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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我正相亲,死对头闯进来叉腰大喊: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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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照最终还是成了我的妻子。

二十多年过去,每当厂里的老伙计们喝高了,还总有人会拍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问:“建军,说真的,当年你跟晚照到底是谁先看上谁的?那场相亲,是不是你们俩合伙演的戏?”

每到这时,林晚照,我那个已经鬓角微霜的妻子,就会隔着杯盘碗筷瞪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你要是敢胡说,回家就跪搓衣板。

我只能嘿嘿一笑,端起酒杯,把所有人的好奇和那段兵荒马乱的往事,一并灌进喉咙里。

演戏?要是人生能提前拿到剧本,我何至于在那之后的整整一年里,都成了全厂最大的笑话。那句压在心底的承诺,像一根滚烫的钢钎,在我心里烙了十年,最终却以一种最狼狈、最啼笑皆非的方式,被捅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但这一切,都得从1998年那个燥热的夏天,从那场被我妈寄予厚望,却被林晚照一脚踹翻的相亲说起。

第1章 那一嗓子,吼得国营饭店地动山摇

1998年的夏天,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焦躁的味道。厂里效益不好不坏,吊着一口气,年轻人都想着往南方跑,我们这些三十岁上下、技术过硬又挪不动窝的,就成了长辈们眼里最着急的“老大难”。

我叫陈建军,红星机械厂二车间的技术骨干,钳工八级,厂里大大小小的机床,就没有我伺候不明白的。手艺是过硬,但人有点闷,嘴笨,不会来事儿,加上前些年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耽误了个人问题。眼瞅着过了三十,我妈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建军啊,你王阿姨给介绍的这个姑娘,是子弟小学的老师,叫王淑芬,人特别本分,照片你也看过了,多好的姑娘啊!”我妈一边给我整理着那件压箱底的白衬衫,一边念叨,“今天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话多说点,主动点,听见没?”

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含糊地“嗯”了一声。照片我看过,是个长相清秀、戴着眼镜的姑娘,笑起来很文静。说实话,到了我这个年纪,对爱情已经没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就想找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成立个家,让我妈抱上孙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相亲的地点,定在厂门口不远的“国营第一饭店”。这地方在我们这一片儿,算是顶有牌面的了。红砖墙,大圆桌,白瓷的茶具,连服务员都还穿着带点浆洗味道的白制服,透着一股子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矜持和体面。

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心里反复演练着王阿姨教我的开场白。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一杯茶水下肚,才算稍微定了定神。

王淑芬比照片上还要文静一些,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说话细声细气的。我们聊得还算投机,从厂里的情况聊到学校的趣事,从我喜欢摆弄机械聊到她喜欢看书。她不时地抿嘴笑,露出一点点羞涩。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这事儿,有谱。

“陈师傅,听王阿姨说,您是厂里的技术能手,特别厉害。”王淑芬端起茶杯,眼睛亮亮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就是个修机器的,谈不上什么厉害。”

“您太谦虚了。”她笑着说,“我觉得,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人,都特别了不起。”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么多年,我所有的骄傲和安身立命的本钱,都在这双手艺上。被人这么真诚地夸奖,尤其还是个有好感的异性,我心里那点儿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正准备再谦虚两句,顺便把话题引到对未来的规划上,饭店那挂着棉门帘的大门,被人“哐”的一声,粗暴地撞开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火药味儿的声音,像一颗炸雷,在嗡嗡作响的饭店里炸开。

“陈建军!”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我化成灰都认得。

我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声音的主人此刻的样子。肯定是双手叉着腰,柳眉倒竖,眼睛里能喷出火来,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雌豹。

整个饭店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我们这张桌子上。对面的王淑芬显然被这阵仗吓到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身后。

我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转过头去。

果然,林晚照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一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她鼻尖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那双全厂公认最漂亮的杏眼,此刻正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怒火和……委屈?

林晚照,我们厂长办公室的档案管理员,也是我陈建军从进厂第一天起,就八字不合的“死对头”。

我们俩的梁子,结得莫名其妙,但根深蒂固。她嫌我木讷死板,我嫌她咋咋呼呼;她笑我浑身机油味儿,我讽她就会舞文弄墨。车间和办公室,隔着整个厂区,但凡有机会碰上,必然是火星撞地球,不相互挤兑两句,都觉得今天这班上得不完整。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还用这种方式?

“陈建军!”她又喊了一声,声音更大了,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脚下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林……林晚照,你来干什么?”

她在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又斜眼瞥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王淑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整个饭店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

她把手往腰上那么一叉,挺起胸膛,下巴一扬,用一种足以掀翻屋顶的音量,对着我大声喊道:

“好你个陈建军!跑这儿来跟别的女人相亲?你当初答应我爸的事儿都忘了?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负责”两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完了。

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能想象到,明天,不,也许今天下午,整个红星机械厂都会传遍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二车间的陈建军,是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他搞大了人家林晚照的肚子,现在不仅不负责,还敢跑出来相亲!

看着林晚照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和对面王淑芬那张由错愕转为震惊,再转为鄙夷的脸,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我解释不清。

尤其是我答应她爸的那件事,更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对第二个人提起的秘密。

第2章 全厂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一头牛

那顿相亲饭的结局,自然是惨不忍睹。

王淑芬的脸色,像一块被反复蹂躏的调色盘,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定格在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屈辱的铁灰色。她“啪”地一声把茶杯顿在桌上,水花溅了我一手,然后抓起自己的小包,看都没看我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饭店。

介绍人王阿姨的电话,在我回家后不到半小时就追了过来。电话那头,她平时热情洋得意的声音,此刻尖利得像一把锥子,恨不得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戳穿我的耳膜。

“陈建军!你,你可真行啊你!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被你给丢尽了!人家王老师一个多好的姑娘,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谁啊你!”

我握着那只黑色的老式电话听筒,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嘴里发苦,却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王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是个误会……”

“误会?!”王阿姨的声音拔得更高了,“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指着鼻子说你不负责任,这还能有误会?全饭店的人都听见了!建军啊,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糊涂事啊!”

电话最后是怎么挂断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妈从我手里抢过电话,对着那边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挂了电话后,她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枯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预想中的风暴,以比台风过境还要猛烈的势头,席卷了整个红星机械厂。

我刚骑着我的永久牌自行车进了厂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从门卫室的大爷,到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探究、鄙夷和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兴奋。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内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走进车间,那感觉就更明显了。

平日里和我称兄道弟的工友们,此刻都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我。几个年轻的小徒弟想过来跟我打招呼,又被他们师父用眼神给瞪了回去。整个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盖不住那种无形的、粘稠的议论声。

我的师父,也是我们车间的主任,刘海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给我递过来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建军,”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沉,“昨天的事,我听说了。”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机油的劳保鞋,闷声说:“师父,事情不是他们传的那样。”

“那是哪样?”刘海山追问,“你跟小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一个姑娘家,要不是被逼急了,能跑到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种话?”

我能怎么说?

我说林晚照她胡说八道?可她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我说我跟她清清白白?可我怎么解释她口中的“负责”和“答应她爸的事”?

我总不能把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我们共同的恩师,林工程师,从坟里刨出来为我作证吧?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苍白无力的话:“师父,这是个误会,很复杂的误会。”

刘海山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他弹了弹烟灰,叹了口气:“建军啊,你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你的为人我信。但是,悠悠众口,你堵不住啊。现在全厂上下都传遍了,说你……说你把人家小林给……唉!”

他没说完,但我懂。

谣言的版本,比我想象的还要离谱。有人说我跟林晚照早就好上了,现在我攀上了高枝,想甩了她;有人说林晚照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种,我却不认账;更有人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我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犯的错误”都给编排出来了。

一时间,我陈建军从一个人人称赞的技术骨干、老实本分的先进工作者,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陈世美”、“负心汉”。

而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主角,林晚照,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我在厂区的路上碰到她,她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挺着胸,抬着头,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我一个。仿佛昨天在饭店里那个情绪失控、大喊大叫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的这种态度,在别人看来,就是受了委屈后故作坚强的伪装,更坐实了我的“罪名”。

我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下午,我趁着去办公室送维修单的机会,在楼梯的拐角处堵住了她。

“林晚照!”我压着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抱着一摞文件,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解释?陈建军,该解释的人是你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去相亲了?”

“是!可那又怎么样?”我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我三十岁了,我妈逼我,我去相个亲,犯法了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要那么毁我名声?”

“毁你名声?”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往前一步,逼近我,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着寒光,“陈建军,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忘了我爸临终前,你是怎么答应他的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拍着胸脯跟他保证的吗?”

她一提这事,我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泄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没忘。”我声音低了下去,“我一直记着。可是……可那和我要结婚,是两码事!”

“两码事?”林晚照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在你看来是两码事,在我看来就是一码事!你答应过他要照顾我,可你现在要去找别的女人结婚,组建你自己的家庭了!你告诉我,你以后还怎么照顾我?陈建军,你这就是背信弃义!”

我被她这套神逻辑给彻底搞懵了。

我看着她那张倔强的、混合着愤怒和委屈的脸,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照顾她,和我要结婚,这怎么就冲突了?

难道,难道她以为的“照顾”,和我理解的“照顾”,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第3章 泛黄的承诺,压了十年

要说清楚我和林晚照之间的这笔糊涂账,就必须得从十年前说起,从我的恩师,也是她的父亲,林振华工程师说起。

十年前,我还是个刚从技校毕业、分到红星机械厂的毛头小子。因为手脚勤快,脑子也还算灵光,被当时厂里技术最牛的总工程师林振华看中,收作了关门弟子。

林师傅是个典型的老一辈知识分子,严谨、刻板,但在技术上,对我却是倾囊相授。他不仅教我图纸、教我操作,更教我一个技术工人应有的严谨和担当。可以说,没有林师傅,就没有今天的陈建军。在我心里,他早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

那个时候的林晚照,还是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小姑娘,在市里读高中,只有周末才回家。她身上有种和我们这些工人子弟不一样的书卷气,但也带着一股子被她父亲宠出来的娇纵和傲气。

她看不上我这个浑身机油味儿的“土包子”徒弟,觉得我笨手笨脚,还抢走了他父亲的注意力。而我,也觉得这个大小姐娇气、刻薄,一点都不好相处。我们俩,从一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

她会故意在我擦拭机床的时候,把墨水滴到我的白手套上;我也会在她路过车间时,假装不经意地开启鼓风机,吹她一头一脸的铁屑粉尘。这种幼稚的相互找茬,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

林师傅看在眼里,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是“天生的冤家”。

平静的日子,在林晚照考上大学那年夏天,戛然而止。

林师傅积劳成疾,被查出了肝癌晚期。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打蒙了。那个在我们心中如同山一样坚实的男人,在病魔面前,迅速地垮了下去。

他住院的最后一个月,是我和林晚照关系最“和平”的一段时间。我们轮流在医院陪护,话不多,但彼此都从对方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悲伤和无助。

林师傅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把我单独叫到了病床前。他已经很虚弱了,说话都费劲,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他拉着我的手,那双曾经能画出最精密图纸、能操作最复杂机床的手,如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建军……”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师父……不行了……以后,怕是不能再教你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哽咽着说:“师父,您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这辈子,没什么牵挂的……就是……就是晚照这个丫头……”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

“她妈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惯得她无法无天,嘴硬心软,性子又傲……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建军啊,你是我最信得过的徒弟,人品扎实,有担当……师父求你一件事……”

他用尽力气,攥紧了我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以后,帮我……多照看着点晚照。别让她被人欺负了……算师父,求你了……”

那一刻,我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恩师,听着他作为一个父亲最沉重的托付,我根本无法思考,也无法拒绝。

我含着泪,重重地点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师父,您放心!只要有我陈建军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师妹受半点委屈!我会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一辈子!”

得到了我的承诺,林师傅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丝光。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凌晨,他就走了。

处理完林师傅的后事,林晚照回学校继续上学。而我,就把师父的临终嘱托,当成了一项必须完成的、神圣的使命。

这十年,我就是这么做的。

林晚照大学毕业,也分回了我们厂,在厂办当档案管理员。我们俩的“死对头”关系,似乎又延续了下来。她依旧看我不顺眼,我也懒得搭理她的冷嘲热讽。

但背地里,我一直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履行着对师父的承诺。

她刚分回来住单身宿舍,宿舍里的水管漏水,我趁她上班,偷偷溜进去给她换了新的阀门和胶垫。

冬天厂里发大白菜,她一个姑娘家扛不动,我提前跟发放的师傅打好招呼,让他给林晚照挑一棵最小的,剩下的记我账上,然后我再吭哧吭哧地帮她把那几百斤白菜搬到宿舍楼下的菜窖里。

有一次,厂里有个外单位来办事的二流子,看林晚照长得漂亮,总去办公室骚扰她。我找了个机会,把那小子堵在厂门口,亮了亮我那因为常年摇动扳手而练出的、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劝”他以后离我们厂的女同志远一点。

这些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她。

一来,以她的性子,要是知道是我在背后帮她,非但不会感激,恐怕还会觉得我是在羞辱她,看不起她。二来,这是我跟师父之间的承诺,是我心底最私密的责任,没必要拿出来炫耀。

我以为,所谓的“照顾”,就是这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能安安稳稳地生活。等我将来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依然可以继续这样做。这并不矛盾。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林晚照心里,这件事竟然是另外一个版本。

她竟然把师父的临终托付,理解成了……一种类似婚约的承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站在楼梯的拐角,看着眼前这个又气又急、眼圈通红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棘手。

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她搅黄了我的相亲,也不在于全厂的流言蜚语,而在于,我们俩对于十年前那句承诺的理解,从一开始,就跑偏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上。

而这条鸿沟,我要怎么才能跨过去,跟她解释清楚?

第4章 一碗红糖姜水,烫了手也烫了心

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在厂区的角角落落里疯狂滋长。我成了众矢之的,走在哪儿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戳我的脊梁骨。车间的工作量没变,但心里的压力却一天比一天大。

我试着找林晚照再谈一次,想把事情彻底说开。可她就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根本不给我机会。我要么在办公室门口被她一句“我很忙”给堵回来,要么就是在路上被她直接无视。

日子就这么僵着。我妈因为这事儿,气得好几天没跟我说话。家里气氛压抑得像口高压锅,随时都可能爆炸。

转眼入秋,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车间里不少人都穿上了毛衣。

那天下午,我正在车床上加工一个零件,徒弟小李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脸八卦又带着点同情地对我说:“师父,师父,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我刚才去厂办送材料,看见林……林姐了。”小李压低了声音,“她脸色好差,白得跟纸一样,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好像是……是那个来了,疼得厉害。”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记得师娘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闲聊说起过,晚照这孩子随她,体寒,每个月那几天都特别难受。那时候师娘总会提前给她熬好红糖姜水。师娘走了,林师傅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但也会笨拙地用暖水袋给女儿焐肚子。

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疼起来的时候,身边连个倒热水的人都没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手里的活儿瞬间就干不下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徒弟小李描述的,她“脸色煞白”、“捂着肚子”的模样。

对师父的承诺,像一道烙印,瞬间在我心里发烫。

“建军,帮我照看着点晚照,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师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身体上的病痛,算不算一种“欺负”?

我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脱下工作手套,跟主任请了个假,就冲出了车间。我骑上自行车,一路狂奔到厂外的小卖部,买了红糖和一块老姜,然后又折返回单身宿舍区。

站在林晚照那间熟悉的宿舍门口,我却犹豫了。

以我们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我这么贸然地送一碗红糖姜水过去,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会不会直接把水泼我脸上,连人带碗一起给我扔出来?

我捏着手里的红糖和姜,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师父那张清瘦而恳切的脸,还是占了上风。

管她呢!她领不领情是她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我答应了师父,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难受不管。

我一咬牙,跑到宿舍楼下的公共水房,借了个小锅,笨手笨脚地开始生炉子、烧水、切姜片。水房里人来人往,不少人看到我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熬东西,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我脸皮发烫,只能假装没看见,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里。

红糖姜水很快就熬好了,辛辣又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我找了个干净的搪瓷缸子倒进去,用毛巾垫着,小心翼翼地端着,又回到了她的宿舍门口。

这次,我没再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她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陈建军。”我硬着头皮回答。

门里沉默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就在我以为她不打算开门,准备把东西放在门口走人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林晚照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的脸色果然像小李说的那样,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得起了皮。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端着的搪瓷缸子,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疑惑。

“你来干什么?”

“我……”我把缸子往前递了递,热气熏得我眼睛有点发涩,“听说你……不舒服。我……我给你熬了点红糖姜水,趁热喝了,能好受点。”

我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做这种事,话说得磕磕巴巴,脸烧得厉害。

林晚照的目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搪瓷缸子,一动不动。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翻涌。

我们就这么隔着门缝,一个站着,一个递着,僵持着。

周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楼道的声音。

就在我胳膊都举得有点酸了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滚烫的缸子。

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背,很凉。而我手里的缸子,却很烫。

她被烫得“嘶”了一声,手一抖,缸子差点掉在地上。我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我们的手,就这么短暂地叠在了一起。

她的手很软,也很冰。我的手,粗糙,滚烫。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闪电般地抽回了手,像是被电到了一样,脸颊上飞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她低下头,不敢看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谢谢。”

说完,不等我回答,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外,愣了半天,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还在发烫。那句轻飘飘的“谢谢”,却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喝那碗姜水,但我心里那块因为流言蜚语而积压了许久的石头,却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一点。

也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也许,我们之间那堵又高又厚的墙,终于,被一碗红糖姜水,烫出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第5章 河边的摊牌,哭声里的真相

那碗红糖姜水之后,我和林晚照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们在厂里再遇见,她不再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而是会飞快地瞥我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目光,耳根会泛起一点点可疑的红色。虽然我们依旧不说话,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确实消散了不少。

厂里的流言也渐渐平息了一些。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一桩没有实锤的八卦,热度终究有限。只是,我“陈世美”的帽子,算是暂时摘不掉了。

我妈看我最近安分了不少,也没再提相亲的事,只是偶尔会唉声叹气,念叨着老陈家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不好不坏地过下去,我和林晚照会维持着这种诡异的“休战”状态,直到某一天,她或者我,有了新的归宿,这段荒唐的纠葛才会彻底了结。

然而,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意识到,我必须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那天,我去给厂长办公室修窗户,林晚照不在。我修完之后,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她桌上摊开的一个笔记本。

上面是她的字,清秀有力,写着一些读书笔记。而在笔记的末尾,有一行字,让我瞬间定在了原地。

那行字写的是:“爸,他说他要去结婚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字迹的末尾,有一滴小小的、已经干涸了的水渍,像是泪痕。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又酸又疼。

原来,在她那坚硬的外壳下,藏着的是这样深的不安和恐惧。她不是在无理取闹,她只是害怕。害怕我这个她父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也要离她而去。

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告诉她真相。

我必须让她明白,我对她的“照顾”,是出于对恩师的承诺,是一种责任,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关系。长痛不如短痛,这种误会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就越大。

那天傍晚,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厂办门口等她。

“林晚照,我们谈谈。”我拦住了她。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我带她去了工厂后面那条小河边。这里很安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偶尔的几声虫鸣。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泛起金色的碎光。

我们并排走在河边的土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

“你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她停下脚步,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声音很低:“我……我就是……就是生气。”

“生气我什么?”

“生气你……”她转过头,看着我,眼圈又红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爸的!可你一声不吭地就跑去相亲了!陈建军,在你心里,那个承诺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就是一句随口说说的空话?”

“当然不是!”我急切地反驳,“我一直都记得!我从来没忘过!”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理解的‘照顾’,和你理解的,根本不一样!”我打断了她,决定不再拐弯抹角,“林晚照,你听我说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十年前,在林师傅病床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了她。

我告诉她,师父的原话是“帮我多照看着点晚照,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我告诉她,我当时是怎么含着泪答应,并保证会“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一辈子”。

“像亲哥哥一样……”我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林晚照,我对你的所有好,所有你以为的‘找茬’和‘多管闲事’,都是因为这个承诺。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我师父的女儿。所以,我会去修你漏水的水管,会帮你搬白菜,会赶走骚扰你的流氓……这和我娶妻生子,并不冲突。”

我说完了。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林晚照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那天一样苍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迷茫,和一种……巨大的、被击碎的幻灭感。

“亲……亲哥哥?”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是。”我狠下心,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你从来……从来没有……”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站在那里,无声地流泪。那种压抑的、绝望的哭泣,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心慌。

她哭了很久,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后来捂着脸,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我爸……我爸他好偏心……”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他什么都给你……把他的技术给了你……最后……最后连我……都托付给你……”

“他不是那个意思……”我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

“他就是那个意思!”她突然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着我,声音嘶哑,“我爸临走前,也跟我说了话!他跟我说,建军是个好孩子,踏实,稳重,以后……以后让我听你的话,说你不会让我受委屈的……我以为……我一直以为……”

我彻底愣住了。

原来,林师傅不仅嘱托了我,也嘱托了她。

我们俩,就像两个拿着半张藏宝图的人,各自揣测着宝藏的模样,却不知道,只有把两张图拼在一起,才能看到完整的真相。

林师傅的本意,或许真的只是希望我这个他最信赖的徒弟,能在他走后,像一个兄长一样,守护他唯一的女儿。可是,两个失去至亲的年轻人,在漫长的十年里,把这份沉重的托付,当成了各自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把它理解成了责任。

而她,一个从小失去母亲、又即将失去父亲的女孩,把它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种超越兄妹之情的、可以托付终身的依赖。

所以,我的相亲,对她而言,不啻于一种背叛。

河边的风,吹得有些凉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有澄清误会的轻松,有对她深深的歉疚,还有一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我脱下身上的外套,默默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没有拒绝。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因为误会而筑起的高墙,终于,轰然倒塌。

第6章 笨拙的温柔,从一顿饭开始

那次河边的摊牌,像一场迟到了十年的手术,虽然过程痛苦,但却切除了我们之间那颗名为“误会”的。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林晚照不再躲着我,也不再对我冷嘲热讽。我们在厂里遇见,她会有些不自然地对我点点头,喊我一声“陈师兄”。这个称呼,她已经十年没叫过了。

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以前习惯了跟她斗嘴,现在她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了。那种感觉,就像两个打了半辈子仗的士兵,突然被宣布停战,站在空旷的战场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厂里的风向也开始转变。不知道是谁把我们俩是师兄妹关系的消息传了出去,再加上我们最近“和平共处”的表现,之前那些不堪的谣言不攻自破。大家看我的眼神,又从“陈世美”变回了那个老实本分的技术骨干陈建军。

我妈最高兴,家里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下来。她又开始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但都被我以“工作忙”为由,暂时搪塞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去跟别的女人相亲,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林晚照在河边哭泣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

我开始更频繁地,也是更光明正大地,去“照顾”她。

她宿舍的灯泡坏了,会主动来车间找我,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自己踩着凳子去换。

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我会从家里带我妈做的红烧肉,打着“师父以前最爱吃这口”的旗号,给她送过去。

她的自行车链子掉了,会推到我们车间门口,站在那儿,等我看见,然后我就会认命地拿起工具,帮她修好,再听她用一种别扭的语气说一句“谢谢师兄”。

有一次,我给她送饭过去,正好碰到她办公室的同事。那个大姐笑呵呵地打趣:“晚照,你这个师兄,可比亲哥还亲啊!”

林晚照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小声辩解:“他是我爸的徒弟,应该的。”

我站在旁边,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甜丝丝的感觉。

我发现,我开始留意她的一切。她今天换了什么颜色的头绳,她今天是因为工作顺心而嘴角上扬,还是因为遇到了烦心事而眉头紧锁。

这种留意,已经超出了一个“师兄”对“师妹”的关心范畴。

我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正在我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地变质了。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那年的厂庆。

厂里组织了联欢会,每个车间和科室都要出节目。林晚照被办公室推举上去,要朗诵一首诗。

那天晚上,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简陋的舞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的声音清脆又富有感情,把一首普通的诗歌,念得荡气回肠。

我站在台下的人群里,看着她,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真好看。如果她能成为我的妻子,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陈建军,竟然对我的“死对头”,我的“师妹”,动了这种心思?

联欢会结束后,大家闹哄哄地往外走。我看见林晚照一个人抱着奖状,默默地走在人群后面。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林晚照。”我在她身后喊她。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陈师兄?”

“恭喜你,拿了一等奖。”我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她笑了,月光下,她的笑容比舞台上的灯光还要明亮,“多亏了你之前帮我修录音机,我才能跟着磁带多练习几遍。”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开口道,“我……我还没吃饭,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是……庆祝你拿奖。”

她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去了厂门口那家我们都很熟悉的小饭馆。我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还破天荒地要了一瓶啤酒。

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聊小时候,聊林师傅,聊这些年的工作和生活。我们第一次,像两个普通朋友一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我发现,抛开那些偏见和误会,林晚照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她爱笑,也爱憎分明,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韧劲儿。

酒过三巡,我借着一点酒劲儿,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的问题。

“晚照,”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发紧,“你……你以后,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脸红了,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就……就找个对我好的,踏实的,能……能像我爸那样,什么都会修的……”

我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我放下酒杯,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晚照,你看……你看我行吗?”

第7章 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比奖状还烫手

当我问出那句“你看我行吗”之后,时间仿佛凝固了。

小饭馆里人声鼎沸,但我却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林晚照低着头,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迟迟没有回答。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我太冲动了,太唐突了。也许,她对我,真的只是师兄妹的感情。我这么一说,以后怕是连师兄妹都没得做了。

就在我准备开口说句“我喝多了,你别当真”来挽回局面时,她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水光潋滟,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看着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了一些:“我说……行。”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绽放出了烟花。

巨大的喜悦,冲得我头脑发昏,我咧着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连接下来该说什么都忘了。

我们的关系,就以这样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确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跟林晚照谈恋爱了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工厂。这一次,没有人再投来异样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哄笑和祝福。

车间的工友们见到我,不再叫我“建军”,而是扯着嗓子喊“林家女婿”。

办公室的大姐们,则拉着林晚照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她有眼光,说我陈建军虽然嘴笨,但人是顶顶老实可靠的。

我和林晚照,成了厂里最受关注的一对。

我们开始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约会,看电影,逛公园。

只是我们的约会地点,总带着点“红星机械厂”的特色。

有时候,是她在办公室看书,我在旁边帮她把吱呀作响的椅子腿儿给钉牢了。

有时候,是我在车间加班,她会提着饭盒,安安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等我,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们的话不多,但只要待在一起,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我妈知道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拉着林晚照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好,好,是林师傅的女儿,知根知底,这下我可放心了。”

她甚至还偷偷跟我说:“建军啊,还是你小子有本事,兜兜转转,把厂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给摘到手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1999年的春天,我们决定结婚。

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豪华的酒席。我们请了双方单位的领导和关系好的同事,就在那家我们第一次相亲、也是林晚照大闹过一场的“国营第一饭店”,摆了五桌酒。

婚礼那天,师父刘海山作为我的长辈,上台讲了话。

他喝了点酒,满脸红光,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军,晚照,你们俩,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啊!这是缘分!也是你林师傅在天有灵,看着呢!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身边穿着红嫁衣的林晚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闹洞房的时候,厂里的年轻人不肯放过我们。有人起哄,非要我说说,当初是怎么“骗”到林晚照的。

我被灌了不少酒,脑子有点热,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妻子,我大着舌头说:“我没骗!我就是……就是履行承诺!”

“什么承诺啊?”大家更好奇了。

林晚照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端起酒杯,对大家说:“他答应过我爸,要照顾我一辈子。现在,他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履行这个承诺。这杯酒,我替我爸,也替我自己,敬他。”

她说完,一饮而尽。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个持续了十年的承诺,从今天起,被赋予了全新的、也是最圆满的意义。它不再是束缚,不再是责任,而是我们爱情的起点和基石。

领结婚证那天,天气特别好。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手里捏着那本红色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结婚证,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林晚照翻来覆去地看,脸上一直挂着笑。

“陈建军,”她突然抬头看我,很认真地问,“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不解。

“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脾气不好,还搅黄了你相亲的‘死对头’啊。”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不后悔。”我在她耳边,郑重地说,“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晚照,谢谢你,谢谢你当初那么勇敢地闯进那家饭店。不然,我可能会错过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是啊,如果不是那场啼笑皆非的“大闹相亲”,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捅破。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它会用一种最激烈、最不体面的方式,把两个本该在一起的人,狠狠地推到彼此面前,逼着你们去面对,去解决,去认清自己的内心。

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比我拿过的任何一张技术奖状,都要烫手,都要珍贵。

第8章 岁月里的机油味,和一辈子的承诺

婚后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杯温开水,但细细品尝,却有回甘。

林晚照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要强的姑娘,但她把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给了我和这个家。

她会把我的工装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口袋里永远放着一块干净的手帕。

她知道我胃不好,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养胃的饭菜,把我养得比婚前胖了十斤。

她不再嫌弃我身上的机油味,她说,那是全天下最好闻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而我,也努力地学着做一个好丈夫。

我包揽了家里所有需要动手的活儿。从换灯泡、修水管,到给她做书架、打家具。只要她开口,就没有我陈建军办不到的。

我们也会吵架。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晚饭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电视是看新闻联播还是看电视剧。

每次吵完,我们俩就冷战。但冷战的时间,从来超不过半天。

总是我先低头。我会默默地把家里那个总是接触不良的台灯给修好,或者把她那辆骑起来有点响的自行车给上了油。

然后,她就会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我面前,没好气地说:“吃吧!吃完了有力气,明天好接着吵!”

我们就这么相视一笑,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后来,我们有了儿子,取名陈念。思念的念。

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忘记,他的外公,那个叫林振华的老工程师,是怎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儿子长大了,很调皮,总喜欢往我工作的车间跑。他对我那些瓶瓶罐罐的机油和冰冷的铁家伙充满了好奇。

林晚照总是不放心,跟在后面念叨:“陈念,离那机器远一点!陈建军,你看着点儿子!”

我就会把儿子抱起来,举得高高的,放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对她说:“怕什么,这是咱们工人的儿子,天生就该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儿子在我怀里咯咯地笑,林晚照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父子俩,脸上是无奈,但眼底,全是温柔的笑意。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

红星机械厂几经改制,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我们这些老师傅,也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当年的同事们,如今都当了爷爷奶奶。大家聚在一起,最喜欢聊的,还是那些陈年旧事。而我和林晚照那场“惊天动地”的相亲,永远是酒桌上最受欢迎的保留节目。

“说真的,建军,当年晚照冲进饭店那一嗓子,你当时心里想的啥?”老工友又一次问道。

我端起酒杯,看了看坐在我身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皱纹,但依然是我心中最美模样的妻子。

我想了想,笑着说:“我当时想啊,完了,这辈子,怕是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众人哈哈大笑。

林晚照在桌子底下,悄悄地踢了我一脚,脸上却是我熟悉的,那种带着点羞涩和得意的笑容。

夜深了,我们搀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建军,”她忽然开口,“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爸什么了吗?”

“当然记得。”我说,“答应他,照顾你一辈子。”

“那你做到了吗?”她歪着头问我,像个小女孩。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正在做,还有半辈子呢。”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是啊,承诺这种东西,不是说出口的那一刻就算完成的。它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用无数个平淡琐碎的日夜,用锅碗瓢盆的交响,用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兑现。

我很庆幸,1998年的那个夏天,林晚照用她独有的、彪悍的方式,闯进了我的生活,也闯进了我的心里。

她让我明白,有时候,责任和爱情,并不是两条平行线。当你的责任有了温度,有了心跳,有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它就变成了,最动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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