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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继军
在一个古镇的街子上,门对门开着两家杂货店,在隔着三米宽的水泥路上相处了十年。老周的“便民店”和老赵的“惠民店”,名字相差一个字,货架上的商品也大抵相同,连门口摇摇欲坠的遮阳棚也都是一个颜色和一个样式。
十年里相安无事,靠的是心照不宣的规矩。同一款洗衣粉,老周卖八块五,老赵绝不会标八块四;散装的糖果按两称,两家的秤砣仿佛是同一个师父调教的,误差不会超过五分。街坊邻居图方便,今天在便民店买瓶酱油,明天去惠民店称斤鸡蛋,谁也没有觉得吃亏。
变故发生在那年夏天。老赵的儿子小赵从南方回来,西装革履地站在柜台后面,望着老旧破败的店铺,看什么都不顺眼。“爸,你这是守的哪门子规矩啊?”他把计算器敲得噼啪作响,“那袋东北大米,批发商给我们的价格比他们低,凭什么卖一个价?”
老赵吧嗒着旱烟,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都是街坊邻居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争啥子麻争。”
小赵冷笑一声,第二天就把惠民店的大米价牌换成了“2.38元/斤”,比便民店便宜整整三毛钱。
老周那天正在给孙子包糖纸,听见隔壁传来热闹的吆喝声,手里的糖纸“嘶啦”裂了道口子。他走到门口,眯着眼看对面鲜红的价牌,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头三天,惠民店的门槛差点被踏破。提着米袋的人排到了街口,小赵雇了两个临时工还忙得满头大汗,老赵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眉头却越皱越紧。
看着自家便民店冷冷清清,老周心里犯起了嘀咕。儿子在外地打工,老伴儿早逝,店里就他一个人守着。傍晚关门前,他摸出计算器,手指头悬在按键上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第四天一早,便民的大米价牌变成了“2.28元/斤”。
小赵看到的时候,正在给新到的洗洁精贴价签。他猛地把一摞洗洁精摔在柜台上,玻璃瓶子碰撞的响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爸!他这是跟我们玩真的!”他红着眼圈,“这批米我们已经是亏本卖了,他还敢降!”
老赵的脸色像霜打的茄子,灰扑扑的。“要不……就算了?”
“算了?”小赵梗着脖子,“我就不信这个邪!”当天下午,惠民的大米降到了两块一。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先是大米,然后是食用油、洗衣粉、酱油……两家店的价牌像比赛场上的记分牌不断地刷新,红纸黑字一天一换,看得街坊邻居们心惊胆颤。
老周的眉头越皱越紧,每天清账时,算盘珠子打得再响,也掩不住账本上那一串串刺眼的数字。他开始赊账进货,批发商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味。有天晚上关店,他摸着货架上那袋已经过期的饼干,忽然想起十年前刚开店时,老赵送他的那盆绿萝,现在早就枯了。
小赵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把父亲的养老钱都投了进去,仓库里堆着成箱成箱的货,却没多少利润可言。有次他去进货,听见批发商跟别人嘀咕:“惠民那小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疼得头上直冒冷汗。
转折出现在一个雨夜。老周关店时,发现屋檐下的排水管堵了,雨水顺着墙根往店里灌。他年纪大了,搬不动沉重的梯子,正急得团团转,对面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开了。
小赵披着雨衣站在雨里,手里拎着一把扳手。“叔,我来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熬夜熬的。
老周愣住了,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皱纹往下淌。“你……”
“以前是我不懂事。”小赵低下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上,“我爸昨天晕倒了,医生说是劳累过度。我看着仓库里那些货,忽然觉得……咱这是图个啥呢?”
那天晚上,两个店的灯亮到很晚。老周泡了两杯热茶,十年的光阴仿佛又回来了。小赵说,我爸总念叨刚开店时,您分给他的那半袋面粉;老周说,那年冬天下大雪,是你爸踩着大雪给我送的煤。
第二天一早,街坊邻居发现,两家店的价牌都换了,连小数点后的第二位数都分毫不差。
老周站在店门口,看着对面小赵正在擦玻璃,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去,亮堂堂的。他忽然笑了,转身回屋,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新的绿萝种子,那是他前几天特意去花市买的。
后来,便民和惠民两家店开始搞联合促销,你家进了新鲜的水果,我家就搭配着推出果汁饮料;我家到了新款的洗衣粉,你家就送试用装的肥皂。到了年底,两家一起给街坊邻居发福利,一袋米,一桶油,都是实实在在的心意。
有回老周和老赵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着两个店进进出出的顾客,老赵吧嗒着旱烟笑道:“还是这样好,睡得踏实。”
老周点点头,看着墙角那盆刚发芽的绿萝,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搖晃。他知道,有些东西,比钱更能留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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