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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国际】朱军彪(四川)||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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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芳华(小说连载1-4)

作者/朱军彪(四川)

作家/诗人风采】


朱军彪,四川省资中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重龙散曲社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资中县书法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内外不同刊物。


【作家/诗人作品】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1-4)

朱军彪(四川)


一九九三年八月末的太阳,毒得能揭掉人一层皮。袁正华踩着状元街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滚烫的石板,手里攥着那张几乎被汗水浸软的录取通知书。行李不多,一只姑妈送的崭新的复古皮箱,沉沉地提在手上,却沉得让他有些佝偻。

可胸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那是他自己的心跳,慌乱,急促,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喜悦。他忍不住又一次展开那张变得绵软的通知书,目光贪婪地掠过每一个字——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街角杂货店门口挤着七八个人,正仰头看那台雪花点的电视机里播报新闻:“国家实行宏观调控政策,经济过热现象得到初步遏制……”店里录音机同时响着《小芳》的旋律,歌声飘过,与电视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播报声奇妙地交织。

终于,他在街左侧看到了那个斑驳的校门。“资江师范”四个字在匾额上依稀可辨,虽已褪色,却依然端正。他怔了怔,这和他想象中气派的师范学校不太一样。

门内是望不到头的石阶,一级级向上延伸。袁正华深吸口气,抬脚迈上台阶。心里却微微一沉——这台阶的边角已被岁月磨得圆润,缝隙间探出几丛野草,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中师校园?他原以为会看见气派的门厅,至少也该有刷得雪白的墙壁,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这般光景。石阶两侧是灰扑扑的教学楼,墙皮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红砖。楼与楼之间挨得颇近,向上看只剩一线天空,这就是学长们说的“一线天”吧。

校园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缴费处排着长龙,队伍缓慢前移。袁正华默默排到队尾,前胸后背立刻与陌生人的湿衣粘腻地贴在一起。

他前面是几个中年男人,穿着或蓝或灰的工装或旧衬衫,嗓门洪亮,带着一种与这环境奇异地融洽的熟稔。

“错不了!就这柱子,当年咱俩是不是还靠在这儿抽过烟?被教导主任逮住,罚扫了一礼拜厕所!”

“看那边,那四层最东头,以前就是我们宿舍!”

袁正华起初只当是寻常的忆旧,听着听着,却渐渐觉出异样。他们谈论的不是泛黄的青春,而是每一处具体的细节,带着只有亲历者才有的确凿。

一个矮壮的男人拍着身旁同伴的肩:“老伙计,没想到吧,十几年后,又得排这队,给自己娃交学费!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回来了……”另一个喃喃应和,笑声干涩,“我们当年从这里出去,以为总算端上铁饭碗。娃争气,考出来,谁承想,结果……嘿!又回到这地方来念书!”

“这命!”字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猛地楔进袁正华的耳廓。

他浑身一僵,黏腻的汗水瞬间变得冰刺一样扎人。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那几个谈笑风生的父辈背影上。他们黝黑的、爬满皱纹的后颈,他们身上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他们言语间那种认命的、疲惫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自豪的复杂情绪……

所有的声音骤然退远,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杂音。眼前的一切却尖锐得刺目:斑驳的墙,滑亮的石阶,家长们脸上被岁月刻出的深痕。

他忽然全明白了。

自己,还有身边这些沉默排队的年轻面孔,他们以为的跃出农门,以为的奔赴远大前程,不过是一场规模更为浩大的轮回。父辈用十几年走出这里,耗尽青春,最终只是为下一代换来一张重回这里的通行证。而他们这些子女,拼尽全力,跃过的或许并非龙门,只是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壁,墙这边是父辈的终点,墙那边,等待他们的是沿着父辈脚印,重新开始另一场走向同样终点的匍匐。

砖混宿舍楼立在状元街旁边,灰墙斑驳,像生了病的皮肤。走廊又窄又长,脚步声和笑声都被吞没。401寝室在尽头,门框朽坏,门槛被踩得凹陷。袁正华随父亲推门进去,合页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股灰尘和石灰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空荡荡的,十二张上下铺床整齐的排列着。床板很薄,长度不到一米八,翻身猛了就会撞到。父亲指着床沿崭新的名条,“袁正华”三个字墨迹还新,贴在靠窗的下铺,正是风口。他铺上粗布床单,却怎么也展不平,皱得像老人的额头。

门口正斜对着狭窄而悠长的状元街。下面是教师宿舍的灰瓦屋顶、食堂冒烟的烟囱,女生院晾着衣服,却不见人影。这视野还算开阔,只让人觉得荒凉。

正收拾床铺,门口进来一对父子。父亲约莫五十岁,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他环视房间,眼神突然亮起来:

“这屋子我住过!1981年,就在这个床位!”他激动地指着袁正华对面的上铺,转身对儿子说,“那时候刚恢复高考不久,我们白天上课,晚上点煤油灯看书。”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家长凑过来:“你是81级的?我82级的!那时候食堂还是用纸质饭票呢。”

两位父亲越说越激动,比较着今昔。一个说现在学费涨了,但条件好了;另一个感叹当年一个月生活费才二十块,现在孩子要五十了。

袁正华默默铺着母亲手缝的床单,蓝白格子,洗得柔软。窗外传来操场上打篮球的喧闹,夹杂着远处街道隐约的摩托车声。

他忽然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在灯下一边缝钱包一边说:“正华,当老师清贫,但踏实。”

此刻,听着两位父亲回忆青春,看着窗外那片被老房子切割成的“一线天”,他轻轻吐了口气。从皮箱里拿出那本崭新的《现代汉语词典》,郑重地放在枕边。

宿舍里渐渐来了人。

威远来的曾博伟,由一个镇干部陪着,沉默地收拾行李。那人衣着整齐,把被子叠成方块,像在军营。事办完就走,没多说一句话,留下曾博伟对着被子发呆,像个被丢下的孩子。

简阳的李仁永个子矮小,却很有精神。他父亲嗓门大,脸红红的,一路点评门框、窗玻璃,甚至状元街的风水。他拍着床板说:“儿子,这木头旧,但是实心的!”又给袁父递烟,说自己见多识广,还教怎么防霉、和宿管打交道,好像把江湖搬进了这小屋。

多数学生是资江同乡,口音相近,很快聚在一起。铺床声、笑声、家长的叮嘱声充满了房间。只有靠窗的上铺还空着,名条上“杨旭”两个字被夕阳照得发黄。

正闹着,袁正华一抬头,发现那上铺已经坐了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人眉毛浓得几乎连在一起,压得眼下有些凹陷,他垂腿坐着,眼神飘在吵闹的人群上方,像一尊被香火熏黑的神像,冷冷看着,这就是李凌云。

曾博伟慢慢把父亲叠整齐的行李弄乱,按自己的习惯摆好;李仁永的父亲也终于说累了,拍拍儿子,在暮色中讪讪离开。吵闹声停了片刻,每个人都在这陌生环境里尝到一点孤单。

突然宿管扯着嗓子喊名:“杨旭——!末床杨旭——!”声音在屋里回荡,却没人答应。那张空床成了一个悬念,好像那个叫杨旭的人,已经用缺席填满了自己的位置。

这时李凌云动了动,耳朵微微一颤,连眉下的目光第一次聚焦,落在那张空床的名条上,像讽刺又像怜悯。袁正华和他目光一碰,竟觉得他那双眉紧锁的印堂,映出了整条状元街的荒凉,和无数未知的、正在涌来的日子。

晚自习的铃早打过一遍,残音还在灰扑扑的廊壁间撞着,终于死净。教室像个塞得半满的盒子,闷着人头攒动的窸窣,浮着一层油汗似的亮。日光灯管老矣,嗡鸣着,把惨白的光泼下来,人脸上、旧课桌上,都照出一层僵硬的青。

袁正华缩在倒数第三排。新环境的气味灌满鼻腔,是尘土、劣质油漆和年轻身体汗气的混合。前头那女生,韩淑萍,一颗头确乎生得大,国字脸盘,伏案时便占去不少天光。她偶尔一回头问事,两颗门牙间那点秘密——紧挤着的一枚小牙——便露出来,带着罗泉镇的口音。

旁边的空座刺目得很,晚来的都被那空座烙一下眼,匆匆寻了别的位置。班主任刘震生已立在讲台后,两手撑着桌沿,目光从眼镜片后扫下来,沉甸甸的,压得教室里一片安静。他国字脸,寸头,每一根头发都硬戳戳地立着,述说不容置疑的规矩。班规一条条从那两片薄唇里掉出来,砸在水泥地上似有金石声。

正到“不准迟到早退”这一款,门外膨进来一团影子,堵住了门光。

“报告。”

声音不高,带着细微的喘息。全班的视线齐刷刷转向门口,仿佛被一阵无声的风拂过的麦浪。

站在那里的女生身姿挺拔,一件素雅的印花衬衣恰到好处地束进裤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下身穿着深色修身裤,完美贴合她修长的双腿与圆润饱满的臀部曲线。灯光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沁着细密汗珠,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光泽。

刘老师的话头断了,镜片后的眼炯炯地盯了她片刻,无声,却比呵斥更迫人。他下巴朝那唯一的空座一扬,动作短促。

那女生便挪进来。过道太窄,课桌与课桌之间是一道险隘。她侧了身,吸着气,收束皮肉,往里挤。袁正华下意识将搁在桌沿的手臂往里缩了缩,让出些微末空隙。

来不及的。一团温热、极富实感的活肉,隔着薄薄一层衬衣布料,碾过他小臂外侧的皮肤。那触感带着奔跑后的潮热,皮肤的纹理在接触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千万个微小的生命在同时呼吸;紧接着是年轻肌体饱满的弹韧,像被充分揉打的面团,在挤压中微微下陷又立即回弹。它不是轻柔的蹭,是窘迫空间里无可避免的霸道擦过——那生机如同滚烫的烙印,在他感官上狠狠一烫,随之而来的是如血液般温暖的涨潮,将他固守的方寸之地彻底淹没。

袁正华浑身一悸。一股陌生的燥热轰然冲上头颅,耳里嗡嗡乱响,盖过了老日光灯的哀鸣。他鼻腔钻进一丝微带幽香的汗气,不属于自己。臂上那方寸皮肤骤然醒过来,烫得惊人,兀自突突跳动,仿佛被烙了一下。

他僵着颈子,不敢转动,眼梢里只瞥见那饱满的臀部曲线在健美裤下绷紧,扭动,终于挣脱了挤压,陷进韩淑萍旁边的空座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喉头发干,心肺都叫那猝不及防的擦撞挤得挪了位,一股蛮力在腔子里左冲右突,寻不到出口。

“……梁雅君。”那女生对韩淑萍低声道出来处,声音还带着喘。

龙结的。他听见了。

讲台上,刘老师的声音冰片似的切下来,续上中断的班规,无缝无隙。袁正华坐得笔直,企图把一匹野马似的慌乱摁住,锁牢。

倏忽,班规念毕。刘老师拿起一张纸,目光如冷雨洒下。

“现在,按中考成绩,公布名次。”

教室里空气骤然抽紧,所有散的、乱的、飘的心思瞬间被收束,压扁,贴在那张薄纸上。无数道目光焊死在班主任开合的嘴唇上。

名字和数字一个个蹦出来,砸在不同人的头上。

“第一名,陈希强,班长。”

有人肩背微微一松。

“第二名,曹丽萍,副班长。”

“第五名,梁雅君,室长。”

前边那丰腴的身体似乎并无动静。袁正华臂上的烙痕又是一烫。

名次冷酷地往下滚,每跌一个数字,空气的绞索就紧一分。他攥着手,指甲掐进掌心,数着。同桌太平镇那个同寝的魁梧男生,陈智生,也早有了名次,不高不低。

他盼着那声音快些,又恐惧它来得太快。像候斩的囚徒,刀悬得太久,脖颈已先凉了。

“第三十七名,林梓清。”

他心猛地一提,到了!下一个——

那冰冷的,无起伏的声音,没有顿挫,不曾迟疑,径自念出:

“第三十八名,袁正华。”

声音不大,却似一枚钉子,精准锲入他的颅顶,把他牢牢钉在这倒数第三排的座位上。方才臂间那惊心动魄的温热、那擦撞,倏忽间被这三字名次淬得冰冷铁硬。一股寒气从脚板心窜起,碾过每一寸皮肤,最终冻住了肺腑。

前桌韩淑萍那颗大头似乎微微向后偏了一丝,又定住。

他愣愣地盯着讲台上那两片不断开合的薄唇,听见它们毫无滞碍地继续吐出下一个名字:

“第三十九名,张哲林。”

声音平滑地流向后方,再与他无关。他被留在这三十八的泥坑里,臂上残留着第五名的滚烫烙印,周遭是纷纷扬扬落定的、与他再无干系的别人的座次。全班共计46名,曾博伟46号。

尘埃,就此落定。

大礼堂静立在晨雾中,灰扑扑的瓦顶泛着潮气,几株野草从檐缝里探出头来。水泥抹的墙面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暗红的砖块,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脊梁。两扇木门歪斜地敞着,门板上尽是裂纹,仿佛一推就会散架。

袁正华端着搪瓷碗迈进门槛,一股氯气混着稀饭的热气扑面而来。礼堂里没有桌椅,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蹲在墙根,有的直接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都把头埋进碗里,默默地咀嚼着。屋顶很高,几根粗大的木梁横亘在空中,蛛网在梁间飘荡,偶尔有麻雀从破窗钻进来,扑棱着翅膀掠过众人的头顶。

他寻了个角落蹲下,碗里的稀饭冒着稀薄的热气,四个泛黄的小馒头挤在碗边,像几个冻僵的麻雀脑袋。他咬了一口馒头,麦麸粗糙地刮过喉咙,那股熟悉的氯气味又从稀饭里升起来,让他想起消毒池水的味道。

不远处,垃圾车的音乐声穿透晨雾飘进来,《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子被劣质喇叭撕扯得断断续续。几个男生跟着哼唱,笑声里带着自嘲的苦味。袁正华却忽然哽住了——那旋律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锁。

他看见母亲系着褪色的围裙,在灶台前煎金黄的糍粑,猪油在锅里滋滋作响;父亲捧着粗陶碗,吹开滚烫的米粥上的热气。老桌上的搪瓷缸掉了一块漆,露出黑底的疤,妹妹总是偷偷把咸菜里的花生米拣出来塞进他碗里。

礼堂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当一响,将他从回忆中惊醒。馒头渣还粘在嘴角,眼前的稀饭已经凉了,表面结起一层薄薄的膜。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到一点湿意,慌忙四下张望——好在没人注意他这个角落。同学们都还埋头在各自的碗里,像一群在寒风中缩紧羽毛的麻雀。

远处的垃圾车还在唱着,那曲子此刻听来格外刺心。他猛地灌下最后一口稀饭,氯气的味道直冲鼻腔,却压不住喉头翻涌的酸涩。水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他站起身时晃了晃,仿佛这空荡的礼堂忽然变成了颠簸的舟,而他是船上唯一找不到锚点的人。

水槽边上挤满了学生,二三十个水龙头排成一溜,个个都像害了病的老人,有气无力地滴着细流。白色的瓷砖早已失了本色,污黄的水渍从槽壁蜿蜒而下,汇入槽底那层油腻的泡沫里。洗碗的队伍蠕动得极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排队等候时特有的焦躁。

孙晓平站在队伍中间,高大的身躯像半截铁塔。他的碗筷在手里捏得发烫,胃里空得发慌。前面那个瘦削的男生已经在水龙头下磨蹭了许久,碗沿上的米粒冲了又冲,仿佛要洗出个天地清明来。

“同学,快些成不?”孙晓平终于忍不住,声音像闷雷一样滚过去。

那男生回头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城里人特有的矜持和冷淡,又扭过头去继续他精细的劳作。

孙晓平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一步跨出队伍,粗壮的胳膊伸向旁边的水龙头。就在他的碗即将接到水流的刹那,那只白瓷碗突然横插过来,“铛”的一声撞开了他的碗。

“排队去。”那男生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扎人。

孙晓平的血往头上涌。他再次把碗推过去,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碗底撞在水龙头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两个人的胳膊较着劲,青筋都在皮肉下突突地跳。

突然那男生撤了力道,孙晓平的碗猛地向前冲去。就在这个空当,一只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正中孙晓平的鼻梁。那声音像是枯枝被折断,又脆又闷。

血立刻涌了出来,先是几滴,然后成了线,最后竟像小溪般奔流而下,把他的蓝布衫染成深紫色。孙晓平捂住鼻子,感觉到软骨歪在了一边,一种又酸又痛的感觉直冲脑门。

“你!”孙晓平的另一只手攥成了拳,骨节白得吓人。

那男生已经退开两步,嘴角绷得紧紧的:“自找的。”

四周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出声。那些眼睛像是一面面镜子,那些眼睛像是一面面镜子,映出他此刻全部的困顿与无助。袁正华想起自己是从几十里外的山村来的,在这里举目无亲;想起父亲送他时说的“在外头要忍让”;想起兜里仅有的五十块钱还要撑过这个月。

血滴落在水槽里,慢慢化开,变成淡红的涟漪。孙晓平终于松开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走着瞧!”那男生嗤笑一声,转身又去接他的细水流。

孙晓平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堵住还在淌血的鼻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出食堂,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身影魁梧却佝偻,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沉重的声响。远处的山峦渐渐模糊在晨雾里,像是隔了一层水汽氤氲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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