间来抚平的“那点事”。

他不懂。

这道伤口,不在身上,在灵魂里。

它不会愈合,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每一个孤独的深夜,反复化脓,反复疼痛。

我没有动那张卡。

我开始重新回到这个小院。

我把那些被周时屿封存的,未完成的木头零件,全都拿了出来。

我开始学着,完成它们。

我买了很多木工的书,看视频,一点一点地学。

我的手很笨,常常被刻刀划伤,被木刺扎到。

但每一次疼痛,都让我觉得无比清醒。

我好像,只有在做这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把那个小摇铃打磨光滑,在上面用最小的刻刀,刻上了一朵小小的,永不凋谢的云。

我把那些小动物模块一个个拼好,上色,它们笨拙又可爱,像念念会喜欢的样子。

最后,我拿起了那块檀木。

我不知道念念的心跳声波纹路是什么样的。

我只记得,她抓着我手指时,那柔软的,带着暖意的触感。

于是,我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在檀木上,刻下了一根小小的,带着指节纹路的手指。

那是我和她,唯一的,真实的连结。

做完这一切,我把所有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回那个木盒子。

然后,我给它上了一把锁。

我锁住的,不是恨。

是我仅剩的,关于一个母亲的,全部念想。

而周时屿,他把这一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月子仇”。

多么可笑。

我在黑暗的小院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周时屿发了一条信息。

“离婚协议,你拟好,我随时签字。”

然后,我关了机。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彻底关在了这个小院里。

我接了一些修复旧家具的活儿。

那些被虫蛀了的桌腿,裂了缝的柜门,褪了色的雕花,在我手里,一点点恢复原样。

我喜欢这个过程。

它让我觉得,有些东西,即便破碎了,还是有被修复的可能。

每一次修复,都是一次漫长的对话。

我和木头对话,和时间对话,也和自己对话。

木屑飞扬,像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跳舞。

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咿呀呀的评弹,吴侬软语,唱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不再失眠,头发也渐渐长了出来。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像院子里那口老井里的水,波澜不惊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是个下着小雨的午后。

我正戴着护目镜,给一张清代的八仙桌上漆。

院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送木料的,头也没抬,喊了一声:“门没锁,自己推。”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工作间门口。

那脚步声,我太熟悉了。

我手里的刷子顿住了,漆滴落下来,在报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周时屿就站在那里。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和我记忆里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他,判若两人。

我们隔着满屋的木屑和油漆味,沉默地对望着。

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和芭蕉叶。

是他先开的口。

“我找了你很久。”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粝,沙哑。

我放下手里的刷子,摘下护目镜,用沾了松节油的布,仔细地擦着手。

我没有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有事?”我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到了我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定在了那里。

“你把它……”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把它完成了。”我替他说了下去。

我没有说,我完成的,不只是这些玩具。

还有一场,漫长而孤独的告别。

他走进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他走到工作台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盒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他张了张嘴,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我那天,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男人。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无力。

“我一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就想起医院里……我想起她……”

他哽咽了,说不下去。

那个被我们刻意回避了三年的名字,就这样,被他以一种破碎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害怕。”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等了三年的话。

“我害怕一提起她,你就会崩溃。我害怕看到你哭,我害怕我们两个,一起掉进那个黑洞里,再也出不来。”

“所以,我只能假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为,只要我们不提,只要时间够久,这件事,就会过去。”

“我以为,我只要拼命工作,挣很多钱,就能把你从那种情绪里,拉出来。”

“我以为……”

他抬起头,泪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

“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

“可我错了。”

“我只是,一个懦夫。”

雨下得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咚咚的声响。

像一声声,敲在心上的鼓。

我看着他,这个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

我心里的那堵冰墙,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原来,他不是不痛。

他只是,用了一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来掩盖他的痛。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独自在海上漂流的人。

却不知道,我们脚下踩着的,是同一块浮木。

只是,我们一个拼命想抓住,一个拼命想推开。

结果,就是我们离彼此,越来越远。

“周时屿,”我开口,声音也有些发紧,“你记不记得,念念刚走的那几天,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梦见,我抱着她,走在一条很黑很长的隧道里。我走不出去,也回不了头。她在我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我每次,都是哭着醒过来的。”

“醒过来,身边就是你。你睡得很沉,或者说,假装睡得很沉。”

“我多希望,你能抱抱我。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是抱抱我。”

“可是你没有。”

“一次都没有。”

“你知道吗?在那条又黑又长的隧道里,最让我绝望的,不是找不到出口。”

“而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积攒了三年的,委屈,孤独,和绝望,在这一刻,决了堤。

周时-屿走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不再是记忆里那种,带着檀木香气的温暖。

他很瘦,硌得我生疼。

他身上,有烟味,有雨水的潮气,还有一丝,我分辨不出的,属于孤独的味道。

我们就像两只在暴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刺猬。

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去贴近对方。

即便知道,可能会被对方的尖刺,扎得更深。

我们在那个堆满木料和旧时光的房间里,抱着彼此,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三年里,所有错过的眼泪,都补回来。

哭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

那一刻,我好像终于,从那条又黑又长的隧道里,走了出来。

外面,是漫天的大雨。

可我,却看到了一丝微光。

那天之后,周时屿没有再提让我回家的事。

他只是每天都来。

来的时候,会带着我爱吃的那家店做的生煎包,或者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皮蛋瘦肉粥。

他话不多。

大多数时候,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看我干活。

看我用砂纸打磨木头,看我调配颜色,看我用细小的毛笔,给雕花描金。

他看得特别认真,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有时候,他会笨手笨脚地想来帮忙,结果不是打翻了漆,就是弄断了榫头。

我也不骂他。

我只是递给他一块布,或者另一件工具,让他自己去收拾残局。

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忙脚乱,满脸懊恼。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偶尔会忍不住笑出声。

那笑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

我们的交流,很少用语言。

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他看着我,我看着手里的木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埃,都染成了金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有一天,他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用绒布包着的东西。

他把东西递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打开,是一枚印章。

檀木的。

印章的侧面,刻着一道起伏的,像心跳一样的波纹。

我愣住了。

“这是……”

“我的心跳。”他说,声音很轻。

“我去了医院,让他们帮我做的。”

“我想,念念的那个,我做不了了。”

“这个,就当是……我替她,送给你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拿起那枚印章,冰凉的木头,仿佛带着他的体温。

我把它翻过来,看印面的字。

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他的。

是一个字。

“念”。

我的眼泪,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砸在檀木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走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对不起。”他说。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晚,也很没用。”

“但是,我还是要说。”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痛了那么久。”

我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环在我身前的手。

他的手,很凉。

我用我的体温,一点一点,去温暖它。

那天晚上,他没有走。

我们第一次,躺在了这个小院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

我们没有做任何事。

只是像很多年前,我们刚在一起时那样,头靠着头,聊了一整夜。

我们聊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大学的图书馆,为了抢同一本绝版的建筑图册。

我们聊起了我们第一次约会。

是在一家很小的日料店,他紧张得,把酱油当成了醋。

我们聊起了我们第一次旅行。

是在一座海边的小城,我们租了一辆自行车,他载着我,穿过长长的,开满凤凰花的街道。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关于我们的过去。

那些被生活磨损得快要看不清的记忆,在那个夜晚,被一点一点地,重新擦亮。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三年。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忽然问我。

“你还记得吗?我们给念念,想过很多名字。”

我“嗯”了一声。

“你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周慕安。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

“如果是个女孩,就叫周念。你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开始哽咽。

“其实,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我只是,不敢去想。”

“我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我以为,只要我看不见,就能假装她没来过。”

“可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

“梦到她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梦到她冲着我笑。”

“我多想,跟你有个人说说话。”

“可我一看到你,我就说不出口。”

“我怕我一开口,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是他的眼泪。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伸出手,摸到了他满是泪痕的脸。

“周时屿,”我说,“我们,好像都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是。”他说,“我们都病了。”

“那,我们一起,慢慢地,把它治好吧。”我说。

他没有回答。

只是把我,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天亮了。

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照亮了房间里,飞舞的尘埃。

也照亮了我们,劫后余生的脸。

离婚协议,周时屿一直没有拿给我。

我也没再提。

我们就维持着这样一种奇怪的状态。

白天,他在他的写字楼里,做他的精英建筑师。

我,在我的小院里,做我的木工匠人。

到了晚上,他会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这个偏僻的院子。

我们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晚饭。

然后,他会帮我收拾工作台,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我。

我们的话,依然不多。

但我们之间,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它会变成一道疤,留在那里,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我们能做的,不是假装它不存在。

而是,学会和它共存。

有一天,我接了一个特殊的活儿。

是一个客人,送来了一架破损得非常严重的,旧摇马。

摇马的漆,几乎都掉光了。

马鞍裂了一道大口子,一只耳朵也断了。

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说,这是她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她儿子,前年因为意外,去世了。

她想把它修好,留个念想。

我看着那个摇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接下了这个活儿。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修复它。

我把旧的漆,一点一点地,用砂纸磨掉。

我用最好的木胶,把裂缝和断耳,重新粘合。

我找了很多资料,调配出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颜色,一层一层,重新给它上漆。

最后,我还在马鞍上,用金粉,画了一片小小的,银杏叶。

那是妇人的儿子,最喜欢的植物。

整个过程,周时-屿都陪着我。

他看着我,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去修复那个破旧的摇马。

他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他懂。

摇马修好的那天,妇人来取。

她看到焕然一新的摇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用布满皱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光滑的马身。

“谢谢你,”她对我说,“谢谢你,把它修得比原来,还要好。”

我摇摇头:“我只是,让它把过去的故事,讲得更完整了一些。”

妇人走了。

周时屿从我身后,抱住我。

“你也是。”他说。

“你把我们之间,那些破碎的故事,也一点一点,修补得更完整了。”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周时-屿,”我轻声问,“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学做木工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记得。”

“我爸,也是个木匠。”

“我小时候,他总是不在家。我妈说,他去给别人盖房子,做家具了。”

“我很少见到他。我对他,唯一的记忆,就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木头的味道。”

“他去世得很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他。”

“后来,我自己当了爸爸。”

“我突然就想,我也要给我的孩子,亲手做点什么。”

“我想,等她长大了,她会指着那些玩具,骄傲地跟别人说,这是我爸爸给我做的。”

“我想,让她闻着我身上,那股和我爸爸一样的,木头的味道。”

“我想让她知道,爸爸,很爱很爱她。”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收紧。

我转过身,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干,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

“她知道的。”我说。

“她一定,都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们把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子,打开了。

我们把里面那些,我后来完成的,还有他当初没来得及完成的小东西,一件一件,拿了出来。

我们把那个刻着云朵的摇铃,放在耳边,轻轻地摇。

没有声音。

但我们好像,都听见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风的声音。

我们把那些笨拙的小动物,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它们歪歪扭扭地站着,像一群,迷了路的孩子。

最后,我们拿起了那两枚印章。

一枚,刻着他的心跳。

一枚,刻着我的思念。

周时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红色的印泥。

他打开盖子,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艾草的清香。

他拿起那枚刻着“念”字的印章,在印泥上,轻轻地蘸了蘸。

然后,他拉过我的手,把印章,郑重地,盖在了我的手心。

红色的,朱砂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生命线上。

“以后,”他说,“我陪你一起,念着她。”

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

也不是委屈。

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然。

我们没有复婚。

也没有再住回那个,装修精美,却冷得像冰窖的房子。

周时屿把那套房子卖了。

我们用那笔钱,把这个城郊的小院,买了下来。

我们一起,把它,改造成了我们喜欢的样子。

我们种了很多花,蔷薇,月季,还有一架,会开出紫色花朵的紫藤。

我们把那个吱呀作响的旧木床,换成了一张宽大而柔软的新床。

我们把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清理出来,做了一个小小的书房。

周时屿,也辞去了他那份,薪水优渥,却让他疲于奔命的工作。

他成了一个,自由设计师。

更多的时候,他成了我的,专属学徒。

他跟我学刨花,学开榫,学雕刻。

他的手,还是很笨。

但他学得,特别认真。

我们一起,修复了很多,带着时光印记的旧物。

也一起,用新的木头,创造了很多,带着我们体温的东西。

我们的生活,变得简单,而缓慢。

我们还是会吵架。

为了一块木头的纹理,为了一碗粥的咸淡。

但我们,再也不会用沉默,来惩罚彼此。

我们也还是会,在某些深夜,因为想起念念,而辗转难眠。

但我们,会握住对方的手,或者,只是给对方一个,无声的拥抱。

我们都知道,我们心里的那个缺口,永远都在。

但我们,也找到了,填补它的方法。

那就是,用更多的爱,更多的陪伴,更多的,对彼此的理解和悲悯。

有一天,我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张照片。

是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周时屿给我拍的。

照片里,我穿着一条白色的孕妇裙,站在这个小院的香樟树下。

我挺着大肚子,笑得,一脸幸福和憧憬。

周时屿走过来,从我身后,圈住我。

他看着照片,看了很久。

“那时候,我真混蛋。”他忽然说。

我笑了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时候,我们都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大人。”

是啊。

我们都曾以为,爱是无所不能。

我们都曾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后来,我们才在遍体鳞伤之后,慢慢明白。

爱,不是无所不能。

但爱,可以让我们,在最深的黑暗里,找到彼此,然后,一起,等待黎明。

时间,也治愈不了一切。

但时间,可以让我们,学会如何带着伤口,更好地,活下去。

至于那份,没有送出去的离婚协议。

它现在,被我压在了一本,我最喜欢的书里。

那本书的名字,叫《活出生命的意义》。

我偶尔会翻开它。

不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们曾经,离得多近,又走得多远。

而是为了告诉自己。

解散的,不应该是家。

而应该是,那些,让我们无法再爱下去的,执念,和心魔。

就像我手里的这块木头。

它曾经,可能是一棵树的一部分,经历过风雨,也可能,是一根房梁,见证过悲欢。

它被砍伐,被分割,被遗忘。

它身上,有裂痕,有虫蛀,有无法磨灭的,时间的烙印。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爱。

我们总能,把它,重新打磨,雕刻成,我们想要的,最温柔的模样。

我和周时屿,也是如此。

我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

不过是两个,在命运的风暴里,失散了的普通人,重新找到彼此,然后,笨拙地,互相缝补,互相取暖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我想,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讲下去。

用我手里的刻刀,用他眼里的温柔,也用我们,余下生命里,每一个,平凡,而又闪着光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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