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百乐门
一日,在上海静安寺附近闲逛,不知不觉竟然路过了百乐门。站在百乐门前,我仿佛听到了“保密局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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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局的枪声》是1979年上映的一部反特影片,当年非常轰动。霓虹闪烁、觥筹交错、裙裾飘飞的场景令我眼花缭乱,羡慕的是“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的“夜上海”,鄙夷的是腐朽、糜烂、挥霍无度的资产阶级生活。在这部电影里,我第一次见识了百乐门。这家舞厅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刘啸尘与地下工作者史秀英接头的地点。在舞曲掩护下,他俩交换了情报,并商定了下一步的安排。虽然上司获悉地下工作者将在百乐门接头,且要刘与他同去,但此刻他没有想到刘正是接头人之一。在他的眼皮底下,两位地下党的同志完美地开展了隐蔽工作。这地下工作其实是在地上进行的。这种讽刺是当年反特片中惯用的情节,现在的此类影视剧亦未能免俗。
影片中的百乐门是否是静安寺附近的那处百年建筑不得而知,作为一个唤起了我早年记忆的意象,我更愿意将其作同一认定。
那年月反特片非常流行,懵懂少年亦充满正义感,在观影时对谁是好人谁是坏蛋自然最感兴趣,在自己不能确认时往往会请教大人。其实,当时的电影脸谱化很明显,刘啸尘在影片的开头一亮相,虽然穿着国军的制服,但凭着那份帅气,我们就能断定他一定是好人,而《黑三角》的那个郞井田一出场,凭那凶相毕露的容貌,就知道他准是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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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对那些形形色色的接头地点,像我那样的少年郎也极其好奇。
路边的馄饨摊是用来接头的老地点了。两人同坐一张桌子,边吃馄饨边假装聊天,实则是在交换情报。或者来人是在与摊主接头,独自一人吃罢后将情报与饭钱一同置于碗下,一个眼神传递过去,摊主心领神会,读后直接将这纸条投入炉中烧掉。结果敌人的阴谋没有得逞,队伍反而遭到了伏击。下一个镜头多半是敌人的处长之类的长官暴跳如雷,想不出消息是怎么泄露的。这倒不是敌军太无能,而是导演太狡猾了。这个句式是常常失败的敌军的口头禅,“不是我军无能,而是G军太狡猾了”,不承想被一名小小的观众如我者给作了如是的篡改。
小酒馆的二楼亦是编剧和导演们惯常安排的接头地点,因为便于自远处观察细微的提示。倘使窗台上没有花,则可正常接头无虞;要是摆了一盆花,则启动备用地点,往往就是江边。地下党干部与潜伏在敌人心脏的人员都着长袍,戴礼帽,系围巾,边走边交换信息,传达指示,从来不会失手暴露。
在南斯拉夫影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接头地点有钟表店、药房,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吉斯的照相馆。“你要干吗?”“我要放大一张我表妹的照片。”“有底片吗?”“有。”……瓦尔特和吉斯接上了头。人家的这些接头地点令当时尚未走出过县城的那个孩童耳目一新,见识大长。其实,当年坐在电影院里,我最喜欢的瓦尔特的接头地点是那家钟表店,因为店主人叫谢德,孩童哪里懂得欧洲人的名字有多么复杂,还以为这个中欧国家也有我的同姓兄弟呢。那年月另一位经常从电台的新闻里听到的我的外国同姓亲戚叫谢胡,系阿尔巴尼亚总理。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那时都是社会主义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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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们也有接头的常用地方。电视连续剧《画眉》中的裁缝铺就充当着交通站。那女裁缝是特务,以做衣服为掩护,为同伙传递情报。这个地方倒是便于掩人耳目,但一条小街巷突然来个生人,也容易暴露。不过,文艺作品嘛,观众不必较真。这都是剧情所需。在当年的现实生活中,敌特们是否真的会以此为据点,我们自然不用关注太多。裁缝铺自我记事起一直伴随我的生活到上个世纪末叶。我看《画眉》已是前年冬天,半大老汉当然知道剧情都是假的,看见裁缝铺也不会有任何的恐惧心理,但每次剧中出现裁缝铺,我都忍不住想,要是在反特片风行的四五十年前,特别是在我上小学的年代,我随着故事的演进,跟着特务来到裁缝铺前(里),那一定会心跳加快,吓得不敢旁顾,只想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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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三角》中的古炮台算是比较有创意的一个。接头暗号已由“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样虽对仗工整但俗不可耐的句子而摇身变为充满诗情画意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及至背会唐代诗人常建的这首《破山寺后禅院》,我已是高中生。当时我想,倘使作者会想到这美不胜收的意境鼗毁于特务的接头,那他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睛,表达不满,甚至有可能不作这诗。
《羊城暗哨》中巷口的卦摊虽然在影视作品中被用作接头地点的机会不多,但这样的安排也的确暴露了编导们想象力的贫乏。不过,也不好过分挑剔人家的创作,倘使让我来编剧或充当导演,恐怕我也设计不出更好的所在,更能体会到自己所谓才思的枯竭。接头嘛,不需刻意隐蔽,最危险的地点最安全,再加上算卦正好用来掩人耳目,倒也似乎容易理解。接头的暗号竟然是要见的特务的名字“梅姨”,倒是独具匠心,对此我是击节赞叹的。
儿时看反特片,现在追谍战剧,敌我双方接头的地点多数了无新意,倒是对这些地点的关注给我带来了后遗症。在呼和浩特市东影南路,“有一天我经过一家古老的棉被店”(歌曲《古老的棉被店》),好奇地探头探脑,你道是为什么?我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接头,交换情报。如果有人把彼时我的行径拍摄下来,那可能有点意思,鬼鬼祟祟,左顾右盼,欲进又止,踯躅彷徨,在旁人看来,我准不是好人。要是追查异端,我的嫌疑一定最大。
现在上海的百乐门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下次路过一定进去看看,或许能寻到一星半点《保密局的枪声》的痕迹。没有也无妨,单这名字就足以使我回到从前。
(作于2025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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