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侍弄我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多肉。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给一屋子的冷清镀了层虚假的暖意。
我没动。
这套位于上海外环的房子,除了外卖和快递,没人会来。朋友们有我的微信,物业有我的电话。
门铃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急切。
我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小喷壶,水珠溅在手背上,冰凉。
“谁啊?”我隔着门问,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怯生生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小姑,是我,林悦。”
林悦。
我的侄女。
我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蹿上来,直冲天灵盖。
四年了。
整整四年,这个名字只出现在我哥偶尔的微信消息里,像一个褪了色的符号。
现在,她站在我的门外。
我走到门边,从猫眼里看出去。一张年轻的脸,带着刚出校门的青涩和一路奔波的疲惫。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旁边还立着一个行李箱。
是了,她大学毕业了。
我没有开门。
我的手搭在门锁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四年前那个夏天的燥热,隔着时空,再一次将我包裹。
那年,林悦考上了省城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我哥林伟,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岚岚!悦悦考上了!一本!咱们老林家,总算出个正经大学生了!”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为悦悦高兴。
我是林岚,林悦的小姑。一个在上海独自打拼了十多年的“老姑娘”。
我们家在北方一个四线小城,父母观念传统,哥哥是宝,我是草。
我能读完大学,一半靠自己打工,一半靠国家助学贷款。毕业后,我没回老家,一个人来了上海。
那些年吃过的苦,不必细说。住过群租房,啃过一个星期的馒头,为了一个单子陪客户喝到胃出血。
十年,我从一个月薪三千的小助理,做到了部门主管,年薪税后五十万。我有了这套不大但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车,有了上海户口。
我在亲戚眼里,是“出息了”。
也是“提款机”。
我哥的电话,喜悦之后,总会绕到那件事上。
“岚岚啊,你看,悦悦上大学,这不得办个升学宴嘛,亲戚朋友都得请。你嫂子那边的亲戚,你知道的,都爱面子……”
我懂了。
“哥,要多少?”
“你嫂子说,你这个当小姑的,又是最有出息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她琢'磨着,三万块钱,图个吉利。”
三万。
那是我当时手里所有的流动资金。我刚还完上一季度的房贷,下一个项目奖金还没发。
我犹豫了一下。
不是不舍得,是为了悦悦,我愿意。
但三万,对我哥那个小家庭,不是小数目。我怕他们乱花。
“哥,学费和生活费,我可以直接打到悦悦卡上。办酒席,是不是太铺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然后是我嫂子张丽抢过电话,声音尖锐又刻薄。
“林岚你什么意思?你是有钱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你侄女考上大学,光宗耀耀祖的事,办个酒席怎么了?我们不要你钱,我们自己办!不就三万块钱吗?说得好像我们上赶着跟你要饭一样!”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
我捏着手机,愣了半天。
过了十分钟,我哥的微信发过来,是一条语音,带着哭腔。
“岚岚,你别跟你嫂子一般见识,她就是那个脾气。哥对不起你,哥没本事……悦悦是哥的希望,哥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她风风光光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想起小时候,我哥会偷偷把妈给他的那个唯一的鸡蛋塞给我。
我想起我刚来上海,他把攒了半年的工资两千块钱,全打了过来。
血缘,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无法挣脱的绑架。
我打开手机银行,找到我哥的账号,转了三万块钱过去。
附言:祝悦悦前程似锦。
然后,我开始期待那场升ahref="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U44y1b7J7/" target="_blank">升学宴。
我特意请了年假,提前买好了回家的机票,还给悦悦买了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名牌裙子,又给哥嫂父母都备了礼物。
我觉得,一家人,没什么说不开的。钱花了就花了,只要大家高高兴兴的。
我甚至开始想象,在酒席上,我哥会怎么骄傲地跟亲戚们介绍我这个妹妹。
然而,我出发前一天,给我妈打电话,想问问具体时间地点。
我妈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哦,那个酒席啊……你哥他们……就家里人自己吃个饭,没大办。”
我的心咯噔一下。
“妈,你别骗我。我哥不是说要请很多亲戚吗?”
“哎呀,你一个在上海的大忙人,来回折腾什么?机票不贵啊?心意到了就行了。”
我挂了电话,立刻打给我哥。
关机。
我又打给我嫂子。
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背景音里是喧闹的音乐和敬酒声。
“喂?谁啊?”
“嫂子,是我,林岚。”
“哦,岚岚啊,有事吗?我这忙着呢!”她的声音很不耐烦。
“嫂子,悦悦的升学宴,是在今天吗?”
“是啊,在咱们市里最好的那个‘福满楼’,摆了二十桌呢!你哥正带悦悦敬酒呢,哎呀,那场面,你是没看着!”
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我握着手机,声音都在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张丽,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告诉你?告诉你干嘛?让你回来显摆你那点能耐,还是回来跟我们抢风头?林岚,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你哥是不想让你回来的。你一个三十好几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酒席上坐着,别人问起来,我们这脸往哪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悦悦以后也跟你一样呢!”
“我们收你那三万块钱,是给你脸!那是你当姑姑应该出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想回来坐主桌啊?行了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这还忙着收礼金呢!”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
我站在上海这间空荡荡的公寓里,窗外是璀璨的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慢慢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无声地嘶吼。
我退了机票,取消了年假。
那条给悦悦买的裙子,我剪了。
那些给家人买的礼物,我扔了。
我拉黑了我哥,我嫂子,还有我父母的电话和微信。
我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我林岚,没有家了。
“小姑?小姑你在家吗?”
门外,林悦的声音把我从回忆的冰窟里拉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眼前的林悦,褪去了照片里的稚气,个子高了,也瘦了,皮肤是长期熬夜的暗黄。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小姑,我……我毕业了。”
“嗯。”我点点头,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我……我来上海找工作。”她局促地捏着背包带子,“学校宿舍到期了,我没地方去。我想……想在你这儿,借住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工作,租了房子,我马上就搬走!”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爸妈知道你来找我吗?”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我……我没告诉他们。我想靠自己。”
靠自己?
靠自己,就是跑到我这个被你们全家抛弃的“小姑”这里来吗?
我心里冷笑。
“林悦,”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今年二十二岁,成年了。找工作,租房子,是你自己的事。”
她的脸瞬间白了。
“小姑,我……我知道,四年前的事,是我爸妈不对。可我那时候小,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不让我联系你,我……”
“你那时候十八岁。”我打断她,“你考上了一本,是你们全家的骄傲。你不是三岁小孩,你分得清好坏。我给你转账的记录,你手机里有。升学宴上,收礼金的簿子上,我的名字后面跟着那串最长的零,你也看得到。”
“你享受着我出的钱办的风光宴席,听着你妈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编排我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多丢人。你心安理得,你没有一丝愧疚。”
“四年,整整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你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微信。现在你毕业了,需要一个免费的落脚点了,你想起我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一句一句,凌迟着她。
她的眼圈红了,眼泪在打转。
“不是的……小姑,我……我给您道过歉的……”
道歉?
哦,我想起来了。
那件事发生后大概一个月,我收到过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是林悦。
我点了通过。
她发来一句话:【小姑,对不起。】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我当时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
我没有回复。
我在等。
等她再多说一句,哪怕是解释一句,哪怕是问我一句“小姑你还好吗”。
都没有。
那句“对不起”,轻飘飘的,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也许在她看来,她道过歉了,这件事就翻篇了。
我冷笑一声。
“你的道歉,太廉价了。我买不起。”
“小姑!”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我们是亲人啊!”
亲人?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在我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你们亲手把我推开了。现在,你来跟我谈亲人?”
我指着她身后的行李箱。
“林悦,上海很大,机会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属于不劳而获的人的。酒店,短租公寓,自己想办法。”
“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我准备关门。
她却突然扑过来,一手抵住房门,哭得撕心裂肺。
“小姑!你别这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钱,我身上就剩五百块钱了!我爸妈说,让我来找你,他们说你肯定会管我的!他们说你心软!”
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相。
不是她自己想来的,是她爸妈让她来的。
他们算准了,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算准了,我再狠心,也见不得亲侄女流落街头。
他们算准了,我“心软”。
呵呵。
四年前,我所有的心软,都已经被我嫂子那通电话,烧成了灰。
“让你爸妈给你打钱。”我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他们让你来,就该负责到底。”
“他们……他们说家里没钱了。我爸前段时间做生意赔了,我妈身体也不好……”
她哭哭啼啼地诉说着家里的不幸。
我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哥做生意赔钱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妈的“身体不好”是她要钱的惯用说词。
这些年,我虽然跟他们断了联系,但偶尔还是会从老家的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我家的消息。
我哥拿着我那三万块钱,加上收的礼金,没存起来给林悦当学费,反而去跟人合伙做了什么建材生意,不到半年,赔了个底朝天。
我嫂子张丽,依旧是那个样子,搓麻将,逛商场,到处跟人炫耀她女儿考上了一本,她妹妹在上海多有本事。
至于我,在他们的口中,已经成了一个为了钱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他们忘了,是谁在他们结婚时,掏空了刚工作两年的所有积蓄。
他们忘了,是谁在侄女出生后,奶粉、衣服、玩具,成箱地往家寄。
他们忘了,是谁在父母生病时,请假回来陪床,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医药费。
他们只记得,我“应该”的。
因为我有钱。
因为我是妹妹,是小姑。
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悦,突然觉得很可笑。
“林悦,你爸妈让你来找我,给你路费了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给了多少?”
“两……两千。”
“你从老家到上海,高铁票五百多,你现在身上剩五百。中间那一千块钱呢?”
她的脸,刷的一下,又白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
“让我猜猜。你不是今天刚到上海吧?你是不是已经找了几天工作,碰壁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才没办法,找到我这里来的?”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默认了。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了。
她不是走投无路才来找我。
我是她的最后选择,是她碰壁之后的备用方案。
如果她一帆风顺,找到了工作,租了房子,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敲响我这扇门。
“林悦,”我加重了语气,“我再说最后一遍,离开这里。”
“我不走!小姑,你不让我进,我就不走了!我就睡在你家门口!”她开始耍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我的腿。
这种撒泼打滚的架势,跟我嫂子张丽,真是一脉相承。
我气得发笑。
我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按下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这里是XX小区X号楼X单元XXX室。有人堵在我家门口,寻衅滋事,严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请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很专业,立刻询问了具体情况。
林悦听到我报警,整个人都傻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小姑!你……你报警?我是你亲侄女啊!”
“在我决定报警的时候,你就不是了。”我冷冷地看着她,“你现在,只是一个骚扰我的陌生人。”
不到十分钟,两个警察就上来了。
他们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林悦,又看看一脸冰霜的我,显然有些头疼。
“怎么回事啊?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个年长的警察开口劝道。
“警察同志,”我把手机递过去,点开了四年前我给我哥转账三万块钱的截图,又点开了我嫂子那段通话的录音。
是的,我录音了。
从我嫂子抢过电话,说出第一句刻薄话的时候,我就按下了录音键。
那是我在职场上养成的习惯,保护自己。
没想到,用在了自己家人身上。
喧闹的背景音,张丽尖酸刻薄的嘲讽,一字一句,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一个三十好几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酒席上坐着,别人问起来,我们这脸往哪搁?……收你那三万块钱,是给你脸!……”
走廊里一片死寂。
林悦的哭声戛然而止,脸白得像纸。
两个警察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年长的警察把手机还给我,叹了口气。
“姑娘,委屈你了。”
然后他转向林悦,语气严厉了起来。
“小姑娘,起来!你姑姑不想让你住,你没有权利赖在这里。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骚扰了!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林悦吓坏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不……我不要去派出所!小姑!小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警察叔叔不要抓我!”
她又想来抓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林悦,你记住。成年人的世界,第一课,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也为自己家人的行为,埋单。”
最终,林悦被警察带走了。
因为还没造成实质性伤害,只是批评教育,做了笔录,就让她离开了。
我站在窗边,看着她拖着行李箱,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我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无尽的疲惫。
关上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倒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是我哥。
我拉黑了他四年,他竟然换了个号码打过来。
我划开接听,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我哥气急败败的咆哮。
“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悦悦怎么样了?她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不熟的,你把她赶出去,还报警抓她!你有没有良心!她是你亲侄女!”
“良心?”我笑了,笑声嘶哑干涩,“哥,你跟我谈良心?四年前,你们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那……那不是你嫂子不懂事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悦悦是无辜的啊!”
“无辜?”我反问,“她十八岁了,不是八岁!她拿着我的钱,去参加那场没有我的升学宴,她不无辜!她四年里对我这个给了她三万块钱的小姑不闻不问,她不无辜!她现在走投无路才想起我,她更不无辜!”
“林伟,你给我听好了。从你们决定不请我参加那场升学宴开始,我跟你们一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的女儿,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你……”我哥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好好!林岚,你够狠!你别后悔!你老了,病了,没人管你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大概是他们能想到的,对我最恶毒的诅咒了。
可惜,他们不懂。
对于一个在上海独自打拼,早就给自己买好了商业保险和养老基金的女人来说,这个诅咒,毫无杀伤力。
我平静地说:“不劳你费心。我活不到需要你们管的那一天。”
说完,我挂了电话,再次拉黑。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三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斯文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林岚女士吗?”
“我是,您是?”
“哦,我是XX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是这样的,林悦女士委托我们,希望能和您就抚养费和赡养义务的问题,进行一次沟通。”
我愣住了。
抚养费?赡养义务?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律师,你确定你没找错人吗?林悦,是我的侄女,不是我的女儿。”
“林女士,是这样的。”张律师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根据林悦女士的陈述,您在她未成年期间,长期为她提供生活、学习费用,事实构成了抚养关系。现在她大学毕业,暂时没有收入来源,您有义务继续提供必要的帮助。另外,考虑到您父母年迈,而您作为子女,长期未尽赡养义务,林悦女士作为代位继承人,有权代表您的父母,向您主张赡养费。”
我被这番无耻的说辞气笑了。
“张律师,看来你的委托人,给了你很多不实信息啊。”
“第一,我给我侄女买东西、给钱,是基于亲情的赠与,不是抚养。我有所有的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第二,我父母有退休金,有住房,有我哥这个儿子在身边照顾,生活无忧。我过去也给过他们足够多的钱,远超法律规定的赡या养标准。是他们,主动跟我断绝联系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你的委托人林悦,还有她背后指使的父母,尽管来告。”
“我等着法院的传票。”
我挂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
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请律师?告我?
他们怎么敢的?
愤怒过后,是深深的悲哀。
他们已经不满足于道德绑acqua架了,他们开始试图用法律来敲诈我。
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敌人。
也好。
既然他们不念亲情,那我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我立刻联系了我的法律顾问,也是我的好朋友,陈洁。
陈洁听完我的叙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岚岚,抱抱你。”她没有立刻分析案情,而是先给了我安慰。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些年,我习惯了坚强,习惯了把所有委屈都自己扛。
只有在陈洁e面前,我才能偶尔卸下盔甲。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哽咽着说。
“因为他们贪婪,且愚蠢。”陈洁的声音冷静下来,恢复了律师的专业,“他们以为找个律师发一封函,就能吓住你,让你乖乖掏钱。他们太小看你了,也太高看自己了。”
“放心,这个官司,他们赢不了。赠与和抚养的界限很清晰,赡养义务也不是他们想主张就能主张的。你保留好所有证据,我这边会帮你准备应诉材料。”
“嗯。”
“不过,岚岚,”陈洁edun了顿,“我建议,我们可以主动一点。”
“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要告你吗?我们反过来,告他们。”
我愣住了。
“告他们什么?”
“告你哥林伟,不当得利,要求返还四年前你赠与的,用于你侄女升学宴的三万块钱。”
“能赢吗?”我有些不确定,“那笔钱,我当时是自愿给的。”
“可以。”陈洁的语气很肯定,“在法律上,这叫附条件的赠与。你赠与这笔钱,是有一个隐含条件的,那就是庆祝你侄女升学。但他们举办了升学宴,却故意将你排除在外,并且对你进行人格侮辱。这使得你赠与的目的无法实现,并且违背了公序良俗。我们可以主张撤销赠与,要求返还。”
“这个案子,不一定能百分之百拿回钱,因为时间过去有点久了。但是,它的意义不在于钱。”
陈洁一字一句地说:“它的意义在于,把他们的嘴脸,彻彻底底地撕开,放在阳光下,放在法庭上,让所有人都看看。”
“在于,让你,林岚,拿回属于你的尊严。”
拿回尊严。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
我不是要钱。
我要的是一个公道。
我要的是一个说法。
“好。”我深吸一口气,“告。”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在陈洁的指导下,整理证据。
四年前的转账记录。
那段关键的通话录音。
我哥向我哭穷的微信语音。
我妈支支吾吾的通话记录。
我甚至找到了当年买机票又退票的订单截图。
每一条证据,都是一道伤疤。
整理的过程,就像是亲手把结了痂的伤口,重新撕开,鲜血淋漓。
但我没有哭。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我必须亲手埋葬过去,才能获得新生。
起诉状递交上去之后,法院很快就受理了。
传票寄到我老家的时候,我听说,整个家族都炸了锅。
我哥第一时间又换了个号码打给我,电话里不再是咆哮,而是带着一丝惊恐的哀求。
“岚岚,你疯了?你真的要告我?为那三万块钱,你要把我们告上法庭?你要让街坊邻居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哥,这不是笑话。”我平静地说,“这是法律。你们找律师给我发函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那……那是你嫂子糊涂!是她出的馊主意!我拦不住她啊!岚岚,你撤诉好不好?哥求你了!钱,那三万块钱,我还你!我立刻还你!”
“晚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声音又变得歇斯底里,“你非要逼死我们一家才甘心吗?”
“我不想逼死任何人。”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林岚,不是可以任你们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开庭那天,法院见。”
我挂了电话。
很快,我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没有骂我,而是在电话那头,一声一声地哭。
“岚岚啊,妈知道你委屈。可他毕竟是你哥啊,血浓于水啊。你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不能看在妈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吗?”
“妈,四年前,张丽在电话里骂我嫁不出去,给你们林家丢人的时候,你在哪里?”
“四年前,他们把我给的钱办了二十桌酒席,却不让我回家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你来跟我说血浓于水?”
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反复说:“她是你嫂子,我是你妈,你就不能让着我们点吗?”
让着他们。
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妹妹,你要让着你哥”。
好吃的,让给他。
新衣服,让给他。
上学的机会,也差点让给他。
我让了一辈子。
我让到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垃圾。
“妈,”我的声音冷硬如铁,“我不会撤诉的。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女儿,就让你儿子,准备好上法庭。”
开庭那天,我特意请了假。
我穿了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化了精致的妆。
我要让他们看到,没有他们,我过得很好。
我走进法庭,一眼就看到了被告席上的我哥,林伟。
才四年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稀疏,背也驼了,满脸的愁苦和不安。
他旁边没有张丽,也没有林悦。
他一个人来的。
看到我,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整个庭审过程,并不复杂。
陈洁作为我的代理律师,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她将录音、截图等证据一一呈上。
当法庭里,再次响起张丽那尖酸刻薄的声音时,我看到我哥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在微微发抖。
法官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轮到我哥辩护时,他请的那个本地律师,显然没什么准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都是一家人”、“一时糊涂”、“赠与是自愿的”。
法官问他:“被告,原告律师提供的证据,你是否认可?”
我哥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认。”
法官又问:“原告称,被告在收到赠与款项后,故意将原告排除在升学宴之外,并对其实施言语侮辱,是否属实?”
我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法官都有些不耐烦了。
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是。”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
但我没有心软。
休庭的时候,我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我面前。
“岚岚。”他声音沙哑。
我没看他。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句。
我依旧沉默。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苦笑了一下,“那三万块钱,我早就想还你了。可是……我赔光了。这些年,我做什么都不顺,欠了一屁股债。你嫂子……她也跟我离了。”
我有些意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的事?”
“你起诉之后。”他说,“她怕担责任,卷了家里剩下的一点钱,回娘家了。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悦悦呢?”
“悦悦……她没跟我住。”我哥的眼神更加黯淡了,“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不想再看到我们。她在上海找了个餐厅服务员的工作,自己租了个很小的隔断间住。她说,她要靠自己,把欠你的,都还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还说……她对不起你。她说她那时候,就是个被宠坏的、自私的混蛋。她没脸见你。”
我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
“这里面,是五千块钱。是我这个月东拼西凑借来的。你先拿着。剩下的,我慢慢还。我就是去工地搬砖,砸锅卖铁,也一定还给你。”
我看着他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他那张被生活磋磨得毫无光彩的脸。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会把鸡蛋偷偷塞给我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是什么,把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是我吗?
不。
是他们自己。
是他们的贪婪,懦弱,和理所当然。
我没有接那个信封。
“哥,”我平静地开口,“钱,我不要了。”
他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钱我不要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起诉你,不是为了这三万块钱。我是想让你,让你们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亲情,不是用来绑架和索取的。人心,也不是可以反复践踏的。”
“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要你的钱,是要我的尊严。”
“现在,我拿到了。”
说完,我转身,对身边的陈洁说:“我们走吧。”
陈洁点点头,扶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出了法庭。
我没有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男人崩溃的哭声。
最终,我撤诉了。
我哥拿来的那五千块钱,我让陈洁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上班,下班,健身,看书,侍弄我的花草。
只是偶尔,我会在深夜,想起我哥说的那些话。
张丽走了。
林悦在餐厅端盘子。
我哥要去工地搬砖。
一个曾经在小城里被人羡慕的“大学生之家”,就这么散了。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
大概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小小的盒子。
我打开,里面是一沓钱,用橡皮筋捆着。不厚,大概一两千块的样子。
钱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字迹娟秀,是林悦的。
【小姑,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您一部分。我知道很少,但我会坚持下去。对不起。】
我捏着那张纸条,很久,很久。
我把钱收下了。
我没有回复她。
我知道,我们之间,需要时间。
也需要距离。
从那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收到这样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
里面的钱,从一千多,慢慢变成两千,两千五。
纸条上的话,也从简单的“对不起”,变成了分享她生活中的点滴。
【小姑,我们餐厅的领班人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小姑,我今天发工资了,给自己买了一件新裙子,是打折的。】
【小姑,上海的冬天好冷啊,我住的地方没有暖气。但我熬得住。】
【小姑,我报了个夜校,学会计。我想以后,能像您一样,坐在办公室里。】
我看着那些纸条,就像在看一个女孩的成长日记。
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撕掉身上那些由她父母贴上的,名为“自私”和“依赖”的标签。
她正在努力地,长成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我依旧没有回复她。
但我把那些钱,都单独存在了一张卡里。
连同我当年准备给她的,那三万块钱的本金。
冬至那天,上海下起了罕见的雪。
我一个人在家,煮了一锅汤圆。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小姑。”
是林悦的声音。
她的声音,不再是几个月前在门口的怯懦和讨好,也不再是纸条上的小心翼翼。
多了一丝平静和坦然。
“嗯。”我应了一声。
“小姑,冬至快乐。你……吃饺子了吗?”她似乎有些紧张。
“吃的汤圆。”
“哦哦,南边是吃汤圆。”她干笑了一声,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有细微的风声,和隐约的车流声。
她应该是在外面的公共电话亭。
“有事吗?”我问。
“没……没事。”她急忙说,“我就是……就是想跟您说一声节日快乐。我……我挂了。”
“等一下。”我叫住她。
“林悦。”
“……嗯?”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
“你存在我这里的钱,加上利息,已经有三万两千八百块了。”
电话那头,是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就知道了。”我说,“你们那个小城的快递,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快递员。我打个电话就问到了。”
她又不说话了。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惊讶,又带着点不知所措。
“你报的那个会计夜校,学费多少?”我问。
“一……一万二。”
“够了。”我说,“那张卡,我明天寄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不!小姑!我不能要!”她急了,“那是我还您的钱!”
“你已经还清了。”我说,“剩下的,是你自己挣来的。是你应得的。”
“用它去交学费,去租一个有暖气的房子,去买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别再让自己生病了。”
我的语气,依旧平静,但不再冰冷。
“小姑……”她在那头,泣不成声。
“林悦,”我轻轻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都得往前看。”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雪,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我好像,原谅她了。
也好像,原いま谅了自己。
第二天,我把那张存着钱的银行卡,和那些她写给我的纸条,一起装进一个信封,寄了出去。
收件人,林悦。
地址,是她打工的那家餐厅。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些沉重的过往。
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好。
又过了很久,久到春天来临,我阳台上的多肉都长出了新的嫩芽。
我接到了陈洁的电话。
“岚岚,出来喝一杯?”
“怎么了?又打赢了什么大官司?”我笑着打趣。
“不是。”陈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我今天,见到了你侄女。”
我愣了一下。
“她去你们律所了?”
“嗯。她来咨询,想起诉她妈妈张丽,要求返还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存款,大概有五万多块。她说,那是她外公外婆和亲戚们给她的,被她妈妈以‘帮你存着’为名,都拿去打麻将输掉了。”
我沉默了。
“她还说,”陈洁继续道,“她要用这笔钱,还给你。”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有胜算吗?”我问。
“有。虽然取证困难,但不是没有可能。她手里有一些她妈妈的录音,还有人证。最关键的是,她态度很坚决。”
陈洁叹了口气,“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刚刚来上海的你。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岚岚,她真的,不一样了。”
是啊。
不一样了。
那个坐在我家门口撒泼耍赖的小姑娘,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的,独立的女性。
“陈洁,你接这个案子吧。”我说。
“我知道。”陈洁笑了,“律师费,我给她打八折。”
“我替她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
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
我拿起喷壶,给那些多肉,浇了一点水。
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终于落下的,释然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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