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5月25日,午后,刘庄镇新泉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裹着皂角的清香,在斑驳的木梁间缠绕。
孙永祥弓着身子,手里捏着修脚刀,正对着躺椅上一双泡得发白的脚。刀锋在脚茧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孙永祥已经五十岁了,在这间浴室干了整整二十年,手上的老茧比客人脚上的还要厚。躺在藤椅上的国民党团长眯着眼睛,喉间发出惬意的哼声。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孙永祥能从他脚上紧绷的肌肉感觉到此人的警惕。
"师傅手艺不错。"团长忽然开口,眼睛仍闭着。
"长官过奖了。"孙永祥应着,手里的活儿没停。他在这间浴室听过太多茶余饭后的闲谈,也嗅得出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这些日子,镇上风声鹤唳,谁都知道反动派们在到处搜捕地下党。
"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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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帘进来的勤务兵,声音像把冰凉的刀子猛然划开满室的暖意。孙永祥手中的刀片微微一滞,又继续动作,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团长脚趾的肌肉突然收紧。
"团座,刚接到线报..."勤务兵压低的嗓音里透着兴奋,"咱们这几天一直找的那个地下党,就在这个这浴室里,叫郭新。"
孙永祥的心猛地一沉。郭新?那个见人就笑的小伙子?去年冬天,这孩子来浴室当伙计,手脚勤快得很。有次孙永祥犯了咳疾,还是郭新连夜去抓的药。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危险分子?
团长的脚在孙永祥手里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消息可靠?"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
"可靠。线人说得很明确,就是新泉浴室的伙计郭新。"
"去,悄悄带几个人过来。"团长的手指在扶椅上轻轻敲打,"动作隐蔽些,别打草惊蛇。"
勤务兵领命而去。孙永祥听着脚步声渐远,手中的毛巾已经凉透。他看着团长重新闭上眼睛,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下,分明藏着杀机。
必须做点什么。
郭新才二十出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见到谁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这样好的一个年轻人,要是落在这些人手里...孙永祥不敢往下想。他记起上月隔壁村被抓走的那几个年轻人,可就再也没能回来。
"毛巾凉了。"孙永祥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惊讶,"我去给您换条热的。"
团长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眼睛都没睁。
孙永祥直起身,膝盖有些发僵。他端着水盆,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寻常走动。转过屏风时,他瞥见郭新正在堂口擦拭茶几,年轻的身影在斜阳里镀了层金边。小伙子干得正专注,完全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浴室里水声哗哗,几个老茶客在高声谈笑,讨论着今年的收成。蒸汽在空气中缭绕,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孙永祥走近热水桶,舀起一瓢热水,慢慢浇在毛巾上。他的动作很慢,眼睛却一直在观察四周。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人发现,不仅救不了郭新,自己也要搭进去。孙永祥的手微微发抖,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时候了。
孙永祥端着热气腾腾的毛巾,看似随意地朝堂口走去。他的脚步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经过郭新身边时,他的身子微微一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郭,收拾一下,快走。"
郭新擦茶几的手停住了,抬眼看他。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变得凝重。
"孙叔,怎么回事?"
"别问。"孙永祥把热毛巾换到另一只手上,动作从容自然,"从后门走,去你姑妈家避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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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新放下抹布,轻轻点头。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弯腰整理鞋袜,顺势扫视四周,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后院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像个普通伙计正在忙活。
孙永祥端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往回走。经过窗边时,他看见郭新的身影闪过后院那棵老槐树,消失在巷口。他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已经湿透,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回到小暖房,团长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孙永祥俯身,把热毛巾敷在那双略显浮肿的脚上。团长舒服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到修脚师傅微微颤抖的手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永祥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心里却在默默计算。从浴室到驻军处,再返回来,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他希望郭新已经走远了,走得越远越好。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孙永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勤务兵带着三个便衣闯进来,凑到团长耳边低语。团长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
"跑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消息走漏了?"
暖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孙永祥低着头,专心致志地修剪着脚指甲,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能感觉到团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
"刚才有人出去过吗?"团长突然问。
孙永祥抬起头,一脸茫然:"刚才?李老板说家里有事,先走了。王掌柜的也说要去接孩子..."
"不是客人!"团长厉声打断,"是你们浴室的人!"
"我们的人?"孙永祥皱起眉头,做出思索的样子,"小郭刚才说要去买皂角,厨房的老张一早就出去买菜了..."
团长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孙永祥坦然迎视着那道目光,手里的修脚刀稳如磐石。这一刻,他忽然不怕了。一个修脚匠,能救下一个年轻人的性命,值了。
"废物!"团长猛地踹翻脚下的木盆,热水泼了一地,"给我追!他跑不远!"
孙永祥默默收拾着工具,把修脚刀一块一块擦干净,放回木匣里。窗外,暮色渐浓,新泉浴室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他知道,这个平凡的午后,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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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里,孙永祥偶尔会想起那个春日的下午。他记得郭新离开前回头看他的那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决绝,还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灼热的希望。这希望就像冲破阴云的一缕阳光,照进了那间氤氲的浴室,也照进了那个黑暗的年代。
战争终会结束,而这份温暖人心的勇气,将会永远流传下去。
参考资料:《大丰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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