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树东
本篇编辑 | 猫须
插图来源 | Winifred Nicholson![]()
初次求救:咨询师的温柔与现实的铜墙
2013年,异地他乡,初为人母的我,被产后抑郁裹挟成一叶孤舟。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街灯渐熄,我怀抱着哭闹的婴儿枯坐至天明,心里的灯,却再也亮不起来。
在南京求学时听闻的“心理咨询”,成了我黑暗中摸索的唯一开关。我找到一位声音温柔如羽毛的咨询师姐姐。可当她坐在我对面时,我已病入膏肓。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我焦虑得坐立难安,频频看时间,回答问题时声如蚊蚋。眉心刻着两道深纹,面色枯黄,我像一朵急速枯萎的花。
“心理咨询有用,但看病吃药是必须的。”她眼神怜悯。而“告知家人”四字,于我重若千钧。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我的健康,被自己拱手让出,成了需要他人首肯的恩赐。
这并非我第一次与双相交手。 大四时,就业压力让我想起14岁自尽的母亲,我想她是否在召唤我。直到被辅导员和家人送去市里中医院,一位女专家确诊“双相情感障碍”。服药两周,我好转毕业,入职工作。这段历史,成了全家要求我缄默的秘密。
我以为两个月药程不足挂齿,却不知此病终身相随。未系统治疗、擅自停药,极易诱发躁狂——疯狂消费、情绪高涨、睡眠锐减、易怒激惹,将我的人际、经济与处境一并推入深渊。
尽管我成功考入体制,但产后角色转换与工作压力让我彻底失控。我焦虑到无法安坐,甚至希望被车撞死,为女儿留笔赔偿金。直到脖颈勒出紫痕,前夫才驱车带我赴省城就医。连续服药四周,我“复活”了,回归工作与家庭,做得比以往更好。我不敢再停药,这般稳定维持了三年,直至二胎政策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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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之痛:家排术与三十年前的钉子
在情绪风暴的间歇,理智如退潮后的沙滩微微显露。我在“小龟健心”遇到一位残疾人咨询师,一次催眠让我首次感到神经松弛,仿佛有人松开了勒进肉里的绳索。
随后,我遇见了灯塔——双相康复者涵香老师。这位山东农村走出的网络作家,引领我学习“小物件排列”,并为我进行“家庭系统排列”,探寻病根。
家排将我带回童年创伤现场:三年级时,奶奶痨病垂危,我亲眼见姑姑们在她尚存一丝气息时,为她穿上冰冷寿衣,黄纸覆面。大爷们轮流掀纸,擦拭她鼻腔不断涌出的带血泡沫。我守在一旁,至夜仍觉奶奶臂有余温。
“为何他们如此狠心?奶奶还没死!”
三日后棺木将抬,我如小兽般扒着棺材爬上去,哭喊着不让抬走。大爷狠命拽下我,那一刻,救不了奶奶的无力感与撕心裂肺的悲伤,像一枚生锈的钉子,钉入记忆深处。
家排重现此景,积压三十年的情绪如山洪决堤。我哭至近乎晕厥,口歪眼斜,脖子僵硬——过度换气导致呼吸性碱中毒。千里之外的老师通过腾讯会议,指导我调节呼吸一小时才缓过来。这次濒危体验让我深知:安全第一,此后即便取得排列师证书,我也从未替人操作。
但这场灵魂地震,震碎了“得病是因我不够好”的枷锁。我看清了遗传、家庭动力与心理创伤的真相。每一个家庭成员都需被看见、被接纳。 许多抑郁源于对父母的盲目忠诚,我们以痛苦维系与他们的链接。而觉悟之爱,是交还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以“过得更好”来表达真正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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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一瞬:小白与那件粉色T恤
十几年病程,几乎每半年转相一次,我深知必须找到组织,抱团取暖。
小妹为我寻得“郁金香陪伴”。读完《回到人间》,郁友故事如星光照夜。但仅此不够。
2018年底,经历二胎夭折与流产的连环打击,我再次坠入深渊。父亲与继母接我回家,往返省城七八次,试遍各种药物,终于在第六周的最后一天,等来了脑海中拨云见日的瞬间。
我活过来了,却因人际关系崩盘,不断退群删友,生活中再成孤岛。前夫将亲密关系中的失乐归咎于我,语言与肢体暴力接踵而至,让我自觉罪孽深重。
自尊被踩入尘土时,我抱着最后试探,在杭州出差间隙给郁金香骨干小白发了见面短信。他竟爽快答应。
喧闹肯德基里,他安稳坐于我对面,周遭嘈杂沦为背景。我鼓足勇气吐露心声:“我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目光清澈坚定:“我能来见你,你能回到岗位,就证明你完全配得。”
这句话,如钥匙打开我心中锈锁。他提及涵香老师,同乡的双相康复榜样。
临别,他赠我粉色郁金香T恤与鼓励拉条。合影中,我拉着条幅,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千斤巨石,被他温柔移走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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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内七日:第一次“社会性休眠”
然而,线上联络于我仍显薄弱。我因情绪起伏不断退群加群,这不恒定本身即成内耗。省精神卫生中心的专家门诊,每次短短十几分钟,获知信息有限,我的状态始终起伏。我内心渴望一次系统、不受扰的治疗。2022年春节前,因工作关系紧张,一位老同事私下建议:“不如去县心理康复医院住几天,有医保,花不了几个钱。”这句话正中下怀。趁孩子寒假、前夫在家,我自行收拾衣物,如出差般去办了入院。走进封闭病区,一种奇特感油然而生。在家和单位,我是“异类”;在此,我成了最普通的一员。我甚至能帮助病情更重的病友:口歪眼斜的、目不能视的、拒食肉类的。院内生活极规律,也极清苦。每日玉米糊、馒头、咸菜;午晚皆是少油的大锅菜配煎饼馒头。一周下来,我轻了4斤。七天后,因前夫催促照顾孩子,我出院了。说实话,若非如此,我还不想走。因为在与世隔绝的高墙内,有医护在,我感受到一种外界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那里无评判,无期待,只剩最简单身份:病人。这场短暂的“社会性休眠”,于我,是无比珍贵的喘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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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都不一样,因此,文章中的分享,仅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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