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陈峰至今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就像他当时的心情。
他和妻子徐静,像两只勤勤恳恳的工蚁,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奋斗了整整六年。陈峰在一家物流公司,从最底层的调度员,一步步爬到了区域主管的位置,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徐静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当老师,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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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终于在银行卡里攒下了十五万。这个数字,是他们俩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无数顿将就的午餐,无数次路过商场橱窗时压抑下的欲望,汇聚而成的。
这十五万,是他们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希望。他们已经看好了一套郊区的小两居,虽然面积不大,但足够让他们告别潮湿的出租屋,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那天,他们刚从房产中介那儿回来,徐静兴奋地在手机上规划着未来小家的装修风格,陈峰则靠在沙发上,虽然累,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就在这时,徐静的手机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满屋的温馨。
是老家打来的。
徐静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下一秒,却瞬间凝固。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妈?妈怎么了?!”她对着电话那头失声喊道。
陈峰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
电话是岳父徐德海打来的,声音嘶哑而慌乱。岳母王秀兰在菜地里摘菜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了,送到镇上医院,医生说是突发性心梗,情况危急,必须立刻转到市里的大医院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手术费,加上术后ICU的费用和康复治疗,医生初步估算,至少需要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碎了陈峰和徐静关于未来的所有美好幻想。
市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陈峰扶着早已哭得六神无主的徐静,看着抢救室上方那盏刺眼的红灯,心里乱成一团麻。岳父徐德海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自己卷的旱烟,呛人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忧愁的石像。
“钱……钱怎么办啊……”徐德海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抽干,“我跟你妈那点积蓄,给你们带孩子、盖房子,早就花光了……”
徐静的哭声更大了,她无助地抓着陈峰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陈峰,怎么办,我妈会不会有事……”
陈峰拍着妻子的背,心里五味杂陈。那十五万,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基石。可眼下,抢救室里躺着的是妻子的母亲,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不舍和犹豫,沉声说:“爸,小静,你们别急。我这里有十五万,是……我们本来准备买房子的首付。先拿去给妈做手术。”
话音刚落,徐德海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光,他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可他的目光,却越过了陈峰,投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小舅子徐磊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潮牌T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与医院里沉重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一过来,就扑到抢救室门口,干嚎起来:“妈!我的妈啊!你怎么就病了啊!”
这番表演,让陈峰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别扭。
“哭什么哭!”徐德海低声喝止了他,“现在是想办法凑钱救你妈的命!”
徐磊立刻收了声,换上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我前段时间投的那个项目,本来以为能大赚一笔,谁知道让合伙人给骗了,现在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我就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你们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从里面倒出几张零散的钞票,数了数,一共五千块。
“爸,姐,姐夫……我就剩这点钱了,你们先拿着。等我翻了身,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他把钱塞到岳父手里,眼泪说来就来,流得情真意切。
徐德海看着手里的五千块钱,又看了看捶胸顿足的儿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的不是责备,而是一种深沉的痛心和无奈。他走过去,拍了拍徐磊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钱没了,可以再挣。”
这父子情深的一幕,在陈峰看来,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又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岳父的期盼,有妻子的哀求,还有小舅子那如释重负的庆幸。
陈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局外人。 他还能说什么?
“应该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转身走向缴费处。
那十五万,从银行卡里划走的瞬间,陈峰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剜走了一块。 他安慰自己,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命关天。 可心里那杆秤,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缓缓倾斜。
手术很成功,岳母的命保住了。
可陈峰和徐静的生活,却倒退回了三年前。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岳母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地干些轻省的活儿。 陈峰和徐静,却依旧蜗居在那个墙皮剥落、下雨天会返潮的出租屋里。 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看着那遥不可及的数字,只能苦笑。
为了尽快把那失去的十五万重新攒回来,陈峰工作得比以前更拼命了。 他主动申请调去最辛苦的外派岗位,没日没夜地加班,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只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奖金和提成。
他眼角的皱纹深了,头顶也开始出现稀疏的迹象,整个人像一棵被过度汲取了养分的树,透着一股疲惫和憔悴。
与他的节衣缩食、疲于奔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舅子徐磊。
这三年,徐磊的日子似乎越过越“风光”。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半新的白色大众车,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也足够引人注目了。他身上的衣服换得勤了,都是些叫得上名字的牌子货,手腕上还戴了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
每次家庭聚会,他都是绝对的主角。他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最近又认识了哪个“道上的大哥”,又跟哪个“局里的领导”吃了饭,有什么“内部消息”的赚钱路子。
岳父岳母听得满脸放光,仿佛儿子马上就要飞黄腾达。徐静也总是与有荣焉地笑着,觉得弟弟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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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陈峰,像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他不止一次在酒桌上,想借着酒劲问问徐磊,当年那五千块钱之后,他为这个家还付出过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徐静看他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十五万,像一根鱼刺,深深地卡在了陈峰和徐静的婚姻里。
夜深人静时,陈峰也曾忍不住跟妻子抱怨:“小静,当年那十五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看咱俩现在,为了攒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徐磊现在看着也缓过来了,是不是该让他也分担一点?不说全还,哪怕还个几万块,也是个心意啊。”
可每次提起这个,徐静就会变得格外敏感。
“陈峰你怎么又提这个事?”她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拔高,“我弟当年不是没钱嘛,他都难受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再说了,那是我妈,爸妈就他一个儿子,我们做姐姐姐夫的,多担待点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什么是应该?”陈峰的火气也会被点燃,“我们担待了十五万,他担待了五千,这也是应该?我累死累活地挣钱,他开着车到处潇洒,这也是应该?”
争吵的最后,总是以徐静的哭泣和陈峰的沉默收场。他知道,再争下去,只会伤害夫妻感情。可那份委屈和不甘,却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越长越密,几乎要让他窒息。
就在陈峰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能要一直熬下去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岳父老家所在的那个村子,被市政府划入了城市发展新区,要进行整体拆迁。
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徐家都沸腾了。根据村里流传的初步方案,像岳父家那种带院子的老宅子和宅基地,至少能分到两套一百多平的安置房,外加上百万的现金补偿款。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峰压抑了三年的阴霾天空。
他心里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他甚至有些感激这场突如其来的拆迁。他想,这下总算好了。岳父家一夜暴富,自己当年那十五万的付出,总该有个说法了吧?
他不求岳父把钱还给他,那显得太生分。但分给他和徐静一笔钱,或者直接给他们一套房,让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安家,这总不算过分的要求吧?这既是对他当年倾囊相助的补偿,也是对他这个女婿的一种认可。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果分到房子,要怎么装修;如果分到钱,要买一辆什么样的车,带老婆孩子出去旅游……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和辛劳,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即将得到圆满的偿还。
拆迁的消息被村委会的红头文件正式确认后,整个徐家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之中。
小舅子徐磊最为兴奋,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辞掉了那份不知所谓的工作,整天开着他的二手车,呼朋引伴,在各种饭局上高谈阔论,俨然一副即将继承百万家产的富二代模样。他甚至已经开始在网上看起了宝马和奥迪,计划着拿到钱后就去提车,再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陈峰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也充满了期待。他甚至开始在下班路上,刻意绕到自己曾经看上的那个小区,想象着自己和妻儿搬进去的场景。
可在一片欢腾之中,只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那就是岳父徐德海。
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陈峰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老宅的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杆陪伴了他一辈子的老旱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一坐就是一下午。那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即将暴富的人,反而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陈峰觉得有些奇怪,但只当是老人家故土难离,舍不得这老宅子,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那天深夜。
陈峰刚陪客户喝完酒,拖着一身疲惫和满身酒气回到家。他刚洗漱完毕,准备躺下,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岳父”。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快十二点了,老人家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他不敢怠慢,立刻接通了电话。
“喂,爸,这么晚了,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岳父那异常沙哑和疲惫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即将发财的喜悦,反而透着一股子深深的绝望。
“陈峰……”岳父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关于…… 关于老家拆迁款和房子的事…… 我…… 我跟你妈商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