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杨金山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半截葱段,小心翼翼地吹掉灰尘。
菜市场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混杂着鱼鳞和烂菜叶的气味。
他捏着那截葱,心里盘算着又能省下两毛钱。
不远处,卖鱼的摊主正大声吆喝,新鲜的海鱼在塑料盆里扑腾。
这样的早晨,他已经过了六十九年。
可今天有些不同,右眼皮从清早开始就一直跳。
他想起昨晚女儿玉蓉打来的电话,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爸,您那热水器都修三次了,该换新的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他说还能用,凑合凑合。
这句话他对自己说了一辈子。
可昨夜梦里,他竟见到了去世二十年的老伴秀兰。
秀兰还是那么年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对他笑。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小块。
他把那截葱仔细放进菜篮子,慢慢直起腰。
市场里的人潮推着他往前走,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他不知道,这一天将会有什么在尽头等他。
就像他不知道,抠唆了一辈子的自己,即将迎来一场迟到的醒悟。
而那醒悟的代价,是他从未想过会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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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杨金山准时睁开眼。
老旧闹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掀开打了补丁的毛巾被,动作缓慢却熟练。
床头的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被红圈仔细标注着——超市鸡蛋特价日。
他穿上洗得发灰的工装背心,外面套了件褪色的蓝色外套。
这外套还是十年前单位发的劳保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厨房的水龙头有些漏水,他用塑料盆在下面接着。
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敲在他心坎上。
接满的水可以用来拖地或者冲厕所,不能浪费。
阳台上种着几盆小葱和韭菜,长势喜人。
那是他从邻居家讨来的菜苗,自己精心照料着。
“老杨,这么早去买菜啊?”对门的刘大妈提着鸟笼出来遛弯。
杨金山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鸟笼上。
这笼子怕是得百来块钱,他在心里默默计算。
“你这鹦鹉吃得比人还贵。”他忍不住嘟囔一句。
刘大妈笑着说:“儿女给买的,说让我解闷嘛。”
杨金山不再搭话,拎起布袋子往菜市场走。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花白的头发。
菜市场里已经人声鼎沸,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鲜的黄瓜,两块五一斤!”
“番茄便宜卖了,三块两斤!”
杨金山在每个摊位前都要停留很久。
他先是装作随意看看,然后才开始问价。
问完价还要货比三家,哪怕只差一毛钱。
“你这豆角怎么卖?”他停在熟悉的菜摊前。
“三块五一斤,老杨你要的话算三块三。”摊主老陈认得他。
杨金山摇摇头:“前面那家才卖三块二。”
其实前面那家明明标着三块五,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老陈无奈地叹气:“行吧行吧,给你按三块二。”
杨金山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仔细挑拣起来。
他专挑那些不太新鲜但还能吃的,这样能再便宜五毛。
挑完豆角,他又指着旁边的土豆:“这个怎么卖?”
“两块八,你要的话搭着买算两块五。”
杨金山蹲下来,一个个检查土豆有没有发芽。
他的手指因为常年的劳作已经有些变形,关节突出。
但动作依然利落,很快就挑好了七八个大小匀称的。
称重的时候,他紧紧盯着秤杆,生怕缺斤少两。
“老杨,你这眼睛比秤还准。”老陈开玩笑地说。
杨金山没接话,付钱时又从钱包里抠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钱包是那种最老式的对折款,边缘已经开裂。
他用橡皮筋捆着,里面最大面额不超过二十块。
买完菜,他特意绕到肉铺看了眼价格。
猪肉已经涨到二十八一斤,他摇摇头走开了。
上次吃肉还是半个月前,女儿玉蓉来看他的时候。
想起女儿,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往家走。
玉蓉今天说要来,得赶紧回去把烂掉的菜叶摘掉。
那些发黄的菜叶他通常不舍得扔,焯水后拌着吃。
但女儿看见又要念叨,说吃坏了身体更花钱。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有些隐隐作痛的胃。
老毛病了,吃几片便宜的止疼药就能压下去。
省下的钱,他都仔细存在那张存折里。
虽然利息越来越低,但总比放在身边花了强。
回到家属院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院子里几个老邻居正在健身器材那儿活动。
“老杨,过来下盘棋?”退休的老王招呼他。
杨金山摆摆手:“还得做饭呢。”
其实他是怕输棋要请客喝饮料,哪怕只是三块钱的汽水。
这样的计较已经成了习惯,融进他的骨血里。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02
杨金山刚把买来的菜归置好,门铃就响了。
他透过猫眼看见女儿玉蓉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纸袋。
“爸,开门。”玉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些许不耐。
他连忙打开门,注意到女儿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他看见纸袋里的水果,忍不住皱眉。
玉蓉换上拖鞋,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同事从老家带的石榴,给你尝尝鲜。”
杨金山接过纸袋,掂了掂分量:“这东西不便宜吧?”
“人家送的,不要钱。”玉蓉说着走进客厅。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最终停在那个老旧的热水器上。
热水器外壳已经泛黄,上面还有几道细微的裂痕。
“爸,这热水器真该换了。”玉琳语气严肃。
杨金山正在把石榴一个个拿出来摆好。
“还能用,前天我刚请人修过,花了五十块。”
“修三次的钱都够买新的了!”玉蓉音量提高。
杨金山不以为意:“新的要一千多呢,能修就修。”
玉蓉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着火气。
她走到热水器前,指着上面的生产日期。
“这是2005年产的,都超龄服役多少年了?”
“东西能用就行,讲究那些干嘛。”杨金山转身进厨房。
玉蓉跟进去,看见流理台上摆着昨晚的剩菜。
一盘炒青菜,还有小半碗米饭,看着就没什么油水。
“您中午就吃这个?”她声音里带着心疼。
杨金山正把新买的豆角倒进洗菜盆。
“热热就行,一个人吃不了多少。”
玉蓉拉开冰箱门,里面除了酱菜就是馒头。
冷冻室里只有半袋速冻饺子,还是她上次带来的。
“爸,您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她关上冰箱门。
杨金山头也不抬地洗菜:“这样挺好的,省心。”
水龙头突然发出刺耳的响声,水流变得断断续续。
看,又坏了。玉蓉指着水龙头,“这个总该换了吧?”
杨金山拿扳手敲了敲龙头:“老毛病,敲敲就好了。”
果然,敲打之后水流恢复了正常。
玉蓉无可奈何地摇头:“您这是何必呢?”
“省钱。”杨金山言简意赅,“攒着以后用。”
“以后什么时候?等您走不动路的时候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父女俩同时沉默了。
杨金山继续洗菜,水流声填满了安静的厨房。
玉蓉靠在门框上,看着父亲微驼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领口磨破的汗衫。
记得自己上初中时,父亲就穿着这件衣服。
“我上周遇到肖叔叔了。”玉蓉换了个话题。
杨金山动作顿了顿:“老肖?他怎么样?”
“看着精神不错,说是刚和老伴去了海南旅游。”
“有钱烧的。”杨金山轻哼一声,“退休金没处花。”
玉蓉忍不住反驳:“人家那是享受生活。”
“有什么好享受的,去哪不都是看天看地。”
杨金山把洗好的豆角切成均匀的小段。
刀工依然利落,这是当年在厂里练出来的。
玉蓉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突然有些心酸。
她想起母亲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
“你爸这辈子太苦,以后要多顺着他。”
可是看着父亲这样苛待自己,她实在忍不住。
“建斌说要来接我。”玉蓉看了看手表。
杨金山抬头:“他今天不上班?”
“调休,说是带我去看看新开的家具城。”
杨金山放下菜刀:“又买家具?现在的不能用?”
“沙发都塌陷了,坐着腰疼。”玉蓉语气含糊。
其实沙发才买了三年,是丈夫建斌非要换新的。
杨金山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早点要个孩子吧,别总想着花钱。”
玉蓉神色微变,转身去客厅拿包。
“我们有自己的打算,您就别操心了。”
杨金山跟着出来,看见女儿拿起车钥匙。
“这就走?不吃午饭了?”
“建斌说在外面吃,顺便谈点事。”
杨金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送女儿到门口,看着她下楼的身影。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他一直没修。
黑暗吞没了女儿的背影,也遮住了他眼中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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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末的茶楼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杨金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最便宜的绿茶。
茶叶梗子在杯底打着旋,水色清淡。
“老杨,来得够早啊。”有人拍他肩膀。
是以前车间的老主任,现在头发全白了。
杨金山起身让座:“主任精神还是这么好。”
“好什么好,一身毛病。”老主任笑着坐下。
陆续又有几个老同事到来,互相寒暄着。
大家的变化都很大,有的发福,有的消瘦。
唯独不变的是脸上的皱纹,都比从前深了。
“老肖怎么还没来?”有人问。
杨金山看了看表:“说好十点,还有五分钟。”
服务员过来添水,他赶紧捂住杯口。
“不用添,我这才喝一口。”
老主任笑他:“你这抠门的毛病还是没改。”
杨金山讪讪地笑,把杯子往怀里挪了挪。
十点过十分,老肖还是没出现。
“打个电话问问?”有人提议。
杨金山掏出老年机,拨号键按得咔咔响。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肖建平家吗?”杨金山大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爸爸他……昨晚突发心梗……”
茶楼里的嘈杂声忽然变得很远。
杨金山举着电话,手指有些发抖。
“什么时候的事?”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凌晨三点多发现的,送到医院就……”
老主任看出不对劲,凑过来问:“怎么了?”
杨金山放下电话,环视一圈老朋友。
“老肖……走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茶楼里的喧嚣继续。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上个月还一起钓鱼呢……”有人喃喃道。
老肖最爱钓鱼,总说退休后要钓遍全市水库。
他还有个清单,上面列着想去的所有地方。
杨金山想起上次见面,老肖兴致勃勃的计划。
“下个月去海南,儿子给买的机票。”
当时他还觉得老肖太浪费,现在却说不出的难受。
葬礼定在三天后,大家约定好一起去。
结账时,杨金山破天荒要掏钱。
“这顿我来吧。”他说。
老主任拦住他:“AA制,都习惯了。”
最后每人出了三十块,杨金山默默收起钱。
回家的路上,他走得很慢。
路过老肖常去的钓鱼店,橱窗里还挂着新鱼竿。
老板娘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打招呼。
“老杨,见着老肖没?他订的鱼竿到货了。”
杨金山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
小区门口的布告栏贴着停水通知。
他仔细看完,决定明天多接几桶水备用。
电梯停在七楼,对门正在搬家具。
新邻居是个年轻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伯伯好,我住703,以后多关照。”
杨金山点点头,视线落在崭新的沙发上。
那沙发看起来就很贵,包装还没拆完。
要是老肖在,肯定要说年轻人真舍得花钱。
打开家门,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老房子特有的气味,他早已习惯。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昨天的报纸。
老肖的讣告登在角落,很小一块。
他戴上老花镜,仔细读了好几遍。
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十五分。
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他想起老肖总说的一句话。
“省了一辈子,最后都省给医院了。”
当时只当是玩笑话,现在想来别有深意。
厨房的水龙头又坏了,这次怎么敲都不出水。
他想着明天找人来修,又得花一笔钱。
忽然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
电话铃响,是女儿打来的。
“爸,听说肖叔叔的事了?”
“嗯。”他靠在墙上,声音有气无力。
“您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知道。”他顿了顿,“你那边怎么样?”
玉蓉沉默了一下:“挺好的,就是工作忙。”
挂掉电话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没意思。
04
杨金山决定整理一下储藏室。
说是储藏室,其实就是个三平米的小隔间。
里面堆满了舍不得扔的旧物,挤得下不去脚。
最里面有个木箱子,是妻子秀兰的嫁妆。
箱子上挂着的锁已经锈蚀,轻轻一拧就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件大红色的确良衬衫。
秀兰最喜欢这件衣服,逢年过节才舍得穿。
他抖开衬衫,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散发出来。
袖口有些脱线,但颜色依旧鲜艳。
就像秀兰嫁给他时的模样,明艳照人。
衬衫下面压着个铁皮盒子,边角已经生锈。
打开盒子,最上面是张泛黄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秀兰梳着两条麻花辫,笑靥如花。
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表情拘谨。
那是1980年春天,照相馆师傅说“笑一笑”。
可他实在笑不出来,因为照相花了五块钱。
五块钱在当时能买十斤猪肉,他心疼了很久。
秀兰却说值得,这是留一辈子的念想。
果然留了一辈子,只是人早已不在了。
照片下面是一叠信纸,用红丝带仔细捆着。
他解开丝带,最上面一封信墨迹已经晕开。
“金山:见字如面。你在城里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秀兰写给他的第一封信,那时他们刚结婚。
他在城里打工,秀兰在乡下照顾公婆。
每封信的最后都会写“别舍不得吃饭”。
可他总是舍不得,把钱都寄回家。
后来条件好了,秀兰却查出癌症。
化疗的费用像无底洞,很快就花光积蓄。
秀兰走的前一天,拉着他的手说对不起。
“拖累你了,本想陪你过好日子的。”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好像什么也没说。
只是握着她枯瘦的手,直到掌心变凉。
葬礼很简单,能省的钱都省了。
亲戚们背后说他心狠,对发妻都这么抠。
只有他知道,不是舍不得,是真没钱了。
从那以后,他更加拼命攒钱,像种病。
怕生病,怕没钱,怕对不起死去的人。
盒子最底层是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
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张存折复印件。
开户名是杨玉蓉,日期是2003年。
金额一栏写着五万元,定期十年。
他想起来了,这是秀兰的赔偿金。
厂里给的抚恤金,他一分没动存给女儿。
玉蓉到现在都不知道有这笔钱。
他原打算等她买房时再拿出来。
可现在房价涨成这样,五万块能干什么?
就像秀兰常说的,钱越来越不值钱。
可除了攒钱,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
是新搬来的邻居家的孩子在玩皮球。
他走到窗边,看见那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忽然很想秀兰,想得心口发疼。
如果当年舍得带她多出去走走该多好。
如果当年舍得给她买那件呢子大衣该多好。
如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他把信件和照片仔细收好,放回原处。
锁已经坏了,只好用橡皮筋勉强捆住。
回到客厅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开灯,就在黑暗里坐着。
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明明灭灭。
像极了秀兰去世那晚,ICU门口的指示灯。
那时他蹲在走廊里,数着口袋里的钱。
一张张数了好几遍,还是不够明天的费用。
后来是车间同事凑钱,才勉强渡过难关。
从那天起,他发誓要攒够看病的钱。
可钱越攒越多,快乐却越来越少。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女儿玉蓉,声音带着哭腔。
“爸,我能过来住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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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玉蓉来的时候只带了个小行李箱。
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很久。
杨金山什么也没问,默默铺好客房被子。
那间房很久没人住,有股潮湿的气味。
“先将就住,明天我晒晒被子。”
玉蓉摇摇头:“没事,比酒店强。”
这句话让杨金山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还是没多问,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玉蓉小时候睡不着,秀兰总会热牛奶给她。
果然,接过牛奶时,玉蓉眼圈又红了。
“爸,您还记得我妈热牛奶爱加蜂蜜吗?”
杨金山点头:“记得,你说太甜,不爱喝。”
父女俩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
电视机开着,正在放深夜购物节目。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推销着保健床垫。
“原价一万九千八,现在只要三千八!”
杨金山下意识撇嘴:“骗人的。”
玉蓉却看得很认真:“说不定真有用呢。”
“有什么用,都是骗老人钱的。”
“建斌给他爸妈就买了一个。”
提到女婿,客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杨金山关掉电视:“吵架了?”
玉蓉捧着牛奶杯,指尖微微发抖。
“他嫌我太抠门,说活得没意思。”
“什么意思?”
“说我省钱省得变态,去超市都要对比价格。”
杨金山不以为然:“省钱有什么错。”
“可他年薪三十万,我们根本不缺钱啊!”
玉蓉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委屈。
杨金山愣住了,第一次知道女婿的收入。
“三十万?这么多……”
“可他父母农村的,总觉得我们在乱花钱。”
玉蓉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婚后的憋屈。
公婆嫌弃她买菜总要讨价还价。
丈夫抱怨她从不买当季新衣服。
甚至连朋友聚会AA制,都要被说小家子气。
“上次他同事结婚,我随礼六百,他偷偷加到一千。”
杨金山皱眉:“六百已经不少了。”
“他说丢人,现在都随一千起步。”
父女俩同时沉默,发现彼此如此相似。
玉蓉忽然苦笑:“我越来越像您了,爸。”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扎在杨金山心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节俭会影响女儿至此。
深夜,杨金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女儿的啜泣声。
他想起秀兰临终前的嘱咐。
“让女儿过得开心点,别像我们……”
可现在,玉蓉好像复制了他的人生。
同样的精打细算,同样的斤斤计较。
就连婚姻亮起的红灯,都如此相似。
天快亮时,他做了个决定。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维修工打电话。
“热水器换个新的,要最好的。”
维修工很惊讶:“杨叔,您确定?”
“确定,今天能装好吗?”
挂掉电话,他开始翻找存折。
这些年省吃俭用,居然存了三十多万。
数字比想象中多,可快乐比想象中少。
玉蓉起床时,看见父亲在厨房煎鸡蛋。
居然用了两个蛋,还切了火腿肠。
“爸,今天什么日子?”她揉着眼睛问。
杨金山把煎蛋盛进盘子:“尝尝咸淡。”
玉蓉咬了一口,香气在嘴里弥漫。
是童年记忆里的味道,那时家里虽穷却温馨。
“好吃。”她鼻子发酸,低头掩饰情绪。
门铃响起,维修工带着新热水器来了。
玉蓉惊讶地看着工人拆掉旧机器。
“爸,您终于想通了?”
杨金山看着窗外:“早该换了。”
阳光照进厨房,灰尘在光里起舞。
像某种仪式,告别过去的自己。
06
杨金山开始每天去公园散步。
这是医生建议的,说他需要多活动。
公园里有很多老人,下棋的,遛鸟的。
还有一群人在学跳舞,音乐声震天响。
他通常找个长椅坐着,看别人活动。
直到遇见罗高昂,那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
“朋友,能不能挪个位置?”老人指着长椅。
杨金山往旁边让了让,继续看人钓鱼。
老人却主动搭话:“看你天天来,也不活动?”
“看看就行。”杨金山言简意赅。
老人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是罗高昂,老年大学书法班的。”
杨金山点点头,没打算深聊。
但罗高昂很健谈,自顾自说个不停。
从书法聊到旅游,从美食聊到养生。
“上个月去了趟日本,樱花正好。”
杨金山终于开口:“多少钱?”
“团费八千,自己买东西另算。”
“够我半年生活费了。”杨金山咋舌。
罗高昂不以为然:“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攒着应急。”杨金山想起老肖的事。
“应急?等真到那天,钱还有什么用。”
这句话戳中了杨金山的心事。
他忍不住多看罗高昂两眼。
老人穿着得体,气色红润,眼神清亮。
不像他,总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你就不怕生病没钱治?”杨金山问。
罗高昂从兜里掏出医保卡和保险单。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杨金山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翻腾。
罗高昂邀请他:“明天老年大学有活动,来看看?”
他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什么活动?”
“茶艺课,免费体验。”
第二天,杨金山真去了老年大学。
教室很宽敞,摆着精致的茶具。
老师正在演示如何泡功夫茶。
罗高昂热情地给他留了位置。
“试试,这茶可是明前龙井。”
杨金山端起小茶杯,香气扑鼻。
他平时只喝十块钱一斤的茉莉花茶。
这种高级货,只在女儿家尝过一口。
“怎么样?”罗高昂期待地看着他。
杨金山细细品味:“挺好。”
其实是真好,但他不好意思夸。
课间休息时,罗高昂带他参观校园。
有舞蹈教室、声乐室,甚至还有电脑房。
几个老人正在学视频剪辑,屏幕上花开朵朵。
“学费贵吗?”杨金山职业病发作。
罗高昂报了几个数字,确实不便宜。
“但活得更开心啊。”他补充道。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两荤一素。
杨金山盯着十五块的标价直皱眉。
“我自己带饭只要三块钱。”
罗高昂给他夹了块红烧肉:“尝尝这个。”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确实好吃。
吃完饭,罗高昂要去上钢琴课。
“七十岁学钢琴?”杨金山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圆年轻时的梦。”
看着老人在钢琴前认真的侧脸。
杨金山忽然有些羡慕这种活法。
回家路上,他破例买了瓶饮料。
三块钱的冰糖雪梨,甜得发腻。
但喝下去的那一刻,莫名舒畅。
玉蓉打电话来,声音轻快许多。
“爸,我报了个插花班,建斌挺支持的。”
杨金山握着电话,嘴角不自觉上扬。
“好,挺好的。”
挂掉电话后,他翻出那本存折。
上面的数字突然变得虚幻起来。
再多的零,也比不上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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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杨金山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他走进市中心那家旋转餐厅。
门口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
“先生几位?”声音温和有礼。
杨金山紧张地攥着钱包:“一位。”
餐厅在顶层,视野极好,城市尽收眼底。
菜单上的价格让他倒吸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