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在我们乡下,人心就像地里的庄稼,有长得好的,也有长得坏的。有时候,你给一棵快旱死的苗浇了瓢水,它活过来了,可能会结出饱满的穗子。
可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你浇的这瓢水,会不会让旁边的毒草长得更茂盛。小孩子看人,看的是笑脸,觉得笑得好看的就是好人。
长大了才知道,有些人的心,比冬天的石头还冷。
村口那口老井,夏天的时候冒着凉气,大家都喜欢凑过去。可谁又知道,那井底下除了水,还藏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呢?
01
2002年的夏天,来得特别凶。天天下雨,月亮湾这个小山村,整天都泡在湿漉漉的水汽里。陈念十岁,他最怕的就是打雷的雨夜。那晚上的雷,一个接一个,像要把天给劈开。他和他妈秀英正准备关门睡觉,堂屋那扇破木门,被人敲得“砰砰”响。
秀英胆子小,丈夫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就她娘儿俩。她拿着一根顶门的木棍,哆哆嗦嗦地问:“谁呀?”
门外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和更大的敲门声。秀英把门开了一道缝,一股冷风夹着雨水就灌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样子很狼狈。
他看到秀-英,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使劲地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接着,他又指了指房檐,做了个睡觉的手势。秀英明白了,这是个哑巴,想在自家屋檐底下躲躲雨,睡一觉。
秀英是个心善的女人,看他那副可怜相,心就软了。她没多想,就把门全打开了,让哑巴进了屋。陈念躲在妈妈身后,吓得不敢出声。他看到那个哑巴,身上穿的衣服都破了,脚上是一双烂了口的解放鞋。
秀英让哑巴在堂屋角落那堆干柴草上坐下,然后转身进厨房,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哑巴接过那碗粥,粗糙的手被烫得缩了一下,但他没舍得放下。他对着秀英,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他就那么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得又快又急,像饿了好几天。
陈念躲在房间的门缝里,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他注意到,这个哑巴虽然样子落魄,可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很亮,亮得像狼的眼睛,跟他以前见过的那些来村里讨饭的叫花子不一样。哑巴的手,全是又厚又硬的老茧,手指关节又粗又大,看着像个常年干重活的木匠或者石匠。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把整个村子都照得亮堂堂的。哑巴没有像别的流浪汉那样,吃完早饭就走。他看到秀英家柴房的门,合页坏了,关不上。他就主动走过去,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几件简单的工具,叮叮当当地敲了半个上午,就把那扇门给修好了。修得又快又结实。
秀英看他手艺好,人也老实,又是个哑巴,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动了恻隐之心。她没赶他走,就默许他在柴房里暂时住下来。每天管他两顿饭,让他帮着家里干点零零碎碎的活,算是报酬。
02
哑巴就在陈念家住了下来。他话不多,因为他本来也说不出话。他每天就是埋着头干活。今天帮着把院子里的篱笆补好,明天就把家里那张缺了腿的桌子给修得稳稳当当。他还会用竹子编筐,编出来的竹筐又结实又好看,秀英拿到镇上去卖,还能换几个零花钱。
村子不大,谁家来了个陌生人,第二天全村就都知道了。哑-巴的到来,很快就在村里引起了一些闲话。特别是村长王德发,还有陈念那个不务正业的二叔陈勇,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哑巴,充满了敌意。
王德发是月亮湾的土皇帝,在村里说一不二。他借着“关心”的名义,来陈念家转了两趟。他背着手,围着哑巴绕圈子,像审犯人一样盘问他的来历。哑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比划着谁也看不懂的手势。王德发什么也没问出来,就板着脸警告秀英,说:“秀英啊,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别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小心引狼入室。”
陈念的二叔陈勇就更直接了。他是个二流子,三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还好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隔三差五就来找秀英这个大嫂“借”钱。他觉得家里多养一个哑巴,就是多浪费一份粮食。他好几次都想把哑巴赶走,都被秀英给拦下了。秀英说,人家没吃多少,还帮着干了那么多活呢。
陈念对哑巴的态度,倒是从最开始的害怕,慢慢变成了好奇,后来又变成了亲近。他发现哑巴虽然不会说话,可心特别细。哑巴会用修门剩下的小木块,给他刻展翅膀的小鸟,刻会跳的青蛙。他还会带着陈念到后山去,教他怎么设陷阱抓野兔。哑巴的手巧得让人惊奇。
一天下午,哑巴带着陈念去村子后面的竹林里砍竹子,准备编几个新的背篓。他们路过村西头刘寡妇家那口已经废弃了的老井。哑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盯着那口井,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凝重,像结了冰的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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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井,村里的大人都说不吉利。一年前,刘寡妇的丈夫,就是喝醉了酒,半夜出来撒尿,一不小心掉进这口井里淹死的。后来,村长王德发就带着人,用好几块厚厚的大石板,把井口给封死了。
陈念看到,哑巴绕着那口井,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他还蹲下身子,用手在井口的石板上敲了敲,侧着耳朵听声音。然后,他又抓起井边的一把泥土,放到鼻子底下,仔细地闻了闻。他的眉头,锁得紧紧的,像个川字。
这个举动,太奇怪了。陈念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一口死了人的废井,有什么好看的呢?
03
哑巴在陈念家,不多不少,正好住了三天。
第三天早上,天放晴了。哑巴吃过秀英给他煮的稀饭,就把自己那个破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包给背上了。他走到秀英面前,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他比划着,意思是自己要走了。
秀英是个实在人,她赶紧进厨房,把早上刚蒸好的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饼,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塞到哑巴的手里,让他路上吃。
陈念心里有点舍不得,他跟着哑巴,一直送到院子门口。哑巴伸出那只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摸了摸陈念的头。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陈念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很旧的刻刀。就是他前两天给陈念刻木头小鸟用的那把。他蹲下身子,在陈念家那块被踩了几十年,已经变得光滑圆润的旧门槛底下,一个轻易不会被人注意到的位置,飞快地,刻了几个字。
他刻得很快,像是怕被人看见。刻完,他立刻站起身,把刻刀收了起来。他又对着陈念,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用手指了指村西头那口废井的方向。最后,他对着那个方向,用力地,狠狠地摆了摆手。他的脸上,是一种陈念看不懂的,混合着担忧和警告的神情。
做完这一切,哑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通往村外的黄泥小路上。
陈念等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才好奇地蹲下身子,凑过去看那块门槛。他用手拨开上面的灰尘。那几个字,刻得很潦草,像是用尽了力气。笔画很深,但很清晰。是四个字:小心井里。
这四个字,像四颗小石子,投进了陈念心里的那潭静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立刻就想起了前一天下午,哑巴围着那口井转圈,还闻井边泥土的那个奇怪举动。
难道说,那口井里,除了水和淤泥,还有什么别的,可怕的东西?
陈念的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他想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可哑巴临走前那个警告的手势,又让他犹豫了。他觉得,哑巴不是在跟妈妈说话,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想告诉自己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才能知道的秘密。
04
哑巴走了以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可陈念的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那四个字,像种子一样,在他的心里发了芽。他每天上学放学,都会忍不住绕路,去村西头看一眼那口被封死的废井。那几块灰色的石板,在他眼里,变得像是一座坟。
几天以后,村里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村长王德发,拿着个大喇叭,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喊。他说,因为前阵子连续下大雨,村西头刘寡妇家那口废井,井壁有点松动,有塌方的危险。他怕哪家的小孩不懂事,跑到井边玩,出了意外。所以,他要召集村里的壮劳力,把那口井彻底给填平了,永绝后患。
这个决定,来得非常突然。村里人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一口早就没人用的废井,塌了就塌了呗,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呢,能砸到谁?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可王德发在村里是老大,他决定的事,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念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他立刻就想起了哑巴留下的那四个字,“小心井里”。他觉得,村长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填井,肯定不是因为怕井塌了,他是在怕别的什么东西。他想掩盖什么。
那天下午,他偷偷地溜出了家门,跑到了村西头。他躲在一棵大槐树的后面,远远地看着。
只见王德发和他那个狗腿子二叔陈勇,还有村里另外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正指挥着几个老实巴交的村民,一筐一筐地往井里倒土。刘寡妇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神空洞洞的,像个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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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躲在树后面,心怦怦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他看到,就在大家准备开始填土之前,他的二叔陈勇,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一个蛇皮袋子里,抱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他走到井边,解开袋口,把里面一些白色的粉末,全都倒进了黑漆漆的井口里。
那些粉末一撒下去,井口就冒起了一股白烟,还飘出来一股特别难闻的,刺鼻的气味。陈念小时候在家里见过爷爷用生石灰给猪圈消毒,就是这个味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往一口井里撒这么多生石灰?
井很快就被填平了。王德发还让人从别处移了几棵小树苗过来,栽在了上面,伪装得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口井。他做完这一切,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众人,扯着嗓子说:“好了!这下就彻底安全了!去年老刘就是死在这口晦气的井里,现在把它填了,也算是让他早日安息了!”
陈念听着王德发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只觉得手脚一阵阵发凉。他越来越肯定,刘寡-妇的丈夫,那个村里人都说老实巴交的刘大伯,他的死,绝对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05
陈念像个怀揣着一个天大秘密的贼。他心里又害怕,又兴奋。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把哑巴在他家门槛上刻字的事,还有下午看到二叔往井里撒石灰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妈妈秀英。
秀英正在灯下给他补衣服。她听着儿子的话,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退了下去,最后变得跟墙壁一样白。她手里的针,一下子扎进了自己的手指里,血珠子冒了出来,她都没感觉到疼。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捂住了陈念的嘴。她的手因为害怕,抖得厉害。
“念儿!你听妈说,”她的声音压得特别低,也在发抖,“这些话,你跟妈说了就算了,千万,千万不要再跟任何第二个人提起!一个字都不能说!”
“为什么?”陈念挣脱开她的手,不服气地说,“刘大伯死得不明不白,那个哑巴叔叔留了字,肯定是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应该告诉村口的警察叔叔!”
“告诉警察?”秀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你傻了啊!王德发在村里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黑白两道他都有人!你二叔又跟他穿一条裤子,天天在一块儿喝酒吃肉。我们孤儿寡母的,没钱没势,怎么跟他们斗?你爸又不在家,我们惹不起啊!”
“这件事,”秀英死死地抓着陈念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了他的肉里,“你就当从来没发生过,把那些事都烂在肚子里,听见没有?那个哑巴,说不定就是个到处骗吃骗喝的疯子,随手胡乱刻的字,你别当真!”
陈念不相信。他觉得哑巴的眼神那么清醒,那么锐利,他绝对不是疯子。他跟妈妈争辩,可秀英已经被恐惧完全占据了。她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半辈子,太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把儿子拉扯大。她怕惹上任何是非。
她拉着陈念,找到一把小刀,逼着他,让他把门槛上那几个字给刮掉。
陈念不肯。那是哑巴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他心里那个秘密的唯一证据。母子俩为了这件事,发生了十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秀英甚至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陈念的脸火辣辣地疼,可他心里更疼。他哭着跑出了家门,一个人跑到村口的小河边。他坐在那块他经常和哑巴一起坐着看落日的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他觉得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也太懦弱了。
他下定决心,妈妈不敢做的事,他来做。他一定要自己把这件事弄清楚。那个哑巴叔叔,把这个秘密留给了他,他不能辜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06
从那天以后,陈念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的小男孩了。他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偷偷地观察着这个村子里的一切。他像个小小的侦探,留意着王德发,二叔陈勇,还有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刘寡-妇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村长王德发,隔三差五地,就会在半夜里,像做贼一样,溜进刘寡-妇的家。他还发现,那个嗜赌如命的二叔陈勇,最近手头突然变得特别阔绰。他不但还清了镇上赌场的好几万块钱的赌债,还买了一辆崭新的,亮红色的摩托车。每天骑着摩托车在村里横冲直撞,神气得不得了。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一天中午,陈念看到二叔陈勇又跟王德发他们一起,骑着摩托车去镇上喝酒了。他心里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偷偷地溜进了二叔家。二叔一个人住,家里乱得像个狗窝,一股烟味和汗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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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想找找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线索。他在二叔那个乱七八糟的,塞满了脏衣服的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子。锁是那种最老式的铜锁。陈念想起了哑巴教过他,怎么用一根细铁丝去开这种简单的锁。他找了根铁丝,趴在地上,对着锁眼捅了半天。只听“咔哒”一声,锁,竟然真的被他给捅开了。
陈念的心怦怦直跳。他打开木箱。箱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还有一本小小的,封面都磨破了的红色塑料皮账本。
陈念翻开账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的都是他二叔陈勇这些年的赌账,输了多少,赢了多少,欠了谁的钱。他往前翻,一页一页地翻,一直翻到了一年前,也就是刘大伯出事的那段时间。
他看到,在账本那一页,二叔欠下的赌债,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吓人的数字。后面还用红笔画了好几个圈,写着“再不还,砍手”的字样。看得出来,那时候的二叔,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
可就在刘大伯“意外”身亡后的第三天,账本上,突然出现了一笔很奇怪的记录。那一页上,没有写收入的来源,只用很潦草的字,写了四个字:“王,五万,事成。”
“王”,肯定就是指村长王德发!五万块钱!在2002年的这个小山村,五万块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事成”,是成了什么事?
陈念的手开始发抖。他继续往后翻。在账本的最后一页,他又看到了一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字。那行字,像是二叔喝得醉醺醺的时候,随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几乎要飞起来:“姓刘的,你个王八蛋,你该死!敢跟老子抢东西!那东西,现在就在你睡觉的地方。你天天枕着它,也拿不到了!哈哈哈!”
“姓刘的”?除了那个被淹死的刘大伯,还能有谁?“抢东西”?他们抢了什么东西?最让陈念感到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是最后那句话——“那东西,现在就在你睡觉的地方”。刘大伯死了,就被埋了。他睡觉的地方,不就是那口井吗?村里人都说,掉进井里淹死的人,魂魄会被困在井里,永远都出不来。那口井,就是他永远睡觉的地方!
陈念盯着那行狂妄的字,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一下子蹿到了天灵盖。他把那本小小的账本紧紧地塞进怀里,像揣着一颗炸弹,飞快地跑出了二叔家。他知道,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一路跑回家,准备拿着账本,再去说服妈妈。可就在他跑到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哑巴,竟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