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敢耍花样,我会让你在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电话里的声音像冬夜里结在玻璃窗上的冰碴,又冷又硬。
李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他对着轰鸣的摩托车后视镜里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说,那张脸也同样看着他。
这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天空都给撕烂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李哲的头盔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他身上的外卖冲锋衣早就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往里钻,像一条滑腻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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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哲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眨眼,眼前昏黄的路灯都会拖出一条长长的、扭曲的光带。
手机上那个加急订单的提示音还在尖锐地响着,像一个无情的监工,抽打着他疲惫的神经。
“妈的。”
他低声咒骂,拧动油门的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哀嚎着穿行。
就在那个该死的拐角,一束白色的、刺眼得能灼伤视网膜的光线毫无征兆地射出。
那光线太亮了,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让李哲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视觉。
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捏紧刹车,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然后,就是那一声让他永生难忘的、金属与金属之间摩擦碰撞的声音。
“刺啦——”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尖锐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耳膜。
李哲的身体随着失控的摩托车向前滑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积水里。
外卖箱里的饭菜洒了一地,热气腾腾的汤汁和肮脏的雨水混在一起,冒着一股狼狈的酸腐气味。
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呆滞地看向那辆车。
那是一辆白色的保时捷Panamera,车身线条流畅得像一件艺术品。
而现在,这件艺术品上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从车门一直延伸到车尾的划痕。
那道划痕在车灯的照射下,像一道流着脓血的伤口,又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笑脸。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他听说过这种车,随便补一块漆,都要用“万”来做单位。
而这样一道划痕,维修费简直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父亲生意失败欠下的巨额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他每天像一头拉磨的驴,不敢停歇。
可现在,这座大山之上,又压下了一座更大、更沉重的山。
车门开了。
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的脚先探了出来,优雅得像一只黑天鹅。
然后,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下。
李哲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一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冷气场。
她没有看李哲,只是走到车旁,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道刺眼的划痕。
李哲的心随着她的动作,被揪得越来越紧。
他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终于收回了手,转过身,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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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五官精致得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眼神尤其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李哲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车灯照住的兔子,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以为接下来会是暴风骤雨般的斥责,或者是直接报警。
但都没有。
女人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薄唇轻启。
“明天上午九点,到盛世集团顶楼找我。”
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说完,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只用烫金字体印着一个名字:林晚霜。
然后,她转身,上车,白色的豪车悄无声息地汇入雨幕之中,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只留下李哲一个人,捏着那张薄薄的名片,呆立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个透心凉。
没有报警,没有索赔,只是留下一个地址和时间。
这比当场让他赔钱还要让人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未知的、被掌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第二天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李哲一夜没睡。
他坐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死死地攥着那张黑色的名片。
盛世集团。
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像一头俯瞰众生的钢铁巨兽。
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和他这种底层小人物,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现在,他却要去那栋大楼的顶楼,去见那个世界的女王。
这感觉,就像一只蚂蚁要去面见神明。
当李哲站在盛世集团那高大的旋转门前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退缩。
大厅的地面光洁如镜,奢华得让人炫目。
穿着精致职业装的男男女女们从他身边经过,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自信而疏离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局促和寒酸。
前台小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走错了地方的垃圾。
“你好,我找林晚霜女士。”
“有预约吗?”前台小姐的语气公式化,但眉眼间满是轻蔑。
“是林总让我来的。”
前台小姐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李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把那张皱巴巴的名片递了过去。
前台小姐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过名片,看了一眼,才打了个内线电话。
“你在这里等着吧。”
她不再理会李哲,自顾自地对着小镜子补起了妆。
李哲就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囚犯,站在大厅中央,接受着来来往往所有人的打量。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穿着高档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李哲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陈司翰,盛世集团的副总裁,也是林晚霜的堂兄。
陈司翰显然也认出了他。
他的脚步在李哲面前停下,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像蛇一样上下打量着李哲,目光里充满了轻蔑和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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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昨晚那个撞了我们林总爱车的外卖小哥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今天是来我们盛世集团应聘清洁工的?”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李哲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烧得滚烫。
“我......我是来找林总的。”他嗫嚅着。
“找我们林总?”
陈司翰夸张地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李哲的肩膀,那动作充满了侮辱性。
“小兄弟,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刮花的那扇车门,维修费够你送一辈子外卖了。
你拿什么赔?”
看到李哲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陈司翰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他直起身,对着周围的人耸了耸肩。
“也不知道我这位堂妹是怎么想的,真是识人不清,什么麻烦都往自己身上沾。”
“一个连自己车都看不好的人,怎么能看好这么大一个集团呢?”
他的话意有所指,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陈司翰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最后瞥了一眼李哲,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坨烂泥。
李哲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这才明白,昨晚那场车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
他这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幸地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通往顶楼总裁办公室的专属电梯,快得让人感觉不到上升。
走出电梯,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脚下是厚得能吸收掉所有声音的羊毛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高级香薰和金钱的冰冷味道。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风景都踩在脚下。
林晚霜就坐在一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她今天换了一身白色的套裙,整个人就像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冰。
她没有看李哲,只是低头处理着文件。
李哲局促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在这种沉默的煎熬中,林晚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射向李哲。
“坐。”
李哲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坐了下去。
“我调查过你。”
林晚霜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李哲,二十五岁,厨师世家出身,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后失踪。
你为了还债,放弃学业做了三年外卖员,至今,还剩下两百六十万的债务。”
她每说一句,李哲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他感觉自己在这位女总裁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
“林……林总。”
李哲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车的维修费,您说个数,我……我就是砸锅卖铁,分期一辈子,我也会还。”
林晚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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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李哲面前。
“看看吧,这是赔偿协议。”
李哲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协议,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上面没有提任何关于金钱的字眼。
协议的核心内容是:从今天起,李哲将作为林晚霜的“私人助理”,为她工作三个月。
如果三个月后,林晚ชม对他的工作满意,车损将一笔勾销,并且,盛世集团还会额外支付给他二十万的“奖金”
如果他不接受或中途退出,将面临三百万元的违约赔偿。
李哲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私人助理?
他一个送外卖的,凭什么给一个顶级集团的总裁当助理?
这根本不是赔偿协议,这分明就是一份充满了荒诞和阴谋的“卖身契”
“为什么?”
李哲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是我?”
林晚霜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助理。”
“我需要的是一个……懂得‘味道’的人。”
“而你,”她的目光落在李哲那双因为常年颠勺而布满薄茧的手上,“你的手告诉我,你符合我的要求。”
她的解释,比不解释更加让人云里雾里。
李哲想拒绝,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份协议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但他的理智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让他签下它。
一边是未知的风险,另一边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额债务和二十万奖金。
他有得选吗?
他从来都没有。
李哲深吸一口气,在那份匪夷所思的协议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把灵魂也一起签给了这个冰冷的女人。
林晚霜收回协议,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很好。”
“从现在开始,你的时间属于我。”
黑色的劳斯莱斯,行驶在通往半山富人区的路上。
最终,车子在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前停下。
这里是林家的大宅,与其说是大宅,不如说是一座庄园。
一个穿着燕尾服、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早就在门口等候。
他一丝不苟地为李哲拉开车门,然后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李先生,这边请,小姐已经吩咐过了。”
李哲跟在管家身后,穿过那个大得能让他迷路的大厅,一路上,他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
管家将他带到了厨房。
那是一个比李哲的出租屋还要大上五六倍的现代化厨房。
各种顶级的厨具整齐地排列着。
在厨房的中央,站着一个戴着高高厨师帽的法国男人。
管家指着那个法国男人介绍道:“这位是罗伯特先生,米其林三星大厨,之前负责老爷子的饮食。”
然后,他又转向罗伯特,指着李哲说:“这位是李先生,从今天起,将由他来接替你的工作。”
此话一出,整个厨房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罗伯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上下打量着李哲,就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what?
让他?
一个外卖小子,来取代我?”
罗伯特愤怒地将厨师帽摔在地上,咆哮了一堆脏话,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厨房。
整个过程中,李哲一言不发。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林晚霜是要他当厨子。
给一个连米其林三星大厨都搞不定的人,当厨子。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通过佣人们的窃窃私语,李哲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林晚霜的爷爷,盛世集团的创始人林老爷子,现在正卧病在床。
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更像是一种心病。
自从一年前林晚霜的父亲意外去世后,老爷子的身体和精神就垮了。
他开始拒绝进食,对任何山珍海味都提不起兴趣,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老爷子的健康,不仅仅是一个家庭问题,它直接关系到整个盛世集团的稳定。
董事会里,尤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陈司翰,更是把这件事当成了攻击林晚霜最有力的武器。
他到处散播谣言,说林晚霜连自己的爷爷都照顾不好,何以掌管集团?
林晚霜的总裁之位,正因此而变得岌岌可危。
李哲终于明白了林晚霜为什么会找上他。
那场车祸,只不过是一个让她顺理成章地将他“绑”到这里的借口。
这是一场赌博。
林晚霜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他这个落魄的外卖员身上,赌他能创造奇迹。
李哲即将在林家大展身手——当然,在别人看来是“大出洋相”——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开。
陈司翰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那个一向精明的堂妹,这次居然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病急乱投医?
不,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一个绝佳的、可以当着所有董事的面,彻底摧毁林晚霜威信的机会。
于是,在李哲正式“上岗”的第三天,陈司翰带着几位在董事会里举足轻重的董事,以“探望伯父”为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林家大宅。
“晚霜啊,听说你给伯父找了个新厨子?”
陈司翰一见面,就摆出了一副关切的姿态,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却掩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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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个……送外卖的?”
他故意把“送外卖的”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堂哥消息倒是灵通。”林晚霜面无表情地回应。
“唉,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嘛。”
陈司翰故作痛心疾首,“晚霜,你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找一个不知根底的外卖员来负责伯父的饮食,这要是吃出了什么问题,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简直是拿我们林家的根基开玩笑!”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像是在公开审判林晚霜的罪行。
一位董事也附和道:“是啊,林总,这件事您做得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一时间,所有的指责和质疑都像潮水一样,向着林晚霜涌来。
林晚霜站在他们中间,身形单薄,却像一棵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松树。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因为她知道,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快到午饭时间了。”
“正好,各位董事今天有口福,可以尝一尝李哲的手艺。”
“看看我林晚ชม,是不是真的‘病急乱投医’。”
她的这番话,无异于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陈司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而此时,厨房里的李哲,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这几天,他没有急着动手做饭,只是在默默地观察。
他向管家要来了老爷子所有的病历和之前名厨留下的菜单。
那些菜单,极尽奢华,但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还悄悄地进入了老爷子的书房。
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本被摩挲得边角都起了毛的旧相册。
相册里,记录了林老爷子传奇的一生。
李哲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年轻的林老爷子,还穿着一身工装,坐在一处嘈杂的街边大排档。
他的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他正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
李哲看着照片里老爷子那几乎要溢出相纸的幸福感,再想想如今病床上那个枯槁老人。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哲没有去碰厨房里那些昂贵的食材。
他向管家要了一些最普通不过的东西:面粉,几根小葱,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还有酱油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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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看着他要的这些东西,眼神里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
李哲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他将自己关在那个巨大的厨房里,用最传统、最费力的方式,亲手和面,揉面。
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爷爷总说,做菜,尤其是做面,心不到,味道就永远不对。
他开始炼猪油,切葱段。
小火慢熬,当猪板油的油脂被一点点地逼出时,厨房里开始弥漫起一股霸道的、能勾起人最原始食欲的香气。
然后,他将切好的葱段放进油锅。
葱的香气,被热油彻底地激发出来,和猪油的荤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浓郁香气。
这股香气,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厨房的门缝里钻了出去,飘过长长的走廊,一直飘进了二楼那间死气沉沉的卧室。
也飘进了楼下那个气氛诡异的客厅。
正等待着看好戏的陈司翰,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什么味道?这么香?”
就在这时,二楼负责照顾老爷子的护工,突然像见了鬼一样跑了下来。
“动了!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