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为华的养猪场,在十里八乡都是个独一份儿。
不单是规模,更是他养猪的门道。
这天下午,日头还毒着,村里的地痞张麻子领着两个小混混,一脚踹开了猪场的铁门。
“王老板,你这猪瘟了吧?我昨天买的猪崽子,回去就拉稀,今天早上就见了阎王!”
张麻子人瘦得像根麻杆,可嗓门却像个破锣,一嚷嚷,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他手里拎着个蛇皮袋,往地上一扔,一头半死不活的小猪崽子滚了出来,哼唧了两声,不动了。
猪场的伙计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个个手里攥着铁锹、猪食勺,怒目瞪着张麻子。
王为华从猪舍里走出来,他个子不高,但敦实,像个石墩子。
他没看张麻子,而是蹲下去,掰开那头猪崽子的嘴闻了闻,又翻了翻它的眼皮。
“张麻子,你昨儿个从我这儿提猪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 王为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不大,但沉甸甸的。
“你说啥了?我哪记得!” 张麻子梗着脖子。
王为华笑了笑,“我跟你说,这几头猪崽子刚断奶,肠胃弱,回去头三天,只能喂米汤,不能沾油腥。你倒好,回去就给你那宝贝儿子炖了锅肉骨头,把剩下的油汤喂猪了吧?”
张麻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嘴上依旧强硬:“你放屁!谁看见了?你家的猪就是有毛病,今天你不赔我钱,我就在你这儿不走了!”
“赔钱?” 王为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旁边的伙计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冷。
“行啊,赔钱可以。不过,咱们村东头的陈子轩先生是文化人,最讲道理。咱们把他请过来,再把你家那锅油汤端过来,让他给当着全村人的面评评理。”
“要是我的猪有问题,我当场赔你十头。可要是你昧着良心讹人……”
王为华顿了顿,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狠狠碾碎。
“……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知道知道,我王为华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话音刚落,猪场的伙计们手里的铁锹,齐刷刷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张麻子看着王为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瞅瞅周围那些黑着脸的壮汉,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知道王为华这人,平时看着和和气气,但真要把他惹急了,那是真敢下狠手的主儿。前年,邻村的赵老四偷他家的猪饲料配方,被他堵在墙角,愣是打得赵老四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提到村里谁都敬重三分的陈先生,张麻子更是心虚,最后只能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算……算你狠!”
说完,他拽起地上的蛇皮袋,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王为华几句话给压了下去。他没动手,也没骂街,但村里人都看明白了,这个靠养猪发家的男人,有勇,更有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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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王为华不好惹,但村里的教书先生陈子轩,却能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
陈子轩是个文化人,戴着副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跟王为华这种满身猪粪味儿的粗人,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怪就怪在,王为华的猪场里,有个比猪舍还干净的书房。
这天,陈子轩夹着本发黄的旧书,找到了王为华。
“为华,你这本《齐民要术》,能不能再借我看看?” 陈子轩有些不好意思,这书他已经借了三次了。
王为华正在算账,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旁边的书架:“自己拿吧,陈先生,跟我还客气啥。”
陈子轩走到书架前,看着满满一架子的书,从农业技术到历史演义,五花八门,不由得感叹。谁能想到,一个养猪的,竟有这么多藏书。
“为华啊,你这些书,可比镇上的图书馆都全了。你说你一个大老板,看这些做什么?”
王为华放下手里的账本,揉了揉眼睛,笑道:“陈先生,你这就小看我了。养猪也是门学问,不懂科学,光凭力气,那不成傻子了?我这猪场的规模,一半是靠汗水,一半就是靠这些书本里的知识。”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陈子轩。
陈子轩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王为华做的笔记,有的是关于猪饲料配比的,有的是关于猪瘟防治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内容却极为详实。
“你看,” 王为华指着其中一页,“这上面写的,用青蒿煮水给母猪喝,能提高产仔率。这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方子,试了试,嘿,还真管用!”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喝茶吧,陈先生。”
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年轻女人,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
她叫李文秀,是王为华的未婚妻,也是村里公认的一枝花。李文秀长得不算挺漂亮,但皮肤白净,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看着心里舒坦。
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对陈子轩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就安静地站在王为华身后,帮他捶着肩膀。
王为华一脸享受地闭上眼睛,嘴里却还在跟陈子轩念叨:“陈先生,你是文化人,以后我这猪场要做大了,还得请你来当顾问呢。光我一个人,脑子不够用。”
陈子轩看着眼前这一幕,王为华的豪爽实在,李文秀的温柔贤惠,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他笑着说:“为华,你这是事业美人双丰收啊。文秀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王为华睁开眼,抓住李文秀的手,嘿嘿一笑:“那还用说!我王为华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不是建了这猪场,是马上要娶到文秀当媳妇儿!”
李文秀被他说得脸一红,轻轻掐了他一下,眼里的爱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在陈子轩看来,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为华有冲劲,有头脑,李文秀温柔体贴,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日子,只会越过越红火。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泼天大祸,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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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王为华的日子越红火,邻村的赵老四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赵老四也养猪,规模不大,一直被王为华压着一头。镇上的猪肉市场,两人更是针尖对麦芒。
这天赶集,王为华的肉摊前人头攒动,他家的猪肉肥瘦相间,品相好,价格还公道。
李文秀也在一旁帮忙,她手脚麻利,嘴巴又甜,“叔叔”“阿姨”地叫着,把客人们哄得眉开眼笑。
“文秀,给我来两斤五花肉,你给挑块好的!”
“好嘞,张大娘,您瞧这块,保证您炖出来满屋子香!”
相比之下,赵老四的摊位前就冷清多了。他的猪肉看着也不差,但就是没人问津。
赵老四阴沉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地往王为华那边瞟。
“王为华,你他娘的给你家猪喂兴奋剂了吧?长这么快!” 赵老四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王为华闻声,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回应道:“赵老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王为华养猪,靠的是科学,是本事。不像有的人,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
他这话,意有所指。在场的人都想起了前年赵老四偷配方被打的事,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赵老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王为华,骂骂咧咧:“你少得意!别以为娶了个漂亮媳妇,就能上天了!老子告诉你,做人别太狂,小心哪天走路摔死!”
这话骂得恶毒,李文秀的脸色白了白,拉了拉王为华的衣角,示意他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王为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他盯着赵老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王为华走路稳得很,倒是你赵老四,路走歪了,可就回不了头了。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自家猪身上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老四,继续招呼客人。
赵老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王为华的背影,眼神里淬满了毒。
集市散了,王为华和李文秀收拾着摊位。
李文秀有些担忧地说:“为华,我看那赵老四,不是什么善茬,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
王为华满不在乎地把剩下的猪肉搬上车:“放心吧,一条只会叫的狗,咬不了人。他要是敢乱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文秀看着自己男人宽厚的后背,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她相信,这个男人,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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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王为华和李文秀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猪场里摆了三十多桌流水席,鞭炮声从早上一直响到中午。
王为华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虽然看着有点别扭,但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李文秀穿着大红色的嫁衣,脸上化了淡妆,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伴郎是王为华的发小,叫刘全,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被王为华拉着,一桌一桌地敬酒。
王为华海量,但架不住人多,几圈下来,脚步也有些虚浮。
村里的文化人陈子轩,端着酒杯,斯斯文文地说道:“为华,恭喜恭喜啊!祝你和文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王为华大笑着跟他碰杯:“谢谢陈先生,借你吉言!以后我儿子的名字,可得你给起!”
另一桌,赵老四也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杯:“王老板,恭喜啊。这杯酒,我敬你,祝你……生意兴隆。”
王为华眯着眼看了他一眼,也举起杯,一饮而尽:“谢了。”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
酒过三巡,地痞张麻子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走到王为华面前,借着酒劲开始撒泼捣乱。
“王……王老板,你……你不够意思啊!”
“把他给我扔出去!” 王为华一声令下,几个猪场的伙计立马冲上来,架起张麻子就往外拖。
张麻子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王为华,你给我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婚宴继续进行,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李文秀始终陪在王为华身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为他挡酒,给他夹菜,那份体贴和温柔,让在场的女人们都羡慕不已。
刘全作为伴郎,更是“忠心护主”,谁来敬王为华,他都抢着代喝。
到了晚上,刘全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稳了。
“不……不行了,为华,我得……我得去睡会儿……”
王为华和李文秀把他扶到猪场旁边的一间空着的客房里。
“你就在这儿睡吧,床都给你铺好了。” 李文秀细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刘全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为华……你小子,可算……可算娶到媳妇了……真好……”
说完,脑袋一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睡得像一头死猪,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这沉沉的一觉,竟让他与死神擦肩而过。更不知道,当他再次醒来时,这个喜庆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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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十年,弹指一挥间。
当年的血案,早已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被人淡忘。案子成了悬案,凶手,始终逍遥法外。
只有刘全,这十年来,活得像个孤魂野鬼。他不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变得沉默寡言,终日与酒为伴。村里人都说,他是被那晚的惨状吓破了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天,两辆警车,开进了这个沉寂多年的村庄。新上任的刑警队长,叫李峰,是个雷厉风行的年轻人。他决定,重启这桩十年前的灭门惨案。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李峰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神浑浊的男人,缓缓开口。
“刘全,十年了。王为华一家五口人,死不瞑目。你就真的,打算把那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吗?”
刘全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十年了,那个晚上的情景,就像一个噩梦,夜夜在他脑海里重演。那些惨叫,那些血泊,还有……那张他最熟悉,也最让他恐惧的脸。
他想说,可他不敢。
李峰看出了他的犹豫,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们知道,你当时就在现场。你不是装死,你是真的喝醉了。但我们相信,你在昏睡中,一定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法律会保护你的。现在,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你到底知道什么。”
刘全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他的脑海里,天人交战。
说,还是不说?
说了,他可能会有危险。可不说,王为华是他最好的兄弟啊!
审讯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李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良久。
刘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警察同志……当年的案子……你们……你们都查错了……”
“凶手……不是男人……”
李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全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褶皱的眼角,滚落下来。他颤抖着,说出了那个让他做了十年噩梦的真相。
“凶手……凶手是李文秀……是那个新娘子……”
06
根据刘全的证词和警方重新搜集的证据,十年后,李文秀被捕归案。
审讯室里,李文秀穿着一身囚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十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风霜,却也沉淀出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柔爱笑的农村姑娘,眼神里,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潭。
年轻的刑警队长李峰坐在她对面,已经问了整整两个小时,从作案手法到现场细节,李文秀都供认不讳,回答得滴水不漏。
唯独有一个问题,她始终闭口不谈。
“为什么?” 李峰把卷宗往桌上一拍,“王为华为你办了那么风光的婚礼,把你当成宝。你们新婚之夜,你为什么要杀他?还要杀了他全家?你的动机是什么?”
李文秀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然后,又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的蔑视,让李峰感到一阵无力。无论他怎么盘问,怎么试图突破她的心理防线,李文秀都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油盐不进。
就在审讯陷入僵局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警察走了进来,他叫老张,是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之一。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对李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峰有些意外:“张叔……”
老张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将身后的门完全打开。
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对着门外等候的人,轻轻说了一句:“进来吧。”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审讯室里的强光灯正对着李文秀,门口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进来的人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李文秀原本百无聊赖地低着头,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当那个脚步声响起,当那个人影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时,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冰冷和沉静,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李文秀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张平静的脸庞瞬间扭曲。
“不……不可能……”
她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绝望地开口:
“他们怎么把你也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