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哎，我说小李，你这就不懂事了啊！”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楼道里回响。
王大妈那张布满褶子的脸挤了进来，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李伟和他妻子林晓手里大大小小的纸箱，嘴角撇得像个倒挂的钩子。
“我们这楼啊，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这些老住户要出门买菜，你们这些新来的，就不能等我们买完菜回来再搬吗？年轻人，别那么心急火燎的，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李伟刚想开口解释他们已经等了两趟，妻子林晓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对他摇了摇头。他只能把话咽了回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侧身让出空间。
王大妈心满意足地挺着肚子走了进去，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她那“年轻人要懂得尊老”的唠叨声，却隔绝不了李伟心中燃起的那股无名火。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身边一脸无奈的妻子，他知道，这邻居，恐怕没那么好相处。
01
李伟和林晓，是这座城市里最平凡的一对年轻夫妻。他们倾尽所有，赌上未来，才在这座二线城市的边缘地带，安下了这个小小的家。
李伟是软件公司的技术员，性格温和内敛，信奉“和气生财”。
妻子林晓是社区医院的护士，善良体贴，总想着“邻里之间，多担待一些总是没错的”。
他们对新生活的期待，就像窗台上那盆刚买的绿萝，简单而又充满生机。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决定彻底打扫一下卫生。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两人累得瘫在沙发上，林晓的头枕在李伟的腿上，规划着未来。
“老公，等我们攒点钱，就把这个墙刷成米白色，再挂上我们拍的婚紗照。”
“好。”
“阳台再买个吊椅，周末我们俩就窝在上面看书。”
“都听你的。”李伟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家的感觉，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李伟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大叔，穿着一件旧的蓝色工装，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笑容和善。
“是新搬来的小李吧？我住你们斜对门，我姓张，你们叫我老张就行。”老张把西瓜递过来，“刚搬家辛苦了，天热，吃点西瓜解解暑。欢迎你们来做邻居啊。”
一股暖流涌上李伟心头，他连忙接过西瓜：“张大哥，太感谢您了，快请进屋坐。”
“不了不了，你们也忙。”老张摆了摆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伟家对门那扇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道，“小李啊，以后跟对门的王大妈打交道，多留个心眼。她那个人……嗯，热情过头了点。”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李伟有些疑惑，但看着老张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没好意思多问，只是笑着点头道谢。这小小的插曲，让他对未来的邻里生活，除了期待，又多了一丝莫名的谨慎。
02
周一早上，李伟和林晓出门上班，一开门，就看到一袋黑色的垃圾赫然摆在自家门垫旁，袋口没扎紧，一股隔夜饭菜的酸味扑面而来。
对门的王大妈正好也开了门，看到他们，眼睛一亮。
“哎呀，小李，你们出门啦？正好，我这腿脚不方便，下楼费劲。你们年轻人，顺手帮我把这袋垃圾带下去呗。”她的话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伟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晓已经笑着应了下来：“好的，王大妈，没问题。”然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李伟。李伟只好把不满压了下去，拎起了那袋黏糊糊的垃圾。
这仅仅是个开始。
没过两天，李伟发现自家门口的公共走廊被一个巨大的三层鞋架占去了一半。鞋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散发着一股混杂的味道。晚上回家，李伟差点被这个障碍物绊倒。
他敲开了对门的门。王大妈探出头来，一脸不耐烦：“干什么？”
“王大妈，这鞋架放在走廊上，有点挡路，也不太安全。”李伟尽量客气地说。
“就你事多！哪家不放？楼上楼下都放，你怎么不管别人去？”王大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伟无奈，只好给物业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刚毕业的年轻人，穿着物业的制服跑了上来。他叫小王，是这片区的管理员。
小王客气地敲了半天门，王大妈才慢悠悠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小王陪着笑脸说：“王阿姨，这个楼道是消防通道，按规定不能堆放杂物的，您看能不能……”
“什么消防通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了，也没见着火！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是不是对门那小子告的状？我告诉你们，我这鞋架今天就放这了，谁敢动一下试试！”
说完，门又被狠狠地关上了。小王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尴尬地对李伟笑了笑，劝他“多担待”，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林晓在电梯里遇到了王大妈的儿媳妇小刘。小刘抱着孩子，看起来很疲惫。
她看到林晓，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主动开口道：“那个……李嫂，真是不好意思，我婆婆她……她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林晓笑了笑：“没事，都是邻居。”
小刘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们说过她好几次了，没用。她总觉得她在这楼里住得最久，所有人都得让着她。”
电梯到了，她匆匆抱着孩子走了出去，留下一个疲于应付的背影。
03
老小区车位紧张，李伟好不容易在物业那按天租到一个临时车位，方便周末偶尔借朋友的车用。结果那个车位，十次有八次都被王大妈儿子王强的车占着。
李伟去找，王大妈就堵在门口，说辞永远是“谁先回来谁就停，有本事你把车抬走啊”。王强更是连面都懒得露。
有一次老张看不过去，上来劝了两句：“老王，这车位确实是小李租的，你让你儿子挪一下，别让邻居难做。”
王大妈立刻把矛头对准老张：“姓张的，你拿了他什么好处了？帮着外人说话！我儿子是这楼里最有出息的，停个车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一番抢白，骂得老张红着脸回了自己家，再也不敢多管闲事。
车位的事还没解决，新的麻烦又来了。王大妈不知从哪听说了什么，开始在小区的业主微信群里“指点江山”。
起因是李伟和林晓周末请了两个朋友来家里吃饭，四个人在客厅里看看电视，聊聊天，声音并不大。可刚到九点，王大妈就在群里发了一段长达60秒的语音，声色俱厉：
“我说有些新搬来的年轻人啊，能不能自觉一点！这都几点了，还在家里吵吵闹闹，搞得跟菜市场一样！家里有老人有孩子要休息的！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教育的！”
她虽然没有点名，但谁都听得出来是在说谁。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后便有几个和王大妈关系好的老住户出来附和。
李伟和林晓的朋友尴尬得坐立不安，只好匆匆告辞。
从那以后，李伟和林晓就感觉自己被孤立了。在楼下碰到一些老邻居，他们都用一种审视的、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王大妈的“舆论战”大获全胜，成功地给他们贴上了“没素质的年轻人”的标签。
04
那个周六的早晨，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林晓心情很好，她哼着歌，拿起小喷壶，准备去给阳台上的几盆月季浇水。那是她的宝贝，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
她走到阳台，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老公！老公你快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伟从书房跑出来，只见林晓指着阳台的一个角落，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那盆开得最盛、花瓣是金黄色的月季，不见了。
李伟心里一沉，他走到阳台边，下意识地朝对面的窗户望去。
只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
王大妈家的窗台上，那盆金黄色的月季正沐浴着阳光，开得无比灿烂。那个带着手绘图案的花盆，是林晓上个月花了一个下午亲手画的。
“她怎么能这样……”林晓的眼泪掉了下来。
李伟一言不发，转身就朝门口走去。他胸中的那团火，烧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他走到对门，抬手用力砸门。
门开了，王大妈看着怒气冲冲的李伟，没有丝毫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大清早的，敲什么敲，奔丧啊？”
李伟指着她家窗台，一字一顿地问：“那盆花，是不是我的？”
“你家的花？你喊它一声它答应吗？我看着这花放在外面没人要，就搬回来养了，怎么了？我这是帮你，免得它枯死了！”
“你这是偷！”李伟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话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偷？我一个长辈，拿你一盆花叫偷吗？叫看得起你！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躺你家门口不起来了！”王大妈拍着大腿，作势就要撒泼。
林晓哭着跑过来，死死拉住李伟的胳膊，把他拖回了家里。
门在身后关上，李伟一言不发，走到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上拿起烟盒，一根接一根地抽了起来。浓重的烟雾里，他的脸上一片冰冷。
那天下午，门铃响了。是一个快递员，送来一个印着大闸蟹logo的泡沫箱。这是客户特意从阳澄湖寄来的谢礼。
林晓打开箱子，看到里面张牙무爪的螃蟹，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笑容。
两人在厨房里默默地处理着螃蟹，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王大妈带着她儿子王强，像两尊门神一样堵在了门口。
“哟，小李，吃好的呢？”王大妈的眼睛放着光，径直冲向厨房，当她看到那一盘盘肥硕的螃蟹时，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哎哟喂，这么大的螃蟹，得不少钱吧？正好我儿子今天回来，给我们拿几只尝尝呗。”
说着，她就伸手去抓。
李伟一把护住盘子，脸色沉了下来：“王大妈，这是别人送我的。”
“送你的怎么了？送你的我们就不能吃了？”王强上前一步，比李伟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妈想吃是给你面子。别那么小气，拿八只过来，我们家正好四个人，一人两个。”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不可能！”李伟斩钉截铁地拒绝。
“嘿，你小子还来劲了是吧？”王强撸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纹身，“我告诉你，今天这螃蟹，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王大妈见状，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呀，没天理了啊！现在的年轻人要翻天了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不就几只螃蟹吗？就要动手打人了啊！大家快来看啊！”
她的哭喊声，立刻吸引了楼道里所有的邻居。老张也打开了门，一脸为难地看着，却不敢上前。其他邻居更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冷漠，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林晓吓得脸色惨白，她紧紧抓着李伟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老公，算了，给他们吧……别闹了，求你了……”
李伟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妻子，看着门外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再看看地上撒泼的王大妈和一旁虎视眈眈的王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囚犯，所有的道理和尊严，都被那哭嚎声撕得粉碎。
05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都快要凝固的时刻，李伟脸上的愤怒和挣扎，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脸上的肌肉也舒展开来。他甚至抬起头，对着王强和还坐在地上的王大妈，露出了一个近乎温和的笑容。
那笑容很奇怪，看得林晓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陌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王大妈的哭嚎声也因为他这突兀的转变而卡了壳。
李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大妈，又看了看王强，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将流理台上的所有盘子都端了起来，那二十多只绑得结结实实的大闸蟹，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将这些盘子一个一个地塞到了王强的手里。
“王大哥，王大妈，”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关切，“是我的不对，不该这么不懂事。这螃蟹，你们喜欢吃是吧？”
王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手上捧着沉甸甸的螃蟹，不知所措。
李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看着王大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爱吃你就多吃点。这些，全都拿回去，今天晚上吃个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