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我总是想起梧桐树下碎裂的阳光。
赵翠花伯母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按住户型图,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
"怡然啊,你是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她将最小那套一室的图纸推到我面前,笑出很深的法令纹。
"这套够你住了,大的留给你弟弟结婚用。"
十年后,她站在我家防盗门外,拎着褪色的行李包。
皱纹像蛛网般爬满了曾经精致描画的脸。
我从猫眼里看见她局促地搓着双手,突然想起那年分房现场。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就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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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宅院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拆迁的通知贴到了大门口。
红头文件像一只鲜艳的蝴蝶,钉在斑驳的木门上。
邻居们围作一团,议论声像沸腾的水般咕嘟作响。
我端着洗好的蔬菜穿过院子,看见伯母赵翠花正仔细抄写文件内容。
她的圆珠笔在纸上划出急促的声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怡然,快去叫你伯父回来。"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应了一声,把菜盆放在水龙头下,清凉的水溅湿了手背。
穿过两条巷子,在棋牌室找到伯父吴达时,他正盯着棋盘出神。
"拆迁通知下来了。"我轻声说。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棋子啪嗒倒在棋盘上。
回家的路上,伯父走得很慢,鞋底摩擦着青石板路。
"你伯母说什么了?"他问,声音里透着疲惫。
"只是让您赶紧回去。"我说。
他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拆毁的旧楼群。
推开门时,赵翠花已经泡好了茶,茶杯冒着袅袅热气。
"最大的好消息!"她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格外明亮。
"补偿面积按人头算,咱家能分三套房子。"
茶杯在我手中微微发烫,我小心地放在桌上。
"三套?"伯父重复道,语气里有几分不确定。
"对,两套大三居,一套一室一厅。"伯母的语速很快。
她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正好,你弟弟明年大学毕业,该准备婚房了。"
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尖锐起来,刺得耳膜发疼。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甲边缘有些起皮。
"怡然也到了谈朋友的年纪。"伯父轻声说。
赵翠花立刻接话:"女孩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她端起茶杯,吹开浮沫,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
"况且一室一厅最适合单身女孩住,温馨。"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二十二岁的脸庞,还带着未褪尽的学生气。
但眼睛里的东西,已经不太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我先去做饭。"我说着站起身。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那棵老梧桐在风里摇晃。
油锅爆香的声音盖过了客厅里的谈话声。
但我还是听见伯母提高了音量:"必须这样安排!"
锅铲碰在铁锅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蒸汽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窗外秋天的景色。
02
深夜,我梦见十四岁那年的雨天。
父母车祸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我搬进伯父家。
赵翠花站在门口,打量着我简单的行李。
"女孩子东西就是少。"她说,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的房间是由储藏室改的,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书桌。
雨天时天花板会渗水,需要用盆子接住。
伯父偷偷给我加了层塑料布,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凑合住吧,反正你以后要嫁人的。"
伯母每次路过门口都会这么说。
好像女孩子的人生,就是一种暂时的状态。
但我还是把墙面贴满奖状,让房间看起来亮堂些。
堂弟吴昊的房间朝南,有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
他的书桌是实木的,床上铺着崭新的羽绒被。
伯母说男孩需要好环境,才能成材。
可我的成绩单总是比吴昊漂亮得多。
高考那年,我同时收到两份录取通知书。
一份是重点大学,一份是本地专科。
赵翠花把专科通知书放在最上面。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
"早点工作帮衬家里才是正经。"
那天晚上,伯父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
里面是他攒的私房钱,刚好够第一年学费。
"去报到吧。"他说,声音很轻。
我在凌晨四点离开,没有告别。
大学四年,我做过家教、服务员、促销员。
宿舍的床头贴着我们全家福的照片。
照片里父母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从未离开。
每次想家时,我就对着照片说说话。
告诉自己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毕业工作后,我依旧很少回伯父家。
只有过年时不得不去的家庭聚会。
赵翠花总会问我的工资,然后撇嘴。
"还不如昊昊实习挣得多。"
吴昊三本毕业,托关系进了国企。
在伯母口中,他永远是家族的希望。
而我只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
直到拆迁的消息传来。
伯母突然热情地打电话叫我回去吃饭。
饭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毕竟是一家人。"她说,笑容亲切。
现在想来,那顿饭是这场大戏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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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家族会议定在周六晚上,爷爷曾寿昌也来了。
老人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赵翠花殷勤地扶他坐下,垫好靠垫。
"爸,就等您主持大局了。"
她将户型图摊开在茶几上,彩印的图纸很醒目。
三套房子用红笔标出号码,像待价而沽的商品。
爷爷戴上老花镜,手指抚过图纸。
"怡然也该有套像样的房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赵翠花立刻接话:"那是自然。"
她将最小的那份图纸推到我面前。
"这套一室一厅采光特别好。"
然后又指向另外两套大三居。
"昊昊结婚要用一套,我们老两口住一套。"
吴昊坐在角落玩手机,闻言抬起头。
"我要朝南的那套,做婚房气派。"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伯父轻咳一声:"怡然也到成家的年纪了。"
"女孩嫁人就有房子住了。"赵翠花笑道。
她亲热地拍拍我的手背,指尖冰凉。
"再说一室一厅多好,打扫起来不费劲。"
我盯着图纸上那个狭小的户型。
建筑面积四十五平米,像只精致的笼子。
"我记得补偿面积是按人头算的。"
我轻声说,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
"我也有属于自己的份额。"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
赵翠花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又回暖。
"你这孩子,跟自家人算这么清?"
她转头看向爷爷:"爸,您说是不是?"
爷爷摩挲着拐杖龙头,久久没有说话。
吴昊突然站起来:"我要最大的那套。"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被宠坏的不满。
"凭什么给她一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伯父低声呵斥:"怎么说话的!"
但赵翠花已经护在儿子身前。
"昊话说得直,但理是这么个理。"
她看向我,眼神变得锐利。
"怡然,伯母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我的指甲陷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窗外下起雨来,敲打着玻璃窗。
多年以前,我也是在这样的雨夜来到这个家。
如今又要在一个雨夜,决定自己的归宿。
"我要我的那份。"我说,声音不大但清晰。
赵翠花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04
爷爷的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
"都少说两句!"
老人站起身,花白的眉毛紧皱着。
他走到我身边,手掌温暖而粗糙。
"怡然是吴家的血脉,不能亏待。"
赵翠花立刻红了眼眶,演技精湛。
"爸,我们哪敢亏待怡然?"
她抽出手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这些年吃穿用度,哪样亏待过她?"
伯父不安地挪动身子,欲言又止。
吴昊嗤笑一声,被母亲用眼神制止。
"怡然要是男孩,我肯定给最大的。"
赵翠花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可女孩终究要嫁人,房子带不走啊。"
她转向爷爷,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昊昊是吴家独苗,得为家族考虑。"
爷爷沉默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很心疼。
这个曾经说一不二的老人,如今也被迫妥协。
"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我重复道。
赵翠花猛地站起身,图纸散落一地。
"你应得的?你吃住我们家七年怎么算?"
她的聲音尖銳起來,撕破了偽裝。
"要不是我们收留,你早去孤儿院了!"
伯父拉住她的胳膊:"少说两句。"
却被她狠狠甩开:"我偏要说!"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像眼泪。
我看着这个养育我七年的女人。
突然发现她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深。
时间的痕迹,原来对谁都公平。
"那七年,我每天放学都做家务。"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暑假在服装厂打工,工资都上交。"
赵翠花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爷爷重重叹了口气:"都别吵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动作缓慢。
"按我说的分,怡然要那套一室一厅。"
赵翠花还想说什么,被爷爷的眼神制止。
"这事就这么定了。"爷爷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朝我招手,我走过去扶住他。
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握得很紧。
"孩子,爷爷对不住你。"他在我耳边说。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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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签协议那天,拆迁办里挤满了人。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汗味、香水味、打印机墨粉味。
赵翠花穿着崭新的连衣裙,像要去参加庆典。
她仔细检查每份文件,签字时龙飞凤舞。
轮到我了,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一眼。
"确定要这套一室一厅?"
他的语气带着询问,或许还有同情。
赵翠花立刻接话:"女孩够住了。"
我接过笔,笔杆冰凉得像冬天的铁栏杆。
签名时用力过猛,纸背留下深深的痕迹。
"恭喜啊,马上要住新房子了。"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说着祝福。
赵翠花笑得真诚:"总算安心了。"
走出拆迁办时,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伯母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我。
"给你买的礼物,庆祝乔迁之喜。"
里面是条细细的银链子,闪着廉价的光。
我道了谢,没有当场戴上。
吴昊开着新车来接我们,按喇叭催促进度。
"妈,快点,我约了朋友打球。"
赵翠花小跑着过去,裙摆飞扬。
我独自走向公交站,链子在掌心发烫。
回到租住的小单间,正好收到男友肖宏图的短信。
"分房还顺利吗?"
我看着这行字,许久不知如何回复。
最后只回了两个字:"还好。"
那晚我梦见父母,他们站在老宅的院子里。
母亲在晾衣服,父亲在修剪月季花。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天还没亮。
我打开台灯,开始修改简历。
既然房子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自己。
三个月后,我跳槽到外企,工资翻倍。
搬进新房子那天,我请肖宏图来温锅。
四十五平米的空间,转身都显得局促。
但我在阳台上种满绿萝,让它们爬满防盗网。
"像个小森林。"肖宏图笑着说。
他从不问为什么我只分到这么小的房子。
只是默默帮我把书架抬到合适的位置。
赵翠花来过一次,带着几个邻居。
"看,女孩子住多合适。"她炫耀地说。
邻居们附和着,眼神里各有内容。
我泡了茶,安静地听他们闲聊。
等他们都走了,我才发现沙发上有个红包。
里面是两千块钱,和一张字条。
"爷爷给你的。"笔迹颤巍巍的。
我看着那张字条,在阳台站了很久。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光。
06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我从小组长做到总监,搬了三次家。
现在住的是自己买的三居室,带落地窗。
肖宏图成了我的丈夫,女儿五岁,儿子三岁。
周末我们会去郊外爬山,或者在家看电影。
生活像平稳的河流,缓缓向前。
偶尔会听说伯母家的消息,通过亲戚的闲聊。
吴昊结婚又离婚,分掉一半家产。
第二任妻子卷走剩余存款,留下债务。
赵翠花卖了一套房替他还债。
另一套被吴昊偷偷抵押,输了精光。
老两口只能租住在城中村,靠退休金生活。
有次在超市遇见伯父,他老得几乎认不出。
背佝偻着,在打折区挑拣处理的蔬菜。
我请他喝了杯咖啡,他略显局促。
"你伯母她...身体不太好。"
他搅拌着咖啡,勺子碰得杯子叮当响。
我问需不需要帮忙,他连连摆手。
"过得去,都过得去。"匆匆离开。
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像滴融入大海的水。
回家后我告诉宏图这件事。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女儿趴在地毯上画画,画里全家人都笑着。
童年缺失的,我都加倍给了孩子们。
但有些伤痕,时间也难以完全抚平。
春节家庭聚会,赵翠花破天荒打来电话。
声音哑得厉害,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最后才吞吞吐吐问能不能借点钱。
我说手头不宽裕,她沉默了一会挂断。
宏图看着我:"其实可以帮一点的。"
我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没有回答。
三月时爷爷去世,葬礼上见到伯母一家。
她穿着旧羽绒服,头发白了大半。
吴昊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亲戚缠上。
遗体告别时,赵翠花哭得几乎晕厥。
不知是为爷爷,还是为自己的人生。
我扶住她,闻到淡淡的霉味。
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生疼。
"怡然,伯母对不起你..."她在耳边说。
但司仪的声音打断了忏悔。
生活比戏剧更残酷,从不让遗憾圆满。
回家的路上,我靠着车窗假寐。
宏图轻轻握住我的手,什么也没问。
有些伤口,连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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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秋天的雨下个不停,天气骤然转凉。
周末清晨,门铃急躁地响个不停。
女儿跑去开门,惊讶地叫了声"奶奶"。
我走到玄关,看见赵翠花站在门外。
她拎着个褪色的行李包,浑身湿透。
头发贴在脸上,更显得憔悴苍老。
"怡然..."她怯生生地喊我的名字。
与记忆中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让她进门,递去干毛巾。
她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不敢靠实。
"吴昊他...把我们赶出来了。"
声音很轻,带着难堪的颤抖。
原来吴昊再婚,新娘不愿和公婆同住。
老房子被卖后,他们一直租房子住。
最近房东要收回房子自住,无处可去。
"亲戚们都躲着我们。"她抹着眼泪。
宏图给倒了热茶,她双手捧着取暖。
女儿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奶奶。
儿子躲在爸爸身后,偷偷张望。
"就住几天,找到房子就搬。"
赵翠花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哀求。
阳光透过窗户,照见她手上的老年斑。
曾经戴满戒指的手指,现在空空如也。
我想起拆迁那天,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
如何轻易划走我应得的人生份额。
"先吃饭吧。"宏图打破沉默。
餐桌上,赵翠花小心翼翼吃着饭。
不时夸奖我的手艺,语气讨好。
饭后抢着洗碗,动作略显笨拙。
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如今卑微如尘。
晚上安排她住客房,她连连道谢。
"比我们租的房子好多了。"她说。
深夜我经过客房,听见压抑的哭声。
宏图轻轻拉走我:"明天再谈。"
卧室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夜不熄。
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储藏室改的房间。
雨天要用盆接水,嘀嗒声整夜不停。
那时我也这样望着窗外,告诉自己要坚持。
命运像个圆,终会回到起点。
只是这次,掌握主动权的人是我。
08
第二天是周六,赵翠花早早起来做早饭。
厨房飘来煎蛋的香味,和我记忆中大不相同。
曾经她很少下厨,总是使唤我或保姆。
现在却熟练地翻着锅铲,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
"想起你小时候爱吃溏心蛋。"她说。
把煎蛋夹到我碗里,眼神带着期待。
女儿好奇地问:"奶奶以前也给我们做饭吗?"
赵翠花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宏图及时转移话题,谈起周末计划。
饭后,赵翠花收拾完厨房,坐在我对面。
双手紧张地交握,指节泛白。
"怡然,伯母知道对不起你。"
她的开场白在意料之中。
"年轻时糊涂,重男轻女思想严重。"
声音哽咽起来,用袖子擦着眼角。
"现在遭报应了,昊昊那个不孝子..."
我安静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阳台的绿萝长得很茂盛,垂下翠绿的藤蔓。
那盆是从最早那套一室厅里带过来的。
十年了,它比我更记得来时的路。
"我们老了,没地方去了。"
赵翠花终于说出来意,声音颤抖。
"你能不能...让伯母在这住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时钟在走动。
我放下茶杯,陶瓷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记得分房那天您说的话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赵翠花茫然地看着我,显然不记得。
"你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一室厅够住了。"
我一字一句重复她当年的话。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嘴唇哆嗦着。
"现在您老了,每天三个馒头应该饿不死。"
这句话像有生命般自己蹦出来。
带着积压十年的委屈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