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铁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你生命里的一种东西,就永远死了。他们说,头三个月,像一道筛子,筛掉的是你外面带来的所有幻觉。熬过去,你就从一个人,变成了这里的“一件东西”。熬不过去,你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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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你的名字消失了
我叫周思远。
在外面,这个名字跟着我三十五年。父母叫我“远子”,妻子叫我“老周”,在公司,下属们毕恭毕敬地喊我“周总”。这个名字,是我。它连着我的房子,我的车,我女儿的笑,还有我那点可怜的、不值一提的成就。
进来的第一天,第一件事,就是剃头。
推子贴着头皮嗡嗡地响,头发一绺一绺地掉下来,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光着头的男人,感觉像在看别人。
然后,他们发给我一套衣服。蓝灰色的,带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味道。衣服上印着一串数字:734。
“穿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管教说,他眼皮都没抬。
我穿上了。衣服很不合身,裤腿长了一截,松松垮垮地堆在脚踝上。
点名的时候,管教拿着册子,喊:“734!”
我愣住了。周围很安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还在想734是谁。
“734!”管教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像一声鞭子抽在空气里。
旁边一个干瘦的、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很轻,但很有力。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喊我。
“到!”我喊出来,声音有点抖。
从那天起,“周思远”就死了。活下来的,是734。
你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个代号。不。它是一种剥离。它把你过去几十年的社会关系、身份认同、个人价值,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掉。在这里,你不是父亲,不是丈夫,不是儿子,更不是什么“总”。你只是一个数字,一个需要被管理、被规训的物件。
和我同监仓的老马,在这里待了八年了。他因为什么事进来的,没人知道。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牙刷柄,把一块肥皂雕刻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有一次,我问他:“马哥,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字吗?”
他正专心致志地给一只肥皂雕刻的老虎身上刻花纹。他头也没抬,过了很久,才说:“记得。但最好忘了。”
在这里,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杀死过去的自己。因为你越是抱着过去不放,现实的耳光就抽得越响。你的名字,就是第一个要被亲手埋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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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吃饭,像一场无声的战争
这里的伙食,谈不上好坏。就是白菜、萝卜、冬瓜,轮着来。米饭管够。顿顿如此。
难熬的不是饭菜的味道,是吃饭时的气氛。
食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但吃饭的时候,针落可闻。只有筷子碰到不锈钢饭盆的声音,和咀嚼的声音。所有人,都低着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眼神不敢有任何交流。
刚开始,我不懂。我以为只是规矩。
进来的第三天,午饭。我端着饭盆,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坐下,就感觉不对劲。我那张桌子,另外三个人,都停下了筷子。他们没看我,但那种压力,像三堵墙一样朝我挤过来。
我旁边的老马,放下饭盆,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彻底慌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僵在那里,嘴里的饭,像一团沙子。
这时,一个剃着光头、脖子上有道疤的男人,端着饭盆,慢悠悠地在我面前坐下。他就是“炮哥”,我们这个区的头儿。他没看我,只是用筷子,在我的饭盆里,把我那块唯一的、带着一点肥油的肉,夹走了。
他夹得很慢,很稳。然后,他把那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同样很慢地咀嚼着。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手心全是汗。我看着他,站起来不是,坐着也不是。
那天下午,老马才跟我说:“那个位置,是炮哥的。你坐了。”
“我……我不知道。”
“在这里,没人会告诉你规矩。”老马把一块磨好的肥皂小狗放在窗台上,“你只能自己用眼睛看,用脑子记。看错了,记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吃饭,不仅仅是填饱肚子。它是一个权力场,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谁坐在哪里,谁先打饭,谁可以多拿一个馒头,谁的碗里可以有肉,这背后都是一套看不见的、用拳头和眼神维持的规矩。
你不能说话,不能东张西望,不能吃得比别人慢。你必须像一头牲口一样,沉默地、迅速地,把自己那份食物吞下去。
因为在这里,食物维系的不是生命,是秩序。而任何一个破坏秩序的人,都会被秩序碾碎。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能把一个人的神经,一根一根地绷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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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那通打不出去的电话
每个月,我们有一次机会,可以给家人打五分钟电话。
这五分钟,是这里唯一的、能和外面世界连接的脐带。也是最残忍的刑罚。
第一次打电话前,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我在脑子里把想说的话,演练了一百遍。我要告诉妻子,我在这里挺好,让她别担心。我要问问女儿,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我要跟我爸妈说,让他们注意身体。
轮到我的时候,我拿起那个粘乎乎的、被无数人攥过的听筒,手指颤抖地按下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通了。是我妻子的声音。
“喂?”
“是我。”我的声音一下子就哽住了。
“老周……”她在那头,也哭了。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走得飞快。我脑子里演练了一百遍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听听女儿的声音。
“女儿呢?”我问。
“在写作业呢。让她跟你说。”
我听到电话那头,女儿有点不情愿的声音:“喂,爸爸。”
“哎,囡囡,最近乖不乖啊?”
“嗯。”女儿的声音很平淡。
“在学校……”我还想问点什么。
“爸,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她打断我,“妈,我能去写作业了吗?”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
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像一辆飞速前进的列车,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停下来。只有我,被扔在了这个被遗忘的站台上。
管教在旁边敲了敲桌子,示意时间快到了。
“照顾好自己。”妻子在那头匆匆地说,“爸妈那边,我们会去看。你……你也要好好的。”
“嗯。”
电话挂了。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宣告我的死亡。
我拿着听筒,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所谓高墙,困住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时间。它把你活生生地,从你家人的时间线里,剜了出来。你成了他们生活里的一个静止的、模糊的、甚至有点尴尬的背景。那五分钟的通话,不是慰藉,它是一遍遍地提醒你:你,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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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件:学会和“肮脏”共存
在外面,我有一点洁癖。家里要一尘不染,白衬衫上不能有一点污渍。
在这里,你的尊严和体面,是第一个被扔掉的行李。
监仓里住十几个人,只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蹲便器。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狭小的、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汗味,脚臭味,没冲干净的厕所的骚味,还有饭菜馊掉的酸味。一开始,我闻到就想吐。我每天拼命地洗脸,刷牙,想把自己和这股味道隔离开。
但这是徒劳的。这股味道,会钻进你的鼻子里,渗进你的皮肤里,最后,长在你的身体里。
最难熬的,是夏天。
我们十几个人,光着上身,挤在通铺上。汗水把草席浸得又湿又黏。你翻个身,就能碰到另一个人滚烫的、汗津津的皮肤。夜里,鼾声、梦话、磨牙声,此起彼伏。
有一次,半夜,睡在我上铺的人,喝多了水,没憋住,尿了。
温热的、带着臊气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我脸上,脖子上。
我“噌”地一下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上铺那哥们儿,一个因为抢劫进来的年轻人,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
黑暗中,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没有骂他,也没有叫喊。因为我知道,这没用。
我只是用袖子,默默地擦干净脸上的尿。然后,躺回去,尽量缩在通铺干燥的那一小块地方,睁着眼睛,等天亮。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我意识到,我正在习惯这一切。习惯这种肮脏,这种拥挤,这种毫无隐私和尊严可言的生活。
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也是最可悲的动物。当你开始觉得肮脏也是一种常态时,你离“被改造好”,也就不远了。但同时,你的一部分,也永远烂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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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件:对抗“空虚”这头野兽
如果说,前面四件事,是对你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那这最后一件,就是对你灵魂的凌迟。
那就是:空虚。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能吞噬一切的空虚。
每天,除了八个小时的劳动,剩下的时间,都属于你自己。这些时间,在外面,是宝贵的财富。在这里,是会杀人的猛兽。
你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书(除了几本允许看的),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分心的东西。
你的大脑,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反刍”。你会一遍遍地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会一遍遍地回忆,庭审时的每一个细节。你会一遍遍地设想,如果当初没有……现在会怎样。
这些念头,像毒虫一样,啃噬你的内心。很多人,就是这么疯的。
你会看到,有人对着墙壁,一坐就是一下午。有人,会不停地在监仓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有人,会把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上几百遍。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妻子和女儿的脸。然后,就是法官敲下法槌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沉向一个黑色的、没有底的深渊。
是老马,救了我。
有一天,他看我状态不对,递给我一样东西。是他的那个宝贝牙刷柄,和一块新的肥皂。
“闲着,就找点事做。”他说,“磨磨东西,时间就过去了。”
我接过那块肥皂,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在水泥地上,一点一点地打磨。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我不知道我要磨一个什么东西。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磨累了,就睡了。
醒了,接着磨。
一个星期后,我手里那块四四方方的肥皂,有了一点弧度。
一个月后,我把它磨成了一个粗糙的,但是能看出来形状的,小小的帆船。
当我完成最后一笔打磨,把那艘白色的小帆船托在掌心时,我突然哭了。无声地,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心里。
我不是为这个小东西感动。我是为我自己。
我找到了对抗那头叫“空虚”的野兽的武器。那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目标”。一个微不足道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但能让你专注进去的目标。
在这里,人活着,靠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个具体而微小的“锚”。它可以是雕刻一块肥皂,可以是每天做三百个俯卧撑,可以是把一本允许看的书背下来。这些锚,能让你在虚无的时间海洋里,不至于被彻底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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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
我熬过来了。
我不再是周思远,我是734。
我习惯了吃饭时不抬头,习惯了在别人的鼾声和汗味中入睡,习惯了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习惯了把所有的念想,都寄托在一块小小的肥皂上。
我平静了。
但这种平静,不是解脱。它是一种更深的绝望。是你终于承认,你输给了这堵高墙,输给了时间,然后用麻木,给自己做了一副铠甲。
墙,真的能改造一个人吗?
能。
它不能把坏人变成好人。但它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仅仅是“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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