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药油味混杂着饭菜凉透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我老公周建斌蜷在沙发上,脸色比墙纸还白。而他身边,赫然坐着一个女人,正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那个女人是方雅,周建斌谈了五年,差点就结了婚的前女友。
我的血液“嗡”地一下就冲上了头顶,手里拎着的,给我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闺蜜林昊买的醒酒汤,“哐当”一声掉在玄关的地板上,深褐色的汤汁溅了一地。
方雅闻声抬头,看见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而周建斌,那个半小时前还在电话里哼哼唧唧说胃疼得要死,却摆手让我先去管朋友的男人,此刻看到我,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幕,比任何捉奸在床的场面,都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羞辱。
这一切,都得从两个小时前那通催命似的电话说起。
当时,我正拿着热毛巾给周建斌敷肚子。他今天也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回家就喊胃疼,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我心急火燎地要送他去医院,他却死活不去,说就是老毛病,喝点热水躺会儿就好。他这人就是这样,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犟得像头牛,尤其是在生病这种事上,总觉得去医院是天大的麻烦,好像承认自己脆弱了会丢面子一样。
“你别忙活了,真没事。”他推开我的手,有气无力地说,“让我自己待会儿。”
就在我俩僵持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酒吧老板打来的,语气焦急:“舒婉啊,你快来趟吧!你朋友林昊喝多了,抱着柱子哭,谁劝都不听,我们这还要做生意呢!”
我一听,头都大了。林昊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最近刚失恋,情绪很不稳定,我最怕他借酒浇愁。我拿着电话,为难地看着沙发上的周建斌。一边是病得难受的丈夫,一边是可能要出事的闺蜜。
周建斌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死不了。你那个林昊,比我还像个孩子,你去管管他。”
他这句话说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叫“我那个林昊”?说得好像我们关系不正常一样。但我当时急着处理事情,也懒得跟他计较,只当他是胃疼得难受,说话没了分寸。我叮嘱他热水就在壶里,药在抽屉里,有事立马给我打电话,然后就匆匆出了门。
把林昊从酒吧里捞出来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他又哭又闹,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他前女友的名字,最后吐了我一身。我把他塞进出租车,送回他家,给他擦脸换衣服,安顿好一切,已经快午夜了。回家的路上,我心里还惦记着周建斌,特意绕路去买了碗他平时胃不舒服最爱喝的猪肚汤。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满心愧疚和疲惫地赶回家,等待我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周建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指着方雅,那个我结婚三年来,周建斌发誓赌咒说早就断得一干二净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和我身上沾着呕吐物、头发凌乱的狼狈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建斌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胃部的剧痛折磨得又弯下了腰。方雅站起身, calmly地对我说:“舒婉,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冷笑一声,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我想的是我丈夫胃疼,我担心得要死,结果他把我支开,就是为了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我们家演这出深夜情未了的戏码吗?方雅,你不觉得你很多余吗?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的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感觉自己像个泼妇,但我控制不住。我把他胃疼的抱怨当真,急着去处理朋友的烂摊子,结果呢?这根本就是个圈套,一个把我从家里骗走的圈套。
“舒婉,你听我说……”周建斌的声音很虚弱。
“我不听!”我吼了回去,“周建斌,我真是瞎了眼!我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一毕业就嫁给你,陪你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胃疼是假的吧?就是为了让我心怀愧疚地出门,你好跟她私会?”
我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晋升的机会,每天围着柴米油盐转,朋友聚会都很少参加。而他呢?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方雅看着我崩溃的样子,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反唇相讥或者得意炫耀。她只是默默地走到茶几前,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我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吧。”她的语气里没有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公事。
我一把挥开她的手,文件袋掉在地上,里面的几张纸散落出来。最上面一张,标题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胃镜检查报告”。
我愣住了。
“他不是普通胃疼。”方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清晰而冷酷,“他是慢性萎缩性胃炎伴肠化,重度。这是癌前病变,你懂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劈中。我僵硬地弯下腰,捡起那份报告。患者姓名:周建斌。诊断意见那一栏,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我完全无法理解。我翻到第二页,第三页,是不同日期的复查记录,最早的一张,是半年前。
半年……他瞒了我整整半年。
“他一直在我这里看病。”方雅继续说,“我是消化内科的医生。他当初找到我,就是不希望你担心,希望我能替他保密。他说你性子急,知道了肯定会天塌下来一样,他不想你跟着他一起受罪。”
“今晚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疼得快休克了。他说他不敢给你打,怕你慌,怕你哭。他让我过来,如果他真的不行了,让我告诉你,别太难过。”
方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握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我抬头看向周建斌,他正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恐惧,还有深深的歉意。那不是装出来的。
原来,他每次说“老毛病”,不是敷衍,而是陈述一个他独自背负的沉重事实。原来,他每次推开我的关心,不是不耐烦,而是害怕我发现他的脆弱。原来,今晚他让我走,不是为了支开我,而是真的怕自己撑不住,想在我回来之前,找一个能冷静处理后事的人。
而我呢?我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去照顾一个只是失恋喝醉的朋友。在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我,想保护我的时候,我却以为那是他对我的嫌弃和背叛。我甚至,还当着一个一直在默默帮助他的医生的面,对他喊出了那么恶毒的话。
“对不起……”周建斌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婉婉,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冲到沙发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泣不成声:“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老婆啊!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啊!”
他反手握住我,虚弱地笑了笑:“我怕……我怕万一真有什么事,你一个人怎么办……”
这时,方雅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救护车已经到楼下了。舒婉,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去拿上他的医保卡和证件,准备办住院手续。接下来的,是一场硬仗。”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嫉妒、怨恨过的女人,此刻却成了我们唯一的依靠。我胡乱地抹了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方雅帮着安排好了一切,又跟主治医生交代了半天病情,才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瓶温水。
“谢谢你。”我低着头,声音很小。
“不用谢我,我是医生。”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作为周建斌的朋友,我想跟你说几句。他这个人,自尊心比天都大,越是亲近的人,他越不愿意展示自己的软弱。他瞒着你,不是不信任你,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你。”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你呢?你们……”
方雅笑了,那是一种释然的笑:“舒婉,都过去了。我今天来,是以医生的身份,不是前女友。你知道吗,他给我打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方医生,救救我,我老婆不能没有我’。”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我和周建斌的婚姻,看似平静,其实早就有了问题。我习惯了他的强大和无所不能,却忽略了他也会累,也会生病,也会害怕。而他,习惯了为我遮风挡雨,却忘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同舟共济,而不是一个人死扛。
我们都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爱对方,却忘了停下来问问对方,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最深的裂痕。幸运的是,它也给了我们一个重新审视和弥补的机会。
周建斌的治疗很顺利,虽然过程很熬人,但他很配合。我辞掉了工作,专心在医院照顾他。我们每天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他会跟我讲他检查时的恐惧,我会跟他聊我内心的担忧。我们不再互相隐瞒,也不再逞强。
林昊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特地来医院道歉,他说如果知道周建斌病得那么重,他就算醉死在酒吧,也绝不会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这不怪他,要怪就怪我们自己,没有真正地学会如何做一对夫妻。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周建斌瘦了一圈,但精神不错。我扶着他慢慢往外走,在医院门口,我们又遇到了方雅。她穿着白大褂,看到我们,笑着点了点头。
周建斌郑重地对她说:“方医生,谢谢你。”
我也走上前,由衷地说:“方雅,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他,也……救了我们的家。”
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好好过日子吧。他以后可就交给你监督了,按时复查,不许乱吃东西。”
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芥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回家的路上,周建斌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说:“老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好不好?”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湿润。经历过这场风波,我才真正明白,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沉默的礁石。爱,不仅仅是风花雪月,更是责任、是坦诚,是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告诉他:“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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