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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王
三
万事开头难,当韩国平闯过了“开头难”这道难关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俨然成了一位技术娴熟的摆窑师傅了。两边的师傅不仅关不了他俩的“鸡笼”,反倒还被他们甩在了后面。凌班长不禁感慨说:“唉,后生可畏啊,年纪大了不服不行哩。”他俩听了就得意得呵呵笑,笑声传染得递砖坯的几个姑娘也跟着一起笑。
轮窑内外,整天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像这样极有意思的工作环境,竟使韩国平暂时忘却了没有安排好工作的烦恼,他觉得就这么干下去也挺开心的,每个月还能挣一百元的工资呢。他父母亲都在生产队的农田里干活,一年到头勤巴苦做,到了年底也拿不到一百块钱的利,弄不好家里还要超支呢。当他每个月把领到的工资分文不少地交给母亲时,老人家手捧钞票,乐得老半天都合不拢嘴,末了还喜滋滋儿说:“呵呵,这样的日子真是好过哩!”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窑室里真就成了“烤鸭店”,人一走进去,立马就是一身汗。为了给窑室里降温,厂里不得不用一台大功率的鼓风机,支棱在窑门口使劲儿往里吹凉气。凉风是有了,可扬起来的灰尘也不含糊,混混浊浊扑面而来。半个窑门摆下来,四位师傅都成了三花脸;眉毛上像染了白霜,鼻子两边淤积起一层灰不灰,黑不黑的污物,只有在张嘴一笑时,一口牙齿还算雪白。进窑班的姑娘们处境要好一些,她们快进快出,在窑室里呆的时间短,干净的脸庞依旧还很干净。可她们却占了便宜还卖乖,一个个反倒拿刚出窑的师傅当开心果玩。时髦小伙和韩国平便成了她们取笑的目标,一伙人围着他俩在围屋里又是嘻嘻呵呵,又是疯疯打打,像这样的情形,似乎已成为常态,他俩也就半推半就,身陷其中,乐在其中。
六月中旬的一个上午,韩国平正在摆窑,他的位置在左手二,正好侧面对着窑门口,就当他一闪眼的功夫,他的眼珠立刻像被定了格似的不会动了。窑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身材婷婷玉立的姑娘。她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两眼好奇地向窑里张望着。韩国平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身上,虽然这样的观注只是转瞬即逝,但她上身穿的粉红短袖衫,淡黄色多褶裙,脚上的白凉鞋,还有她微笑时的俊俏模样,仿佛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灵深处,再也拔不掉,移不走了,只感到胸膛里那颗不安分的心,在一阵阵“噗噗,噗噗”地狂跳……
等到半个窑门摆完后,韩国平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围屋里来看,想看看哪个姑娘还在不在。巧了,她还在,正站在围屋里跟几个拉砖坯的姑娘说话,他站在不远处,听见坐在板车把上的郭红梅正敞亮着嗓门向姐妹介绍:“她是我妹妹,叫郭红燕,高中刚毕业,明天也来咱们进窑班上班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国平听罢,心里不禁一阵狂喜,继而又是一阵狂跳。他暗忖:天啦,谢天谢地,这回她不走了!
自打郭红燕来到进窑班后,韩国平的心里像灌了一桶蜜汁一样甜,整天脸上挂满了笑容,天天开心得像吃了开心果。不过,开心是开心,但也时刻在为她担心。郭红燕上班的头几天,他的心里就像伸出了一根细绳,紧紧地系在她的板车把上,她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她那柔弱的身子能拉动那么重一车砖坯吗,她一定很累吧,她一定受不了吧……
韩国平的惦记,开初还只是搁在心里想一想,疼一疼。等到时间一长,彼此慢慢一混熟,便把这种牵肠挂肚的惦记,大胆地付诸了帮助她的行动。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一时冲动,自认为只有这么做了,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七月末的这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地面上像要着火,一股灼热的蒸气带着被烤热了的泥土气息,直往人的脸面上扑,冲得睁不开眼。郭红燕像一头勤劳的驴,肩上负着背带,双手把住车把,低倾着头和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移动。她头上戴一点揉得发皱的麦草帽,后背上的衬衣像洒了水似的紧贴在脊背上,麦草帽遮挡住了她的脸,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两边脸颊和下颏上往下滴落,打在散成干粉沫的地面上直冒热气。就在她艰难行进中,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身子骤然直立了起来,她长吁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回敬她的是几声嘿嘿的哂笑。他的笑声像通了电,触得她心里一咯噔,继而她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笑声好甜,好好听,在他听来,就像是从天上白色的云朵里传下来的天籁之音。
打这次以后,韩国平只要摆完窑轮休时,他就像一只偷食的猫儿,时不时地主动出击一回,去帮她推一趟车。那种愉快的心境,远比猫眯偷到一条大鱼还要快乐得多。
每当韩国平当班摆窑时,郭红燕总会提前观察好自己的摆车位置,挨挨贴贴地排到确保进窑后出现在韩国平的摆窑位置上。她的这一举动隐密而周全,别人一般很难察觉到她的用意,只有韩国平见了后喑自窃喜,心照不宣。
有一次,三个师傅都摆完窑出去了,韩国平故意拖延时间,放慢速度,在最顶端留下一截尾巴没收完。此刻的窑室里只剩下他和她了。她不慌不忙地往上递砖,拿砖的手无意间改变了握捏的方位,用双手从砖的中间部位拿握,而后仰着手心把砖头递上去,而且两手只拿一块砖。韩国平每次弯腰接砖时,都必须先从她那双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抚过,方能取走砖块。顶端留下的空位并不很大,可他俩足足填充了四五分钟也没填满。如果不是接班的师傅来摧,这个小小的空洞,恐怕一时半会还填不完呢。
韩国平和郭红燕是一对纯洁得像白雪一样的青春男女,彼此也都是平时连跟异性说话都要先脸红的人。当他们第一次在心中情窦初开,羞羞涩涩时,只有各自内心那变得愈来愈强烈且又无比神秘的情感冲动,给予了他们难以驾驭的胆量,促使两个人总想钻洞觅缝地往一起凑。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老天爷还真的开了恩,给了他俩一次独处的机会。这天下午下班前,韩国平摆完了最后一班窑,独自一人从窑室里出来,见班上的同事都走了,他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穿过窑外一码码成品砖垛,走上一条用煤碴铺垫的泥土路。就当他匆匆往前走时,只见一个身影忽然从砖垛中闪了出来,他一看不禁惊喜地叫出声来:“红燕,是,是……你啊!”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嘴里像含了酸枣似的嗫嗫嚅嚅说:“我妈在,在厂里食堂上班,我去她哪儿玩,玩了一会。”
“噢,是,是……”
韩国平的嘴唇激剧地蠕动着,他想说什么,可怦怦乱跳的心,仿佛刹那间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封住了他的嘴巴。他手捂心口,强咽下一口气,竭力想让喉咙变得顺畅一些。他确实有话要说,又见她并没有急着想走,等嗓子里的气儿一喘顺溜,便马上壮着胆子说:“晚上你有时间么?我,我想约你出来走走。”说完他就低下头,呆立在脚地上一声不吭,心里焦虑不安,像一个犯有罪行的人,在静心等待法官的宣判。
“可以……呀,在哪?”
一听这话,韩国平顿时惊喜万分,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紧忙说:“七点,我,我在你家门口左边的那棵大柳树下等!”
她听得很清楚,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羞怯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像逃命似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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