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哥,恭喜你啊,我听爸说倩倩考上省里的公务员了?还是第一名!”我对着电话,语气里挤出几分刻意的喜悦。
电话那头,二叔林伟的笑声洪亮而得意:“哈哈,是啊!你妹妹就是争气!明晚在凯悦酒店摆一桌,你和你妈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我应承着,目光却落在桌上那张母亲的肾功能危急值通知单上,“对了二叔,我妈这边……”
“哎呀,你妈的老毛病了,多休息就行!放心,倩倩的工作稳定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当哥的肯定帮你!”二叔匆匆打断,便以生意忙为由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缓缓放下手机,拿起那张缴费单。
那一刻,十年来的隐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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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凌晨四点,城市的脉搏跳动得最为微弱,而我的一天才刚刚结束。
我叫林峰,是城西物流中转站的一名夜班调度员。
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尾气和橡胶轮胎混合的刺鼻味道,远处货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构成了我生活的背景音。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出调度室,熹微的晨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时,早起晨练的老人们已经占领了楼下的小花园。
我低着头,快步穿过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眼里的红血丝和满身的疲惫。
家在三楼,没有电梯。每上一层台阶,我膝盖的老伤就发出轻微的抗议。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十年如一日。
扑面而来的,是熬煮中药的苦涩和剩饭剩菜混合的气味,这是我早已习惯的、家的味道。
客厅的小桌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稀饭和一碟咸菜,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峰,饭在锅里,记得吃。”
我轻轻推开母亲卧室的门,她睡得很沉,呼吸里带着轻微的哨音,床头柜上摆满了各种药瓶。
十年前,父亲在一场工地事故中走了。那年我十九岁。
赔偿款下来,六十万。在2015年,这笔钱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是用我父亲的命换来的。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拿着那张沉甸甸的存折,茫然无措。
是二叔林伟,在葬礼上握着我的手,眼眶通红地对我说:“峰啊,你还年轻,你妈身体又不好,这笔钱放在你手上不安全,万一被人骗了,你爸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这样,”他拍着胸脯,语气恳切无比,“二叔最近在跟朋友合伙做一个建材生意,稳赚不赔。你把钱借给二叔,算投资。我给你写借条,保证,两年!最多两年,连本带利还给你。那时候你大学也毕业了,这钱正好给你娶媳妇用。”
当时的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二叔的话,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
他是父亲唯一的亲弟弟,我相信他。
我取出了五十万,交给了他。他还真的当着我的面,写下了一张借条。
我把那张借条,和我与父母唯一的一张合影,一起放在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里。
回到自己的小屋,我反锁上门,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拿出那个陈旧的铁皮盒子。
锁没生锈,因为我时常会打开它。
盒子里面,就是那张借条。
白色的纸张已经泛黄,折痕处已经有些脆弱。
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有力:“今借到侄子林峰现金人民币伍拾万元整,用于生意周转。借款人:林伟。”
时间,是2015年8月12日。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二叔的名字,十年前他说“两年后连本带利还你”的承诺,在耳边一遍遍回响,像一根针,一下下扎着我的神经。
两年,又两年,又两年……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
这五十万,像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而我,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被生活磋磨成了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沉默的成年人。
02
奶奶的七十大寿,是林家的头等大事。
地点定在城里最豪华的凯悦酒店,二叔林伟包下了整个三楼的宴会厅。
我和母亲也接到了通知。母亲本不想去,她怕见到那些亲戚虚伪的嘴脸,更怕见到春风得意的二叔。
但我劝她:“妈,去吧。我们越是躲着,别人越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奶奶大寿,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出门前,我给母亲挑了一件她最喜欢的、也是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外套。
我们坐公交车,换乘了两次,才到酒店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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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豪车。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6L缓缓驶入,停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车门打开,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梳着油亮背头的二叔林伟走了下来。
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手上戴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到我们,他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呀,哥,嫂子,你们可算来了!”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递给我,又想给我妈点烟,被我挡了回去。
“二叔,我妈不抽烟。”
“哦哦哦,对对,看我这记性。”他哈哈笑着,丝毫没有半点尴尬,“快进去,奶奶正念叨你们呢。”
整个宴会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二叔是绝对的焦点。
他给奶奶包了一个五万块的现金红包,红包厚得像一块砖头,引来亲戚们一片夸张的惊叹。
“哎呀,老二就是有出息啊!”
“林伟现在可是我们老林家最有本事的人了!”
席间,二叔举着酒杯,游走在各个酒桌之间,大谈自己这十年的“创业史”。
他说自己如何白手起家,如何抓住机遇,如何在商场上杀伐决断。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他今天的成功,全凭他一个人的努力和智慧。
他绝口不提十年前那笔五十万的“启动资金”。
我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吃着菜,母亲在我旁边,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二婶站起来,喜气洋洋地宣布了一个消息:“各位亲戚,借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再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家倩倩,上个月参加省直机关的公务员考试,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过两天政审走完,就是国家干部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让宴会厅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我的天!倩倩太厉害了!”
“以后就是吃皇粮的人了!老林家这是要出大人物了!”
二叔林伟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端起酒杯,红光满面地说:“倩倩能有今天,离不开各位长辈的关心!我这个当爹的也没啥表示,就决定了,在市中心的‘天誉华府’,全款给她买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公寓,作为奖励!”
“哇!天誉华府!那里的房子一平米得三万多吧?”
“全款!那不得三百多万!”
赞叹声、羡慕声,潮水般涌向二叔一家。
堂妹林倩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像个骄傲的公主,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接受着大家的祝贺。
二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我这个角落。
他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姿态里带着几分领导视察般的随和。
“小峰,最近工作还好吧?在那个物流公司,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他轻描淡写地问。
“还行,饿不死。”我淡淡地回答。
“嗯,年轻人,不要怕吃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语重心长,“有什么困难,跟二叔说。都是一家人。”
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支软中华,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夹在指间,却没有点燃。
我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一家人?
我看着他手上的金表,看着他风光的笑脸,再想想我妈床头那堆积如山的药瓶,和那个上了锁的、装着褪色借条的铁皮盒子。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03
奶奶的寿宴结束后,母亲的身体就垮了。
也许是宴会上的刺激,也许是来回奔波的劳累,她的肾病开始出现反复。
在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主治医生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生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林峰,你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
他指着桌上的一沓化验单,上面的箭头和异常数据我一个也看不懂。
“她的肾功能衰退得很快,普通的透析和药物,效果已经越来越差了。”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医生,那……那该怎么办?”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办法是有的。”医生给了我一丝希望,“国外有一种新的靶向药,配合我们最新的‘免疫净化疗法’,可以很有效地延缓肾功能衰退,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很多病人用过之后,效果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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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太好了!”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医生的转折,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种药,价格非常昂贵,而且目前还没有纳入国内的医保范围。”
“所有的治疗费用,都需要自费。”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大概……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光是那个靶向药,一个月就要一万多。再加上治疗费,一年下来,保守估计,要二十万。”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我的心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一个月的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也就七千多。
除去房租、母亲的常规药费和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的钱,寥寥无几。
二十万,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深邃的夜空,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烟雾缭我,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钱。
我从哪里去弄这二十万?
我翻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的电话,可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二叔林伟的名字上。
那个欠了我十年五十万的,我唯一的亲叔叔。
十年了,我从未因为这笔钱,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不是不想要,是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
我觉得,他会记得。他总有一天,会主动还给我。
但现在,母亲的病,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能再等了。
我拿起手机,指尖在那个号码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了二叔带着醉意的声音。
“喂?谁啊?”
“二叔,是我,林峰。”
“哦,小峰啊。这么晚了,有事吗?”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二叔,是这样。我妈她……病得有点重,医生说需要换一种药,费用很高……”
我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我的困境。
我不想直接说“还钱”,我想给他留一点体面。
但二叔立刻就“识趣”地打断了我。
“哎呀!你妈这身体,就是得多注意休息!”他大着舌头说,“你放心,都是一家人,你的困难就是二叔的困难!”
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不过呢,你也知道,二叔这生意,看着是挺风光,其实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到处都要打点,到处都要花钱!最近资金链也紧张得很!”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哭穷,把我即将说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这样吧,”他最后大方地做出了承诺。
“等过两天,二叔手头稍微宽裕一点,先给你凑个三五千块钱,你拿去给你妈买点营养品!”
三五千。
这三个字,像三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父亲用命换来的五十万,在他那里滚了十年,变成了三百多万的豪宅,变成了几十万的豪车。
而现在,在我母亲等着救命钱的时候,他却用“三五千”来打发我。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不用了,二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扔在沙发上。
胸口里,像是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在疯狂地咆哮,冲撞。
我站起身,走到那个上锁的抽屉前,拿出那个铁皮盒子,打开。
借条,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看着上面的“林伟”两个字,眼睛里第一次,涌上了浓烈的恨意。
04
自从那天晚上打过电话之后,二叔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那句“凑个三五千”,也如同他十年前的承诺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我在医院和单位之间连轴转,白天陪着母亲做各种检查,晚上回到物流站继续上夜班,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都可能断裂。
母亲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而我的银行卡余额,却丝毫不见涨。
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在家族的微信群里,看到了一条消息。
是我二婶发的:“倩倩明天要去单位接受政审了,这是最后一个环节,走完流程,我们家倩倩就是国家的人啦!谢谢各位亲戚一直以来的关心!”
下面,是一长串的恭喜和点赞的表情包。
“恭喜恭喜!倩倩前程似锦!”
“老林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喜气洋洋的字眼,再看看桌上那张母亲的最新诊断书,和那张泛黄的借条。
十年的隐忍,十年的委屈,十年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一家人用着我父亲的血汗钱,住豪宅,开豪车,女儿前程似锦?
凭什么我和我母亲,就要为了救命的医药费,苦苦挣扎,走投无路?
我父亲用命换来的钱,成了你们一家的“福报”?
不。
我不甘心。
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像一棵黑色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晚的冷风灌了进来,让我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楼下,是这个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远处,那个名叫“天誉华府”的高档小区,灯火通明,其中有一盏,属于我风光无限的二叔。
我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晚上十点。
我没有拨通二叔的电话,我知道那毫无意义。
我打开了网页浏览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搜索着一个我以前从未关注过的机构名称。
很快,一个官方网站跳了出来,上面有一个对外公开的监督举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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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个号码,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抬起,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
我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和二叔一家,将彻底撕破脸皮,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意味着所谓的亲情,将荡然无存。
可是,亲情又是什么?
是十年来对我和母亲的不闻不问?
还是在我母亲命悬一线时,那句轻飘飘的“三五千”?
我自嘲地笑了笑,眼角有些湿润。
最终,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