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顾命大臣谁最失败,高拱自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倒不是高拱能力不行,纯粹是他这个顾命大臣当的时间太短,短到都无法发挥能力的地步。
隆庆六年(1572年)五月二十六日,隆庆驾崩,六月十六日高拱就被勒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时间之短暂,恐怕只有咸丰托孤的肃顺八大臣才能比拟。
但肃顺好歹当了三个半月的顾命大臣,而高拱仅仅不到二十天,不得不说,身为隆庆生前指定的首席顾命大臣,高拱被赶出朝廷中枢的速度足以破了历史记录。
当然,这也不能怪高拱,纯粹是因为隆庆临死前没有妥善处理好托孤问题,加上碰到权谋高手张居正,高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赶走了,余生只能在老家度过。
临终前,高拱留下《病榻遗言》四卷,虽说蛐蛐了不少张居正“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之类的话,但也记载了当时的一些事,也看出隆庆实际上早就想托孤了,但只托孤了一半。
根据《病榻遗言》记载,隆庆打算托孤始于隆庆六年(1572年)的闰二月十二日。
这一年年初,隆庆患病,腕疮在理,差不多病了一个月才好,直到闰二月十二日才视朝。
既鸣钟文武百官按例入班,身为内阁大臣高拱和张居正则从内阁出门。
可刚走到会极门,高拱就发现隆庆的舆驾,有些疑惑的说:“皇上不去上朝,难道是想去文华殿(上不御座,竟往文华殿耶)
本想去看看,谁知隆庆已经喊太监喊他过去了,于是他就和张居正一起快步来到舆驾面前。
一看到高拱,隆庆“以手执臣(高拱)衽甚固,有欲告语意”。
这个“衽”,也就是胸口的衣服,见到恩师后,隆庆想说话,但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考虑到高拱和隆庆亦师亦父的关系,我想隆庆这一天本想上朝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想上朝了,或许是被气的,然后就去找恩师高拱安慰 。
一看到高拱,要不是张居正在旁边,加上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隆庆搞不好就扑到高拱怀里求安慰了,因而下意识的抓了一下高拱的衣服来缓解一下尴尬。
但高拱不以为意,反而问:“皇上为何发怒?今将何往?
谁知隆庆只是一句:“我不想回宫(吾不还宫矣)
明明问为什么发怒,要去哪里,隆庆却答非所问,很显然,隆庆本来就是要找高拱的,但见到高拱后就不生气了,所以对他两个问题不作回答,而是直接强调自己不想回宫,即和老师呆在一起。
隆庆本以为高拱会劝他继续上朝,但恩师就是恩师,直接一句:“望皇上还宫为是”,即不上朝也行,但回宫。”
听到这句话后,隆庆沉思了一下,然后表示回去可以,但得“你送我”。
等高拱答应后,高拱这才松开了老师的衣襟,但却改抓高拱的手,然后向恩师展露自己的手腕伤口,说:“看吾疮尚未落痂
从抓恩师衣襟,在央求老师送自己,得到应允后又兴奋的向恩师展示自己的伤口,抛开君臣形象,活脱脱是一个儿子向父亲的撒娇。
而这里可以看出高拱和隆庆这对师徒的日常是多么的亲密。
当然,让高拱送自己,除了想见恩师之外,隆庆或许感觉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打算向恩师托孤,因而一到宫内,隆庆就叹了一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里?
隆庆驾崩这一年,万历还不到十岁
而在这里,高拱还用“连语数次,一语一顿足一握臣手”记载隆庆当时的状态,充满了担忧,而在这里,高拱其实听明白隆庆的潜台词,即他活不到太子长大了。
但高拱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就说了一句“皇上万寿无疆”以驱散自己不祥的预感,随后又问隆庆为何这么说?
此时隆庆也意识到老师对自己的担忧,也希望有奇迹,就撒娇地说了一句:“有人欺负我!
或许隆庆经常这么说,高拱很熟练的表示:“是何人无礼,祖宗自有重法,皇上说与臣,当依法处治。皇上病新愈,何乃发怒?
既表面自己站在隆庆这边,劝隆庆不要生气,又表面了自己对皇帝的关心。
而这也是隆庆所需要的,气消完了,宫内的事也不好和高拱说,这件事也就此打住了。
二人又说了一段话,高拱本打算退下,可谁知隆庆牵着高拱的手,让他继续送自己,而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乾清宫,属于隆庆的寝殿,而一路说话也只有“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里?
随后单独叫高拱住在乾清宫外,而这些其实都和托孤有关,因为隆庆当时觉得自己可能今晚就会死,一旦有变,高拱马上就可以一个人控制局面。
可高拱爱徒弟心切,不愿意假设隆庆会驾崩,未能体会其用意。
好在这一天隆庆未死,算是托孤前的一个小风波,此后隆庆虽然一直未好,但在也没有召见过高拱。
五月二十五日,隆庆的身体开始不行了起来,这一次他明白躲不过去了,立即命高拱、张居正、高仪等人立即来乾清宫。
而此时最为重要的就是写遗诏,写完遗诏交给隆庆审核,但高拱却一直不愿意写,期间隆庆又醒了一次,但却没催高拱,高拱本打算在隆庆榻前多留一会,却被强制扶出了乾清宫。
而这么一走,却给了张居正于冯保勾结矫诏的机会。
张居正虽然也是阁臣,但并不是首辅,以隆庆和高拱的关系,必然是首席托孤大臣,那自己这辈子还如何施展抱负?只能耍点小心思,和一直不满高拱的冯保勾结在一起。
二人结成同盟,利用隆庆不省人事以及高拱不在的机会,写下遗诏。
这么一来,隆庆遗诏里除了高拱、张居正、高仪之外,还有内监的名字,高拱以为这个内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可谁知隆庆刚驾崩,孟冲就被罢免,取而代之的则是冯保。
可见冯保短时间内上位,和张居正脱不了干系。
而这也引发了高拱的不满,尽管高拱还是内阁首辅,但张居正却背着自己和冯保安排人事,而且事先居然没有和自己通气,关键冯保一个内监,居然还有遗命。
古往今来,宦官安得受顾命?
愤恨的高拱立马表示:“盖先帝不省人事已二三日,今又于卯时升遐矣,而巳时传旨,是谁为之?乃保矫诏,而居正为之谋也......二遗诏者,皆居正所为。”
可见隆庆的遗诏,和隆庆自己本意其实是不一致的,当然这也怪隆庆。
本来还有行动能力的时候,虽然透露了一点,让高拱预备自己后事 ,但仅仅就是嘴上一说,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等真的临终之前,却已经病得无法说话,躺在塌上人事不知。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世贞在《高拱传》里写的“以天下累先生”其实就是王世贞编的。
毕竟要是当时还能说话,岂会让冯保一个太监做顾命之臣?
要知道当时读遗诏的是孟冲这个司礼监掌印,而当时隆庆已经昏迷不醒,然后又来了一个旨意说罢免孟冲,换冯保。
此前高拱就两次推荐别人当掌印,早已引起冯保的不满,冯保早就恨死高拱了,隆庆这么一个对恩师尊敬的人,岂会让冯保当顾命大臣坑自己恩师?
可惜隆庆此前的犹豫,最终给恩师埋下了一个雷。
五月二十五日,隆庆驾崩的第三天,高拱还沉浸在弟子驾崩的痛苦中,想到隆庆此前对他说的一番话,悲伤的说了一句:“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本意是表达对大明江山的担忧,但冯保却故意曲解这番话,给太后和万历汇报的时候是“拱斥太子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
尽管都是差不多的字,但这么排列,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太后和万历这对孤儿寡母,本来就沉浸在悲痛中,况且万历暂时还未能亲政,自然事事敏感,冯保曲解的话,在他们耳力那是相当刺耳的。
毕竟万历这个大明天子没有资格治天下,他高拱一个内阁大臣就有资格了?
冯保不经意的传话,让高拱彻底得罪了太后和万历。
而此时的高拱还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已经得罪了娘俩,还打算好好替弟子守护这大明江山。
一直以来,高拱都对司礼监的批红权不满,加上冯保还担任司礼监章印,干什么事,都绕不过他,就想方设法的夺回司礼监的批红权。
为此高拱拉来张居正和高仪,打算联名上奏,夺回这个权力。
太监掌握批红已经有上百年了,岂是说罢免就罢免的,张居正对这件事不看好,不过他也没提反对意见,毕竟张居正一眼就看出高拱计划里的纰漏,但他不动声色,一边同意,一边将这份内容透露给冯保。
而张居正眼里所谓的纰漏就是这个计划,注定要得罪所有的太监群体。
大明太监们这辈子最想当的是什么呢?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这几个位高权重的位置。
成为掌印,是每一个太监的最高梦想
而高拱将司礼监批红权夺回,意味着他们这帮太监从此无权无势,任谁都不乐意,自然将矛头指向高拱。
太监作为沟通宫内外沟通的桥梁,一直都是权臣结盟的对象,好让自己轻松得知皇帝的动态,而且太监常伴皇帝左右,既可以为自己美言几句,也可以在出问题的时候透露消息,好让自己提前做准备。
而高拱搞这么一出,意味着自断一臂,到时候宫内的所有信息,都与他隔绝,而他再也无法得知宫内的任何消息和动态。
果然,冯保一看到张居正的条子,心领神会,知道要对高拱动手。
而冯保的谋划也很简单,就是诬告。
此前高拱已经在太后和万历面前留下黑印象,现在加把劲就是了,就无意间透露,说高拱认为万历年幼,不懂治国,不如立河南周王,以换取国公爵位。
太后本来对高拱此前言论不满,而冯保的废立之言无疑是加了把火。
六月十六日,本来是一个普通的早朝,高拱也和往常一样,位列其中,可谁知一上朝就觉得气氛不对劲,随后太后下旨,声称“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专。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著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一番话说的高拱“汗陡下如雨,伏不能起”。
而身边的张居正贴心的将他扶了起来,但高拱却不领情,也明白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动了手。
可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自己居然大意输给了张居正和冯保,属实有些难崩,而这距离隆庆驾崩,仅仅过去二十天。
一想到自己的抱负无法施展,高拱对张居正和冯保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只能等日后起复再行动了。
可后面张居正和冯保搞出了“王大臣案”,彻底断了高拱的政治生命,这是高拱始料未及的。
而这次事件后,高拱彻底没了起复的机会,一直在乡间终老。
二十天的顾命大臣,高拱没想到,隆庆也没想到。
说实话,万历初期的朝堂格局,其实和隆庆违背的,好在张居正能力优秀,为大明续了一波命,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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