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磊落险峰行——拜谒瞿秋白同志纪念馆

原创 仁者视角 北京

在众多革命先辈中，我十分敬重瞿秋白先生，他的信念、人格、学识、经历、著述以至爱情，都令我神往，但他又在年仅36岁时即为自己的信仰而被杀害，又十分令人唏嘘。2024年4月，因工作机缘，我来到了这位殉道者的家乡江苏常州，特地拜谒了秋白先生的纪念馆，使我能够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秋白先生的生平与贡献，更加增添了对秋白先生的敬重。当时，我即产生了写一篇纪念文章的想法，但却不知从何而述，总担心我垒成的那些字码会对秋白先生的伟大人格造成哪怕一丁点的损害，故提笔搁笔重复多次，以至一年多以后才有了这短短一千多字的文字。

四月的常州，玉兰花事渐歇，素白花瓣铺陈于纪念馆前的石阶，仿佛缟素铺就的归程。我踏着这寂静小径，步入瞿秋白先生纪念馆。馆内寂静无声，光晕弥漫，似有无数时光与灵魂悄然驻留。我的脚步轻缓，心头却激荡起层层波澜，敬仰之情，如春水涨潮般奔涌不息。

馆内陈列着先生使用过的眼镜、翻译的俄文手稿、以及那支仿佛刚搁下的钢笔——这书生的笔，竟要化作他日刺破黑暗的剑锋。我久久凝视着，仿佛看见一个羸弱书生在油灯下伏案的身影，也听见了无声而坚定的灵魂宣言。先生自幼饱读诗书，浸淫于中华文化深潭；青年时又远赴俄国，将《国际歌》的烈火与真理带回了阴霾沉沉的故国。他翻译俄国文学，写《赤都心史》，在苍茫大地上摸索，在重重暗夜中举灯，为风雨如晦的时代点亮了一线熹微光亮。先生曾自述“总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这岂非古圣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壮阔回响？

然而时代的风雷，终将一介书生卷入了革命洪流。展柜里那一张张会议文件、地下工作的秘密信件，字里行间皆透着险境丛生的气息。先生本可以安心做一名学者，但最终选择以文弱之躯承担千钧重担蹒跚前行的路。我伫立于先生主持“八.

七”中央紧急会议的历史图像前，凝神屏息：这位文弱书生，在革命的生死存亡关头，竟毅然决然肩负起那山岳般沉重的责任。他身染肺病，却以病躯为舟，在惊涛骇浪里执掌方向。这情景，令人想起“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无私无畏——那身躯虽已枯槁，精神却凛然立于云端。

瞿秋白就义前拍摄的照片

馆内一处特别角落，静静展示着先生遗作《多余的话》。这薄薄册页，却如千钧之重。先生自剖心迹的坦诚令我震颤：“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于生死边缘，他竟自比“滑稽剧的演员”，这份清醒，这种自我审视的勇气，已远远超越了世俗的荣辱界限。他未自诩高岸，却以灵魂的真诚使后人洞见其生命的深度。他直面内心的幽微，其坦荡胸襟如同古人所言：“一片冰心在玉壶”，在那样一个慷慨悲歌的年代里，这份赤诚更显其人格的纯粹与伟岸。

最令我魂魄震动的，是先生就义前最后的细节。历史画面定格在罗汉岭，他盘膝而坐，从容吐出那句“此地甚好”，继而慷慨就义。令人动容的还有另一桩事：临刑前，先生见行刑士兵衣衫单薄，竟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解下相赠。解衣衣人，这何止是恻隐之心的流露？乃是灵魂深处自然迸发的人性光芒！那一刻，病弱之躯与磊落灵魂的对比，让天地为之肃穆。这平凡又惊心的动作，使我想起“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万古悲歌——秋白先生留下的岂止丹心？那更是灵魂深处人性至善的永恒标记，如磐石般在历史长河中激荡着回响。

步出纪念馆，但见青松挺拔立于园中。天光云影徘徊于大地之上，恍惚间，仿佛看见先生清癯的身影，依旧在荆棘丛生的险峰上踽踽独行。秋白先生只活了三十六个春秋，其生命之短暂如朝露，但其500万字作品之光芒、思想信仰之纯粹、人格精神之浩瀚却如星辰般永恒。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秋白先生一定是不朽的，但先生之不朽，非因盛名高踞，而在于他身体力行的书生意气与战士风骨。他以文弱之躯杠住了黑暗的闸门，以澄澈之心直面时代的深渊，先生以“解衣衣人”的平凡动作，为生命作了最壮丽的注脚——这无声的告别，如惊雷滚过历史的长夜，照亮了无数后来者跋涉的险径。

临别之际，我蓦然想起先生钟爱的《国际歌》旋律，其声隐隐自大地深处升起。先生虽逝，其精神早已融入那永恒前进的节拍中，凝成山河永固的基石。这基石，亦将是我辈心中不灭的灯火，在每一次历史幽暗的转角处，提示我们仰望人性高处的璀璨星光——那星光照彻的，正是先生用生命所印证、那“天地寂寥山雨歇”后，最终不可阻挡的清明人间。

于202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