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洪波把我叫进办公室时,我正在给新买的绿萝浇水。
水壶悬在半空,水滴顺着叶片滑落,像极了此刻我忐忑的心跳。
“小薛啊,公司下周五开业,仪式交给你办了。”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差点没拿稳水壶——这可是我入职行政专员后的第一个重任。
但接下来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预算两百,够意思了吧?”
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指尖在办公桌上敲出笃笃的响。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眼前闪过老家办白事时漫天飘洒的纸钱。
还有表弟修洁吹唢呐时鼓起的腮帮子。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缠绕住我的理智。
两百块,在城里只够买两束花。
可要是请修洁来......
我捏紧水壶,指尖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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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公司的玻璃门映出我略显慌张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刹那,空调冷风扑面而来。
前台小赵正对着镜子补口红,看见我进来立刻收起粉饼。
“可馨姐,徐总刚还问你去哪了呢。”
我的心猛地一提:“他说什么了?”
“就说让你来了去他办公室一趟。”小赵压低声音,“听说开业仪式交给你办了?”
我点点头,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七上八下。
办公区还弥漫着新装修的味道。
几位早到的同事正在组装电脑,螺丝刀的声音咯吱作响。
徐洪波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磨砂玻璃后隐约可见他晃动的身影。
我敲门的手有些抖。
“进。”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
徐洪波正站在窗前讲电话,背对着我,西装肩线绷得笔直。
“对,最低价,多一分钱都不要答应。”
他挂断电话转身,手机在掌心转了个圈。
“小薛,坐。”
我依言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皮质椅面冰凉。
他翻开文件夹,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
“这是公司账户上能动的最后一笔钱。”
我伸长脖子看去,200.00这个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睛。
“徐总,开业仪式两百块恐怕......”
“够用了。”他打断我,嘴角上扬但眼神锐利,“勤俭节约是美德。”
窗外有卡车鸣笛而过,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我盯着他衬衫领口晃动的金色领带夹,突然想起面试那天的场景。
那时他说看重我“灵活应变的能力”。
现在想来,这话别有深意。
“剪彩的红绸总要买吧?”我试图挣扎。
“仓库有去年展会剩的横幅,拆了重新缝一下。”
“花篮呢?”
“楼下花店快要过期的那种,晚上去买能打三折。”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脏就往下沉一分。
最后他合上文件夹,发出清脆的响声。
“相信你能办好。”
这句话像块巨石压在我肩上。
回到工位时,隔壁工位的李姐正在泡枸杞茶。
“小薛,脸色这么差,挨批了?”
我苦笑着摇头,打开电脑搜索开业仪式流程。
网页上跳出的报价单让人眼花缭乱。
最便宜的礼仪公司也要两千起步。
二百块钱,连个像样的蛋糕都买不到。
鼠标滚轮上下滑动,屏幕白光映在我失焦的瞳孔里。
突然,网页角落弹出一个民俗表演的广告。
唢呐两个字像闪电劈开迷雾。
我猛地坐直身子,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水渍在预算清单上洇开,200这个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02
下班时下起了雨,公交车在晚高峰里寸步难行。
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闪烁的霓虹。
我靠窗坐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修洁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是春节时他发来的拜年视频。
视频里他站在老家院坝上吹唢呐,大红棉袄被风吹得鼓鼓的。
背景音里还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
“姐,城里找工作顺利不?”
当时我回复说一切顺利,现在却要问他能不能来吹丧乐。
这个念头让我脸颊发烫。
回到家,合租的室友正在厨房煮泡面。
“可馨,要不要来点?”她举着锅铲问我。
我摇摇头,钻进自己不到十平米的卧室。
书桌上的日历用红圈标着开业日期,像道催命符。
打开电脑查了下高铁票,最便宜的班次也要一百二。
剩下八十块,够干什么呢?
我拿出纸笔开始列清单:
红绸(拆旧横幅)——0元
花篮(临期花材)——30元
气球(批发市场)——20元
音响设备(借用同事蓝牙音箱)——0元
表演人员(???)
笔尖在最后一行戳出个洞。
表演人员要是请修洁,还得包他吃住。
这点钱连快捷酒店都住不起。
我瘫倒在床上,天花板上的裂纹像张嘲笑的嘴。
手机突然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
调整好表情才按下接听键。
“馨馨,工作累不累啊?”妈妈的脸挤满屏幕。
我强装轻松:“挺好的,老板很器重我。”
这时视频背景里传来嘹亮的唢呐声。
妈妈转头喊了句:“修洁,别在你姐视频时候练曲子!”
镜头一晃,露出院子角落修洁的身影。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姑,我就试个新哨片。”
那支黄铜唢呐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
我忽然坐直身子:“修洁,你最近忙不忙?”
“还行,下周二给村东头老陈家办仪式,之后就闲了。”
老陈家是办白事,我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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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二深夜,我还在办公室加班。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整层楼只剩我工位亮着灯。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修改到第七版的开业方案。
每个字都透着捉襟见肘的寒酸。
徐洪波下午又把我叫去办公室询问进展。
他指着方案上的茶水费一栏:“桶装水不行吗?为什么要买矿泉水?”
“来宾可能会需要......”
“需要的人自己带水。”他用红笔划掉这一项,“省钱要彻底。”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指甲刮在心上。
现在那份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摊在桌上,像在嘲笑我的无能。
窗外的城市已经入睡,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还亮着。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去年过年时拍的全家福。
照片里修洁抱着唢呐站在最后排,笑得见牙不见眼。
爷爷在世时常说,谢家唢呐祖传八代,红事白事都能吹出花来。
可惜现在愿意学这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修洁是唯一接过衣钵的,却在村里挣不到几个钱。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摔了手机。
是修洁发来的邀请。
接通后画面晃动,他好像站在田埂上,背后有零星的灯火。
“姐,刚忙完老陈家的事,你上次说开业仪式是周几来着?”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额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着白色的孝衣。
“下周五,你要是忙就算了......”
“不忙不忙。”他抹了把脸,“就是得周六一早赶回来,村支书家嫁闺女。”
我捏紧手机:“路费住宿我可能......”
“睡啥旅馆啊,我打地铺都行。”他笑得憨厚,“姑说你家客厅沙发能拉开。”
视频那头传来狗叫声,他回头呵斥了几句。
转回来时眼神亮晶晶的:“姐,我给你吹个新学的曲子?”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举起唢呐。
月光下的铜喇叭像镀了层银。
第一个音符冲破夜色时,我手忙脚乱调小音量。
悲怆的曲调在空荡的办公楼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榕树上的夜鸟。
是《百鸟朝凤》。
虽然通过手机扬声器有些失真,但那股子穿透力丝毫不减。
值夜班的保安循声而来,手电筒的光在玻璃门外晃动。
“小薛,这么晚放哀乐干什么?”
我慌忙关掉视频,心脏狂跳。
04
周五早上,财务部王会计把我堵在茶水间。
她推了推老花镜,把一张报销单拍在料理台上。
“小薛,这两百块要得急,徐总特批的。”
褶皱的纸币像烫手山芋,我数了两遍才塞进钱包。
王会计端着茶杯欲言又止:“上次市场部开业花了五千。”
我咬住下唇,咖啡机发出尖锐的鸣叫。
仪式倒计时三天,行政部其他同事都找借口躲着我。
连前台小赵看见我抱宣传册都会绕道走。
大家都明白这是趟浑水,谁沾谁倒霉。
中午我溜去批发市场,抱着砍价砍到嘴皮磨破。
卖气球的老板娘听说我要二十个红气球,直接挥手赶人。
“妹子,起码买一百个起批啊!”
最后在角落找到个甩货的摊位,买了些褪色的库存货。
抱着那包轻飘飘的气球回公司时,在电梯里遇见徐洪波。
他瞥了眼我怀里的塑料袋:“颜色不太正啊。”
“夕阳光照下就鲜艳了。”我信口胡诌。
他居然点头:“有道理,省钱就要活用自然光。”
电梯镜面映出我抽搐的嘴角。
下班后我去花店找临期花材,老板娘正在给玫瑰剪枝。
“明天要扔的,你给十块钱全拿走。”
那些耷拉着脑袋的康乃馨,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拖着大包小裹挤地铁时,修洁发来消息:
“姐,买好票了,周四下午到南站。”
附赠一张车票截图,125元的二等座。
我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黑屏映出自己恍惚的脸。
当晚梦见开业现场,修洁吹着哀乐,徐洪波脸色铁青。
惊醒时凌晨三点,冷汗浸透了睡衣。
黑暗中我摸到手机,给修洁发了条语音: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怕......”
消息没打完又逐字删除。
现在反悔,连临期花材都买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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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三下午,徐洪波突然要彩排。
临时清空的会议室里,我打着充气筒给气球充气。
有个褪色的气球啪地炸开,惊得徐洪波捂住胸口。
“小薛,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踢开脚边的气球碎片,眉头拧成死结。
我慌忙展示其他准备物资:缝得歪歪扭扭的红绸。
插在矿泉水瓶里的蔫巴康乃馨。
还有同事借的蓝牙音箱,电量显示只剩一格。
徐洪波用指尖拨弄花瓣:“这花怎么无精打采的?”
“早上刚喷过水,等下就精神了。”
谎话说得面不改色,其实这些花明天能撑住就不错。
他忽然想起什么:“请表演团队了吗?”
我手一抖,充气筒砸在脚上。
“请了......老家的民间艺术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