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每年都给我寄冬枣,我跟闺蜜炫耀时,闺蜜嗤笑:你要钱试试
一
快递箱是中午送到的,带着北方初冬干燥的冷气。
箱子不大,但沉甸甸的,胶带封得一丝不苟,是我爸的风格。
我单手拖过美工刀,划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冬枣,一颗颗青红相间,像微缩的玛瑙。
最上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我妈的字,圆润带点小勾,她说:墨墨,今年的枣特别甜,你和你老公多吃点,补补身体。
我叫林墨,今年三十岁。
结婚五年,备孕三年,一无所出。
“补补身体”这四个字,像一句温和的咒语,每年都跟着冬枣一起来。
我捻起一颗,咬下去,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
是真的甜。
我拍了张照片,发给闺蜜宋佳。
照片里,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红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颗饱满的冬枣停在我的指尖,背景是那一整箱的爱意。
我配文:看,我妈的爱,又到货了。
宋佳几乎是秒回,一个翻着白眼的表情包。
紧接着是一行字:爸妈每年都给你寄冬枣,我跟闺蜜炫耀时,闺蜜嗤笑:你要钱试试。
我愣住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微微错愕的脸。
宋佳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那个名为“幸福”的饱满气球。
我回她:胡说什么呢?
宋佳发来一条语音,声音里带着惯有的、看透一切的懒洋洋。
“我胡说?林墨,你敢不敢?就现在,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你看中一套房,首付差五十万,问他们借。”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没有动。
“你看他们是给你打钱,还是给你讲道理。”宋佳在那头轻笑了一声,“冬枣才几个钱?这种不花成本的爱,最容易泛滥了。”
外面的天阴下来,刚刚还明亮的客厅,一下子暗了。
我看着那一箱冬枣,忽然觉得,那股清甜里,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涩。
二
两天前,我还沉浸在另一种喜悦里。
我和我老公陈阳,看中了城南的一套房子。
一百二十平,三室两厅,带一个朝南的大阳台,更重要的是,它对口全市最好的小学。
虽然我们还没有孩子,但我们总得为未来做打算。
中介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我和陈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眼里的光。
就是它了。
我们结婚这五年,一直租房。
不是买不起,是没遇到足够心动的。
我们都是对自己生活有要求的人,不愿将就。
陈阳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项目经理,我是律所的非诉律师,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在这座一线城市,算得上体面。
我们自己攒了些钱,双方父母在我们结婚时也给了一些,凑一凑,付个首付绰绰有余。
但这套房子,总价比我们的预算高出了一截。
首付要多拿出五十万。
回去的路上,陈阳开着车,眉头微锁。
“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他说,“我们手头的股票基金要是现在全抛了,有点亏。”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爸妈那边,估计指望不上。”陈阳的家境普通,父母是小县城的退休工人,养老金刚够自己花销。
“我这边,我爸妈……”我犹豫了一下,“他们手里应该有钱。”
我爸是早年做建材生意发家的,虽然后来没做了,但家底殷实。
我还有一个弟弟,林森,比我小三岁,已经结婚生子。
爸妈在老家给弟弟买了大平层,给他媳T妇开了个服装店,孙子的教育基金也早就备好了。
他们对我,似乎总觉得“你嫁得好,工作好,不需要我们操心”。
陈阳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墨墨,别为难。钱我们自己想办法,大不了我把那几块表出了。”
他喜欢表,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我摇摇头,“那都是你一块一块攒下来的,不行。”
车里的空气有些凝重。
我忽然想起宋佳那句话。
像一个盘旋在我脑中的幽灵,挥之不去。
“我要钱试试。”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不是真的想要那五十万。
我只是想知道,在那一箱箱象征着“爱”的冬枣背后,我到底占了多少分量。
三
我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打的那个电话。
那天律所不忙,我提前回了家。
陈阳还在公司开会。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那箱冬枣。
有几颗已经因为水分流失,表皮微微起了褶皱。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彩铃是那种很喜庆的《好日子》,响了很久。
“喂,墨墨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妈,在干嘛呢?”
“还能干嘛,给你弟弟带孩子呢。你弟媳去店里了,这小祖宗,闹腾得哟。”背景音里,传来我小侄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笑了笑,“辛苦啦,妈。”
“不辛苦,自己的孙子,有什么辛苦的。”
我们又聊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我工作累不累,和陈阳好不好。
我都一一答了。
然后,我听见电话那头,我妈压低了声音,“墨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消息?”
又来了。
每个月一次的例行问询。
我的心沉了一下,语气也淡了些,“没有。”
“哎,”我妈叹了口气,“别灰心,你们还年轻。对了,枣收到了吧?甜不甜?”
“收到了,很甜。”我说。
这是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妈,有件事,想跟您和爸商量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跟陈阳,最近看中了一套房子。”
“房子?你们不是租得好好的吗?再说,你们也没孩子,买学区房干嘛,浪费钱。”我妈的语气立刻变了。
“总要提前打算的。”我耐着性子解释,“房子各方面都很好,就是……首付还差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我妈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性地问:“差多少?”
“五十万。”我报出这个数字。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更长。
久到我以为电话已经断了。
“墨墨,”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啊。”
“我知道。”我说,“我们也不是让你们给,就是想先借一下,等我们手头宽裕了,马上就还。”
“你爸……”我妈的声音更低了,“你爸前阵子刚给你弟弟换了辆车,花了三十多万。家里……现在没那么多活钱。”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弟弟换车,三十多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借五十万买房,就是“没那么多活钱”。
“那……能借多少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我跟你爸商量商量。”我妈含糊地说。
“爸在旁边吗?我跟他说吧。”
“他在……他在看电视呢。”
这时,电话里传来我爸中气十足的声音:“什么事啊?跟谁打电话呢?”
我妈立刻像找到了救星:“是墨墨,她说……她要买房,差钱。”
我爸接过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喂?”
“爸。”我叫了一声。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爸,我跟陈阳想买套房,首付差五十万,想跟家里借点周转一下。”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买房?”我爸的声音陡然拔高,“好端端的买什么房?你跟陈阳两个人收入不是挺高的吗?怎么连个首付都凑不齐?”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射过来。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们自己攒了大部分,就差一点。”
“差一点是多少?五十万叫差一点?”我爸冷笑一声,“林墨,你是不是觉得家里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我没这么想。我们说了是借,会还的。”
“借?你弟弟买房买车,哪次说过借?都是当闺女的,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当闺女的。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弟弟,是不一样的。
弟弟是“自家人”,他的花费是理所应当。
我这个“当闺女的”,是“泼出去的水”,开口借钱,就是“不懂事”。
“爸,”我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我只是想买个自己的房子,这有错吗?”
“没错,但你不能指望家里。你嫁了人,就该以自己的小家为重,别老惦记着娘家的钱。”
“我没有惦记!”我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这五年,除了过年过节的红包,我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吗?倒是弟弟,从结婚到生子,哪一样不是家里操办的?”
“那能一样吗?!”我爸也吼了起来,“他是儿子!要传宗接代的!你呢?你结婚五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你还有脸跟我要钱?”
“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碎了。
原来是这样。
因为我没有生育,所以我不配。
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我活该。
那箱冬枣,那句“补补身体”,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它们不是爱,是催促,是提醒,是衡量我价值的标尺。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被冰冷的海水包裹,无法呼吸。
宋佳是对的。
你要钱试试。
我试了。
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一百倍。
四
陈阳是晚上八点多回来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我坐在黑暗里。
“墨墨?怎么不开灯?”
他走过来,打开了客厅的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他看到了我红肿的眼睛,和茶几上几乎没动过的冬枣。
“怎么了?”他蹲下来,握住我冰凉的手,“跟家里打电话了?”
我点点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把下午的通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他听。
我以为他会愤怒,会替我抱不平。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好了,不哭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陈阳,这不是钱的事。”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是心里的坎儿,过不去。”
他拿起一颗冬枣,用纸巾擦了擦,递到我嘴边。
“尝尝,你妈寄来的,肯定很甜。”
我偏过头,躲开了。
“我不吃。”
“为什么?”
“我觉得它脏。”
陈阳愣住了,举着枣的手停在半空中。
“墨墨,别说气话。他们是长辈,思想观念跟我们不一样,但他们肯定是爱你的。”
“爱我?”我冷笑,“爱我就是把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爱我就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就觉得我一文不值?”
“他们只是……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陈阳试图为他们辩解。
“陈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重男轻女,这是不公平。而你,在试图合理化这种不公平。”
陈阳的脸色也变了。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为这点事,伤了和气,不值得。”
“不值得?”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在你看来,我的委屈,我的不甘,我的愤怒,都‘不值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忍?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吃着他们施舍的冬枣,假装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们第一次这样激烈地争吵。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陈阳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
“墨墨,我今天开了八个小时的会,真的很累。我们能不吵了吗?”
我的心,又凉了半截。
是啊,他累。
他的累,是工作,是房子,是未来。
而我的累,是原生家庭的伤,是无法言说的痛。
在他的世界里,我的痛,是可以被“累”一笔带过的。
“好。”我说,“不吵了。”
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便是最亲密的爱人,也无法完全理解你的伤口有多深。
那个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五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没有去律所,而是去了银行。
我查了我和陈阳的联名账户,我们自己的存款,还有我个人名下的理财产品。
我把所有的数字,都清清楚楚地列在一张A4纸上。
然后,我给那个房产中介打了个电话。
“王哥,城南那套房子,我们决定要了。首付我们自己想办法,你帮我们跟房东谈谈,看能不能晚一个月支付。”
中介很爽快地答应了。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家。
陈阳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他给我做的三明治和温牛奶。
旁边压着一张便签:老婆,我昨晚态度不好,我道歉。房子我们再想想办法,别生我气了。
我看着那张便签,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他爱我。
但他不懂我。
我没有吃早餐,而是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家里所有我爸妈买的东西,都打包起来。
那套他们在我结婚时送的昂贵餐具,我一次都没用过。
那条我妈旅游时给我带的丝巾,颜色艳俗,一直压在箱底。
还有,客厅里那箱已经开始失去光泽的冬告。
我把它们全部装进一个大纸箱,用胶带封好。
然后,我叫了一个同城闪送,把箱子寄回了老家。
运费到付。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某个堵塞的地方,终于通畅了。
我不是在赌气。
我是在表明我的态度。
你们可以不爱我,但不能侮辱我。
我可以不要你们的钱,但我也不会再接受你们这种廉价的、带着附加条件的“爱”。
晚上,陈阳回来,看到空荡荡的客厅一角,愣住了。
“枣呢?”
“寄回去了。”我平静地说。
“什么?”
“连同他们买的所有东西,都寄回去了。”我把那张写满数字的A4-纸递给他,“这是我们所有的钱,加上我个人的一些理财,离首付还差二十万。”
陈阳看着那张纸,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二十万,我想办法。”我说,“我接两个私活,差不多就够了。房子我已经跟中介说好了,晚一个月付首 Fugitive。”
“墨墨……”陈阳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是何必。”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陈阳,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叫林墨。我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未来的母亲。我首先是我自己。”
“以前,我以为家是我的后盾。现在我明白了,我自己,才是我唯一的后盾。”
“这套房子,我们靠自己买。以后我们的生活,也靠我们自己。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经济上的牵扯,也不想再接受任何居高临下的‘馈赠’。”
我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我的宣言。
陈阳沉默了很久。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好。”他说,“都听你的。我们一起努力。”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消失了。
他终于,开始懂我了。
六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忙得像个陀螺。
我白天在律所上班,晚上回家就一头扎进书房,研究案卷,写法律文书。
我接了两个朋友介绍的并购案,都是硬骨头,但酬劳可观。
陈阳也比以前更忙了。
他主动跟领导申请,带一个更有挑战性的新项目,奖金丰厚。
我们俩,像两只上了发条的工蚁,为了我们共同的家,拼尽全力。
这期间,我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第一次,是收到了我寄回去的箱子。
她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墨墨,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妈了?”
我没有跟她吵,只是平静地说:“妈,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我长大了,不需要这些了。”
“你是不是还在为钱的事生气?你爸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生气。”我说,“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生活。”
我妈听不懂。
她还在用她的那套逻辑,试图说服我。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你这样,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妈,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外人看的。”
说完,我挂了电话。
后来,她又打来几次,语气软了很多。
她开始跟我聊家常,问我工作,问我身体,绝口不提钱和孩子的事。
我知道,她在试图修复我们的关系。
但我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
我依旧客气,但疏离。
我不再跟她分享我的生活,不再对她撒娇,不再期待她的夸奖。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看得见,却摸不着。
我爸一次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我知道,以他的脾气,他觉得他没有错。
错的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我也不在乎。
一个月后,我和陈阳凑齐了首付。
签合同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天空湛蓝。
我们在购房合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感觉无比的踏实。
这个家,是我们俩,一砖一瓦,亲手搭建起来的。
它属于我们,只属于我们。
拿到钥匙那天,我们俩在新房的毛坯房里,席地而坐。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和水泥的味道。
但我们却笑得像两个傻子。
陈阳打开一瓶香槟,“砰”的一声,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
“老婆,我们有家了。”他举起杯子。
“嗯。”我笑着,眼眶有点湿润。
我们碰杯,香槟的味道,又甜又涩,像极了这一个月的生活。
“对了,”陈阳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送你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条手链。
铂金的链子,串着一颗小小的、雕刻成冬枣模样的翡翠。
那翡翠种水极好,绿得娇艳欲滴。
“你不是说,觉得冬枣脏吗?”陈阳摸了摸我的头,“我给你买个干净的。以后,我每年都给你买一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一个月所有的委屈,疲惫,不甘,都哭了出来。
他只是抱着我,一遍一遍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个依赖父母的小女孩,已经死了。
从今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七
新家的装修,我和陈阳亲力亲为。
从设计图纸,到挑选建材,再到软装搭配,每一步,我们都商量着来。
我们吵过架,为了一块地砖的颜色。
我们也曾累到在刚铺好的地板上,直接睡着。
但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这个家,一点点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那种从心底里涌出的满足感。
房子装修好的那天,宋佳来参观。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可以啊,林墨。”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的花园,“有品位。”
我给她倒了杯柠檬水。
“还不是被你逼的。”我笑着说。
“我那叫点醒你。”宋佳抿了口水,“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我想了想,“挺好的。”
“好在哪?”
“自由。”我说,“财务自由,带来的是人格独立。我现在终于明白,不依附于任何人,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
宋佳笑了,“恭喜你,终于长大了。”
我们俩碰了碰杯,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你爸妈呢?”她问。
“就那样吧。”我耸耸肩,“不咸不淡地联系着。”
“不恨了?”
“谈不上恨。”我看着远方,“只是想明白了,每个人的爱都是有额度的,他们的额度,大部分都给了我弟。我强求不来,也不想再求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僵着?”
“不知道。”我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天之后,我和父母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们会在家族群里,礼貌性地互动。
他们会给我点赞,我会祝他们节日快乐。
但我们再也没有通过一次私下的电话。
那根连接着我们的,名为“亲密”的线,好像已经断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
直到我生日那天。
那天,我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不是陈阳送的,也不是宋佳送的。
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
我有些疑惑地拆开。
里面是一个保温桶。
我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红枣桂圆炖的乌鸡汤。
汤还是温热的。
我妈的拿手好菜。
我愣住了。
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卡片。
是我爸的字,遒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墨墨,生日快乐。爸爸错了。”
短短九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炸开。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爸,那个在我印象里,永远高高在上,从不低头的男人。
他竟然,跟我道歉了。
我端起那碗汤,喝了一口。
还是熟悉的味道,甜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它脏。
我只觉得,暖。
从胃里,一直暖到心底。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墨墨?”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小心翼翼。
“妈。”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汤……我收到了。”
“哎,收到了就好,收到了就好。”我妈在那头,好像也哭了,“你爸他……他念叨你好久了。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去市场买的乌鸡,亲自炖的。然后非要坐最早一班高铁过来,给你送过去。”
“他……来我们这了?”我惊讶地问。
“是啊。他说,他想亲眼看看你们的新家。他说,他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现在在哪?”
“应该快到你们小区门口了。他怕你不见他,没敢提前告诉你。”
我挂了电话,抓起钥匙就往外冲。
我跑到小区门口。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比我上次见他时,白了许多。
背也有些驼了,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小区的门口,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望着里面。
是我的爸爸。
看到我跑出来,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朝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讨好,带着愧疚。
“墨墨。”他叫我的名字。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朝他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爸。”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
原来,爱不是非黑即白的。
它有它的局限,有它的偏颇,有它的不堪。
但它也懂得反省,懂得退让,懂得回头。
八
我爸在我家住了一晚。
陈阳特地请假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我爸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喝酒。
他的酒量,好像不如从前了。
几杯下肚,眼眶就红了。
“墨墨,陈阳。”他放下酒杯,看着我们,“以前,是爸不对。”
“爸,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他摇摇头,“那天在电话里骂了你,挂了电话我就后悔了。可我这个臭脾气,拉不下脸。”
“你妈把你寄回来的东西拿给我看,我一晚上没睡着。”
“我想起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去哪你跟到哪。有一次带你去工地,你差点掉进水泥坑里,吓得我魂都没了。”
“你上大学走的那天,我在火车站,看着火车开走,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你结婚那天,我把你交到陈阳手上,我跟他说,我把我的命根子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对她好。”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爸,别说了。”我给他夹了块鱼。
“得说。”他抹了把脸,“这些年,我总觉得,你出息,你强大,你什么都不缺。你弟弟不成器,我得多帮衬他。我以为,这是公平。”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的?我给了你弟弟一栋房子,却没问过你,冬天租的房子冷不冷。”
“我给你弟弟买车,却忘了你每天挤地铁,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公司。”
“我只记得催你生孩子,却忘了问你,工作压力大不大,身体吃不吃得消。”
“墨墨,”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悔恨,“爸爸对不起你。”
我再也忍不住,和陈阳一起,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我和我爸聊了很久。
我们聊起了我的童年,我的学业,我的工作。
我第一次,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和他平等地对话。
我告诉他,我的压力,我的焦虑,我的迷茫。
他也第一次,收起了他那套“大家长”的说教,认真地倾听。
第二天,我送他去高铁站。
临上车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五十万。”他说,“不是借,是爸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想要推辞,他却按住了我的手。
“收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却很温柔,“这是爸欠你的。以后,你弟弟有的,你只多不少。”
我握着那张尚有余温的银行卡,看着他转身,走进检票口。
他的背影,不再像昨天那样佝偻。
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变得轻松而挺拔。
回家的路上,我给宋佳发了条微信。
我拍了那张银行卡的照片,发给她。
我说:宋佳,我爸来了。
她回我:然后呢?
我说:他跟我道歉了,还给了我这个。
宋佳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看吧,有时候,钱不是万恶之源。它只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心最真实的样子。也能成为,修复关系的粘合剂。”
是啊。
它照出了我爸的偏心,也照出了他的悔意。
它撕裂了我们的关系,也最终,弥合了那道裂缝。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又这么温柔。
九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和父母的通话,多了起来。
不再是例行公事的问候,而是真正的分享。
我会告诉他们,我新家的装修进度,我工作上的趣事。
他们也会跟我说,小侄子又学会了什么新词,邻居家又发生了什么八卦。
我爸甚至学会了用微信视频。
他总是笨拙地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的下巴,或者天花板。
但我能从那晃动的镜头里,看到他脸上真切的笑容。
冬枣,他们没有再寄。
我爸说:“想吃了,就跟爸说,爸给你打钱,你自己买最新鲜的。寄过去,都蔫了。”
我笑着说好。
我和陈阳,也比以前更亲密了。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场“家庭战争”,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我们更懂得,如何去理解对方,支持对方。
那个翡翠冬枣的手链,我一直戴着。
它提醒我,爱,不是理所应当的索取,而是势均力敌的付出。
它也提醒我,我们的小家,才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
那五十万,我没有动。
我把它存成了一个定期,备注是:家庭维修基金。
我希望,它永远都用不上。
但我也知道,只要它在那,我的心里,就多了一份底气。
又过了一年。
秋天的时候,我的身体,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我怀孕了。
当验孕棒上出现两条清晰的红线时,我和陈阳,抱着哭了很久。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分享到了家族群。
群里瞬间就炸了。
我妈一连发了十几个“谢天谢地”的表情包。
我爸则言简意赅,却分量十足:“我外孙的房子,该准备起来了。”
我看着手机,笑了。
我知道,这一次,他不是说说而已。
但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我和陈阳,已经为我们的孩子,准备好了一个温暖、安稳的家。
一个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家。
就在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律师,你好。我叫安然,是你弟弟林森的……朋友。”
我的心,咯噔一下。
安然?
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条短信,紧接着就来了。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走投无路了。林森他……他拿了我们准备买婚房的五十万,去澳门赌博,全输光了。”
“我不敢告诉他家里人,他也不让我说。我只知道你,你是律师,你那么厉害,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看着那条短信,手脚冰凉。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辉洒满整个房间。
可我却感觉,自己又一次,坠入了那个冰冷、黑暗的深渊。
那个刚刚被修复好的,名为“家庭”的瓷器,好像又出现了一道新的,更深的裂痕。
而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去把它粘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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