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我头疼,我躺在病床上想:
这一辈子也没做过坏事,怎么不能直接死了,非要得上这折磨人的病呢?
我等了三天,以为会是他——那个我背水泥、卖军功章养大了十八年的孩子,顾枫。
然而,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表情冷得像我床头的铁栏杆。
“请问,是沈明阳先生吗?”他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点了点头。
“我姓林,是顾枫先生的代理律师。”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我床边的柜子上。
“顾总公务繁忙,特地委托我来,就您过去十八年的抚养事宜,做个彻底的了结。”
“了……了结?”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自从他爹走后,我为他放弃了自己的一生,换来的竟是律师口中一个冷冰冰的“了结”?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窖,可林律师依旧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顾总的意思是,签了这份文件,你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撕开那冰冷的封口。
当看清第一页纸上的字时,我积攒了一辈子的坚强,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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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八年前的夏天,洪水卷着泥沙和连根拔起的树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死死抱着战友顾卫,顾卫的身体已经凉了,只有嘴唇还在微微翕动。
浑浊的洪水灌进顾卫的嘴里,他咳出一口血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沈明阳的胳膊,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明阳……”
“老顾,我在这儿!”沈明阳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我儿子……顾枫……拜托你了……”
那句话像一颗钉子,在那一刻就钉进了沈明阳的骨头里。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答,顾卫的手就垂了下去。
处理完一切后,他直接办了退伍手续,然后抱着那个还在襁褓里,哭声微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孩子回了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墙皮因为潮湿而大块大块地脱落。
姐姐沈小梅闻讯赶来,一进门就看到沈明阳正笨手笨脚地给孩子冲奶粉,孩子饿得直哭,他急得满头大汗。
“明阳,你疯了?”沈小梅一把抢过奶瓶,熟练地兑好水,“你真打算自己养?”
“嗯。”沈明阳从她手里拿回奶瓶,试了试水温。
“你才二十多岁,刚从部队回来,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沈小梅的声音又急又心疼。
“带着这么个孩子算怎么回事?这是个拖油瓶!你以后怎么找对象?怎么成家?”
“姐,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我是你亲姐!”沈小梅的调门高了起来,“听姐的,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或者给他找个好人家收养了。以你的条件,踏踏实实找个姑娘,生个自己的娃,那才叫过日子!”
此时邻居大婶听到动静,也从门口探进头来附和:
“小梅说得对啊,卫国。为了个外人,搭上自己一辈子,你傻不傻?”
沈明阳没有理会,他把奶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孩子立刻贪婪地吮吸起来,哭声停了。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像一块被水冲刷了千百遍的石头,坚硬而沉默。
“姐,我的命是顾卫换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胸膛里砸出来的。
“从今天起,这孩子,就是我的亲儿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我答应他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沈小梅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跺了跺脚,眼圈红了。
“犟种!你就是个犟种!有你后悔的那天!”
(二)
为了这个承诺,沈明阳活成了一头不懂得休息的牲口。
他在一家半死不活的钢铁厂上班,三班倒,一个月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
为了给顾枫买好一点的奶粉,为了让他能穿上和别的孩子一样的新衣服,他下班后就去城郊的建筑工地上背水泥。
五十公斤一袋的水泥,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他的背上。
工头吐着烟圈,在一旁喊:“沈明阳,快点!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干了?”
“来了!”他应了一声,咬着牙,把水泥扛上三楼。
水泥的粉尘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渗进他的肺里,让他每次咳嗽都带着一股铁锈和石灰的味道。
汗水和粉尘混在一起,在他背上结成一层硬邦邦的壳。
晚上回到家,他脱下衣服,那身皮肉就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可只要看到顾枫睡得香甜的脸,他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顾枫长得很快,像一棵在贫瘠土地上拼命汲取养分的树。他很聪明,但也很敏感。
上了小学,总有淘气的孩子追着他喊“没爹的野孩子”。
有一次,顾枫终于忍不住,和三个比他高大的孩子打了一架。
最后虽是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也把领头的那个孩子揍得见了血。
沈明阳被叫到学校,老师的语气很不耐烦:
“沈先生,您得好好管管孩子。他太好斗了,把我们班长的头都打破了!”
“他为什么打人?”沈明阳问。
“小孩子打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顽皮!”
沈明阳看着角落里站着的顾枫,他嘴角挂着血,眼神却倔强得像一头小狼。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顾枫,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昏黄的灯光下,他拧开一瓶红药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给顾枫处理伤口。
棉签碰到破皮的地方,顾枫疼得一哆嗦,但咬着牙没出声。
“疼吗?”沈明阳问。
顾枫摇摇头。沈明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沉地说:
“以后别跟他们打了,打输了自己疼,打赢了要赔钱。”
“他们骂我。”顾枫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委屈。
沈明阳叹了口气,放下棉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是野孩子。你爸叫顾卫,是个英雄。你也是。”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顾枫如此清晰地提起他的亲生父亲。
顾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头埋进了沈明阳的怀里。
日子就在水泥的粉尘和书本的油墨香中一天天过去。
顾枫争气,考上了南方一座大城市的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沈明阳比自己当年立功受奖还要高兴。
可高兴过后,是巨大的压力。学费和生活费像一座大山压了过来。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灯下坐了很久,最后,他打开了床头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里面是他的退伍证,还有几枚用红布包裹着的军功章。那是他整个青春的荣耀。
第二天,他把那些军功章卖给了镇上的一个收藏家。
“老沈,你这可都是宝贝啊,真舍得卖?”收藏家把玩着一枚二等功奖章。
“孩子上大学,缺钱。”沈明阳的眼睛没看奖章,只是盯着桌面。
“行吧,这个数。”收藏家伸出几个手指。
“好。”
火车站,人潮拥挤。
沈明阳把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递给顾枫,里面是他新买的被褥和几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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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安顿好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
“知道了,爸。”顾枫的眼睛有点红。
“钱省着点花,别委屈自己。要是没钱了就跟爸说。”
“嗯。”
火车即将开动,顾枫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沈明阳站在月台上,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他心里默念着:去吧,飞得越高越好,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片地里。
火车开动,他站在那儿,直到火车的影子消失在远方。
他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像是身体里最重要的一个零件被拆走了。
(三)
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旋转的万花筒,彻底改变了顾枫。
一开始,他还保持着每周给沈明阳打一个电话的习惯。
“爸,是我,顾枫。”
“哎,儿子!在那边还习惯吗?饭吃得好不好?”沈明阳总是守在家里那台老旧的座机旁。
“都挺好的,学校很大,食堂的饭菜也还行。我这周拿了奖学金!”
“好好好!我儿子就是有出息!”
这样的通话,是沈明阳一周中最盼望的时刻。
但渐渐地,电话的间隔越来越长。从一周一次,变成半个月一次,再到一个月一次。
电话里的内容也越来越短。
大三那年,有一次通话。
“爸,我最近有点忙,在实验室跟一个项目。”
“哦哦,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钱还够用吗?”
“够用,我拿了项目津贴。爸,我这边导师叫我了,先不说了啊。”
还没等他回话,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沈明阳拿着听筒,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墙上石灰剥落的声音。
顾枫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安稳的工作,而是和几个同学一起投身到了当时还很虚无缥缈的人工智能领域。
沈明阳不懂那些,他只知道顾枫更忙了。
有一年春节,沈明阳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杀了家里养的鸡,买了顾枫最爱吃的排骨。
他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儿子回来。
他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可等来的却是一个电话。
“爸,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也很果断。
“怎么了?”沈明阳的心沉了一下。
“公司刚拿到一笔投资,有一个海外的重要项目要跟进,我走不开。春节期间正好是和对方沟通的最佳时间。”
沈明阳捏着电话线,感觉指尖发凉。
他张了张嘴,想说“年总得过吧”,但最后只说出一个字。
“好。”
除夕夜,外面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邻居家传来的欢声笑语。
沈明阳一个人,对着一桌子已经冷掉的菜,打开了电视。
地方台正在播报一个青年企业家的专访。
主持人问:“顾总,作为今年最受瞩目的科技新星,您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成就的呢?”
屏幕上,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正自信满满地对着镜头。
那个年轻人,就是顾枫。
他口中说着各种沈明阳听不懂的词汇——“算法壁垒”、“神经网络”、“商业闭环”,眼神锐利,笑容标准。
沈明阳看着电视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忽然觉得,那个在泥地里打滚、把头埋在他怀里哭的孩子,好像已经被电视里这个叫做“顾总”的人给吞噬了。
他关掉电视,默默地吃了一口冷掉的饺子,饺子皮又冷又硬,像在嚼一块蜡。
那一晚,他第一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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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次春节之后,沈明阳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只是偶尔的胸闷,后来发展到走几步路就喘不上气。
镇上的医生说他这是积劳成疾,建议他去大医院看看。
沈明阳拖着,他怕花钱,更怕给顾枫添麻烦。
可身体终究是瞒不了人的。
有一次他在工地上,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于是,揣着攒下的几千块钱,他第一次坐上了去南方那座大城市的高铁。
他没告诉顾枫,他想给他一个“惊喜”,也想亲眼看看儿子生活的地方。
高铁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按照一个旧信封上的地址,他找到了顾枫的公司。
那是一栋耸入云霄的玻璃幕墙大楼,光是站在楼下,就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渺小。
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
他问了前台,然后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笑容甜美的秘书领到了一个休息区。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秘书微笑着问。
“我……我找顾枫。我是他爸。”沈明阳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秘书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哦,是顾总的父亲啊,您请坐。不好意思,顾总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有预约的话,暂时不能见您。”
“没事,我等,我等他。”
沈明阳局促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的旧布鞋和这光洁如镜的地面格格不入。
他等了很久,从中午等到下午,等到肚子咕咕叫。
他透过一面巨大的玻璃墙,能看到会议室里的情景。
顾枫坐在主位上,身边围绕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外国人。
他时而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时而用笔在白板上飞快地画着什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沈明阳从未见过的光芒和自信。
那种笑容,那么灿烂,那么有感染力,沈明阳从未在他对自己时见过。
中场休息时,顾枫端着咖啡走到玻璃墙边,和身边的一个金发女人谈笑风生。
他的目光扫过外面,似乎并没有看到角落里那个穿着旧夹克的父亲。
也或许,是看到了,但不想认。
那一刻,沈明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走错了地方的乡下人,像一件被丢在华丽展厅角落里的破旧农具,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协调。
他没有再等下去,直接站起身,对着那个秘书勉强笑了笑。
“姑娘,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不等顾总了吗?”
“不了,不了。”他说,“别告诉他我来过。”
他默默地转身,走出了那栋让他喘不过气的大楼。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回去的火车上,他靠着窗户,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十八年的辛劳和付出,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主动给顾枫打过一个电话。
回到家乡后,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终于倒下,被送进了医院。
(五)
在医院的日子,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
沈明阳的病情急剧恶化,医生下了最后的诊断:
严重的心力衰竭,唯一的办法是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要多少钱?”沈明阳虚弱地问。
医生说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不治了。”他苦笑了一下,对医生说,“让我出院吧。”
他觉得自己这台机器已经转不动了,也该报废了。他只是觉得对不起顾卫。
“老顾啊,我对不起你,没把孩子教好,他出息了,但也忘了根了……”
他躺在床上,常常会陷入半梦半醒的昏沉之中。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烂在病床上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他幻想着会突然出现的顾枫,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高级西装、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陌生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静而疏离。
“请问,是沈明阳先生吗?”男人开口,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沈明阳点了点头。
“我姓林,是一名律师。”男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床头柜上,“我受顾枫先生的委托,特地来拜访您。”
顾枫?沈明阳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泛起一丝苦涩的希望。他派律师来干什么?
林律师没有给他太多揣测的时间,直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动作一丝不苟。
他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
他将文件袋放在沈明阳的床头柜上,就在那张孤零零的名片旁边。
“沈先生,顾总让我把这份文件交给您。”
“他说,您和他之间的抚养关系,以及您过去十八年来所有的付出,都在这里面有一个了结。”
“请您过目后,在文件的末页签字。”
了结?沈明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里。
十八年的含辛茹苦,十八年的父子情分,到头来,换来的是一份冰冷的法律文件,和一个轻飘飘的“了结”?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向了头顶,又在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他想发作,想把这份东西扔到那个律师的脸上,可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够到那个文件袋。
撕开封口,他的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笨拙。
他想,里面会是什么?
一张支票?写着一笔天文数字的“抚养费”?用钱来买断这十八年的恩情,然后和他划清界限,让他不要再去打扰他“顾总”的精英人生?
他颤抖着手把文件抽了出来。
那是一沓厚厚的、打印精美的纸张。
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昏花,他费力地聚焦,去看清上面的每一行字。
然而,当他看清第一页最顶端那行加粗的黑体字时,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
“怎么...他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