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神都洛阳的清晨,属于铁血女皇武则天。
在紫宸殿的冰冷御座上,她一言便能决定朝臣的生死荣辱,威严得不似凡人。
到了正午,她却化身为控鹤府内贪恋欢愉的妇人。
年轻男子们健硕的身体环绕着她,温热的酒气与他们唇边的低语交织在一起,让她在片刻的沉沦中,追逐着早已逝去的青春幻影。
可当深夜的孤寂如潮水般涌来,褪去所有伪装的她,却只剩下抱着冰冷枕头无声哭泣的脆弱。那日间看似解语的温存,究竟是慰藉心灵的良药,还是淬着剧毒的温柔乡?
在这张由欲望与权力织就的大网中,她究竟是掌控全局的猎人,还是早已深陷其中,连自己的眼泪都分不清是为权力的孤寂,还是为那致命的缠绵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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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神都洛阳的寅时,也就是清晨五点,天边还是一片深沉的黛青色,连最勤快的鸟儿都还未开口。可上阳宫的紫宸殿内,早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龙涎香和一种更具穿透力的东西——恐惧。
年近七旬的女皇武则天,穿着一身绣着日月的十二章纹龙袍,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像鹰隼一样锐利,不带一丝温度。她的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眉毛都纹丝不乱,仿佛一张完美的面具,将所有情绪都隔绝在外。
殿下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大臣,为首的是新任的兵部侍郎。地上散落着一卷卷文书,那是内卫刚刚呈上的罪证,说他勾结朋党,贪墨军饷。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殿内除了官员们粗重的喘息,就只剩下武则天翻阅奏折时,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她不说话,只是用戴着长长金质护甲的食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紫檀木扶手。“哒…哒…哒…”,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那个兵部侍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朝服,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终于,武则天放下了奏折。她抬起眼,那双看过无数生死的眼睛,淡淡地扫过那个已经吓破了胆的侍郎,嘴唇轻启,只吐出三个字:
“拖出去。”
没有罪名宣读,没有廷议辩论,更没有给他一句申辩的机会。话音刚落,两名身材魁梧的禁卫便从殿外走进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那名侍郎拖出了大殿。很快,殿外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站在武则天身侧,离她最近的首席女官上官婉儿,不由得心里一紧。她看着女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知道在这一刻,陛下又一次将自己变成了无悲无喜、至高无上的“神皇”,而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武曌”。她是在用这种绝对的权力,震慑着殿上所有蠢蠢欲动的心。
处理完所有要紧的事务,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大臣们战战兢兢地退下,巨大的紫宸殿瞬间恢复了空旷与寂静。武则天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上官婉儿连忙端上一盏早已备好的清茶。
“陛下,润润嗓子吧。”
武则天“嗯”了一声,接过茶杯,送到唇边。就在那一瞬间,她端着茶杯的手,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察觉的、轻微的颤抖。这一下颤抖,快得如同烛火在风中摇曳的幻影,却被侍立一旁的婉儿精准地捕捉到了。
婉儿心中巨震。是什么?是什么能让这位刚刚还谈笑间定人生死,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皇,产生如此失控的生理反应?是连日操劳的疲惫?还是……
她内心深处,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这个念头在婉儿心中一闪而过,她不敢深想,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
转眼到了正午,日头高照。早朝的阴霾一扫而空,宫内的另一处所在——控鹤府,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压抑的朝堂,只有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
武则天已经换下了沉重的龙袍,穿上了一身宽松华丽的绯色便服,斜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她的周围,环绕着一群年轻俊美、神采飞扬的男子。为首的,便是她如今最宠爱的面首,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
张昌宗肤白貌美,被誉为“莲花六郎”,此刻正抱着琵琶,弹奏着一曲《兰陵王入阵曲》,只是曲调被他改得靡靡动听,全无金戈铁马之气。而他的兄长张易之,则挨在武则天身边,手里端着一只金杯,巧舌如簧地给她讲着从宫外听来的趣闻。
“……陛下您是没瞧见,那家新开的胡姬酒肆,里面的姑娘跳起舞来,腰肢拧得跟麻花似的,可哪有咱们六郎身段的万分之一柔软呢?”张易之说着,还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引得武则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武则天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接过张易之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来,投壶!谁要是输了,罚酒三杯!”
他们嬉笑打闹,言语间颇为轻佻,毫无君臣之礼,更像是一家富贵的老祖母在和自己的孙辈们玩闹。一个新分来控鹤府伺候的小宫女阿桃,端着果盘站在角落,吓得头都不敢抬。她怎么也想不通,清晨在传说中那个冷酷如冰的女皇,到了中午,竟会是这副模样。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武则天的笑声虽然爽朗,但仔细听,却总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腔调。她似乎在用这种极致的喧嚣和放纵,来拼命填补某种巨大的空虚。她看着张氏兄弟那年轻得能掐出水的脸庞,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恍惚,仿佛透过他们,在看着另外一些早已模糊的影子。
当夜幕再次降临,神都的繁华被包裹进一片沉沉的黑暗里。
喧嚣散尽,人去楼空。武则天的寝宫——仙居殿,大得有些吓人。巨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更显得空旷而冰冷。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遣退到了殿外,没有她的传召,谁也不敢靠近半步。
她亲手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褪去华服,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镜子映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那是一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苍老的面孔,眼袋浮肿,嘴角也因常年紧抿而带着一丝刻薄的弧度。这才是她,武曌,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妇人。
她没有立刻睡下。而是走到床边,从床头一个上了三道锁的紫檀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不是决定帝国命运的诏书。
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已经有些破旧掉漆的拨浪鼓。
鼓面上画着简单的红花绿叶,颜色已经斑驳。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鼓面,又转了转那根光滑的木柄。那双白天里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变得异常温柔,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压抑的痛苦。
终于,她吹熄了最后一盏灯,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她没有立刻闭眼,而是从身边拿起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柔软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很快,在死一般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丝极其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那个枕头,仿佛是她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唯一的依靠和倾诉的对象。
恰好在夜里轮值,端着热水准备经过殿门的阿桃,从紧闭的门缝里,隐约听到了这若有似无的哭声。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她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鬼魅在追赶。
而殿内的哭声,在那一声巨响之后,戛然而止。
02
又是新一天的早朝,紫宸殿里的空气依旧能把人的骨头冻僵。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当一众大臣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希望自己能变成殿里的柱子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身影,颤巍巍地从百官的行列中走了出来。
是国老,狄仁杰。
他年纪虽大,腰板却挺得笔直。他没有像别人一样畏惧地匍匐在地,只是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地说道:“老臣有本奏!”
武则天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难得地没有那种冰冷的审视,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敬重,也有不耐烦。“国老请讲。”
“老臣弹劾控鹤府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狄仁杰开口便是一记重锤,砸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此二人以色侍君,实乃小人行径。如今更是恃宠而骄,干预朝政,秽乱宫闱,臣以为,此二人乃祸乱之源,恳请陛下为了我大周江山社稷,将他们逐出宫去!”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不少人暗地里为狄仁杰捏了一把冷汗。谁不知道张氏兄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弹劾他们,不等于是在打女皇的脸吗?
武则天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又开始“哒、哒、哒”地敲击扶手。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国老的意思是,朕如今天下了,连找几个人说说话解闷的权力都没有了?”
“陛下富有四海,天下才俊皆可为陛下解忧。陛下若想听曲,可以召集天下最好的乐师;陛下若想谈诗,可以召集天下最好的文人。”狄仁杰不卑不亢,直视着御座上的女皇,“但张氏二人,除了以容貌取悦陛下,于国无益,于陛下圣名有损!老臣并非与那两个后生过不去,只是,天下乃李家之天下,陛下代为执掌。如今立武氏子弟为太子之事议论纷纷,又如此宠信外戚,恐天下人心不安啊!”
最后这几句话,像几根钢针,狠狠刺中了武则天内心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地方。
“李家的天下……”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穷尽一生打下的江山,她坐的这张龙椅,名不正言不顺。她终究是个“外人”,一个“代为执掌”的女人。
她之所以宠幸张氏兄弟,固然有排遣寂寞的原因,但更深层的,是向天下人摆出一种姿态,一种挑衅——你们男人能做到的三宫六院,我一个女人也能做到!这关乎她作为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的尊严!
殿上的气氛已经僵持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狄仁杰那张苍老却坚毅的脸,和御座上女皇那深不可测的表情之间游移。一些依附张氏兄弟的官员已经准备出班反驳狄仁杰,而另一些老臣则在心中默默为狄仁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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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皇要雷霆震怒,降罪于这位倔强的老臣时,武则天忽然笑了。
她笑得很大声,胸腔都在震动,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一边笑,一边缓缓走下了御座,亲自走到狄仁杰面前,扶起了他。
“国老之言,字字珠玑,朕记下了。”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温和,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长辈,“但国老啊,你只知社稷,却不知朕心。”
说完,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幸灾乐祸、准备看狄仁杰笑话的张昌宗身上。她的笑容未变,说出的话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昌宗,你过来。”
张昌宗愣了一下,连忙摆出一副娇媚的姿态,扭着腰走了过来,嗲声嗲气地说:“陛下有何吩咐?”
武则天依旧笑着,用那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柔声问道:“国老说你秽乱宫闱,你说,朕是该信国老的金玉良言呢,还是……该信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或者,干脆割了你这条会说话的舌头?”
“扑通”一声,张昌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陛……陛下……奴,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这一手敲山震虎,用得是炉火纯青。武则天既给了狄仁杰天大的面子,让他全身而退;又把张氏兄弟的性命死死攥在了自己手里,警告他们不要得意忘形;更重要的是,她向满朝文武,包括那些蠢蠢欲动的李氏宗亲和武家子侄,再次展示了她那深不可测、无人能及的帝王心术。
整个大殿,只有她一个人在微笑。
下朝后,武则天破例没有去控鹤府,而是单独召见了狄仁杰,在仙居殿的暖阁里,摆上了一盘棋。
没有了君臣的架子,两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对坐品茗,默然落子。
“啪”,武则天落下一颗黑子,封死了狄仁杰白子的一条大龙,她抬起头,轻声说:“国老,你今天这步棋,走得太急了。你这是在逼朕。”
狄仁杰捻着一颗白子,迟迟没有落下,只是叹了口气:“陛下,老臣也是没办法。您是知道的,天下人都在看着您。您把天下人,也把您自己,逼得太紧了。”
“紧?”武则天冷笑一声,“若是不紧,朕这把老骨头,早就被那些饿狼一样的权臣,连同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起啃得渣都不剩了!你以为朕不想做个慈母,不想把江山还给李家?可你看看朕的儿子们,显儿懦弱,旦儿谦退,他们谁能驾驭得了这满朝的豺狼虎豹?一旦我倒下,你信不信,这天下,立刻就会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透出难得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奈。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而只是一个为子女前途和江山未来操碎了心的母亲,一个被逼到绝境,只能选择用最强硬的手段来维持平衡的掌舵人。
狄仁杰沉默了。他从女皇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实无比的挣扎和痛苦。他一直以为女皇是被权力蒙蔽了心智,现在才发现,她比谁都清醒,也比谁都孤独。
他缓缓落下手中的白子,棋盘上,局面已然无解。
“陛下……”狄仁杰的声音有些沙哑,“老臣,明白了。”
03
狄仁杰的谏言,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池塘,虽然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风平浪静。
武则天对张氏兄弟的宠爱,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天午后,控鹤府里又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小台子,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被誉为“莲花六郎”的张昌宗,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白纱,扮成道家的仙童,正在台上翩翩起舞。他的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腾挪,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和诱惑。
武则天就斜倚在台下的软榻上,一边看着,一边和张易之喝着葡萄酒。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华贵的袍子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六郎这腰身,比去岁又软了几分啊。”武则天抿了一口酒,随口点评道,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台上的那个身影,“回头跟尚食局说一声,多给他炖些燕窝补补。”
“那还不是全托了陛下的洪福。”张易之赶紧凑上来,谄媚地笑道,“咱们兄弟能有今天,都是陛下您疼爱。要是没了陛下,我们兄弟俩什么都不是。”
武则天听了这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看着台上那个青春飞扬、活力四射的身体,眼神有些迷离。她仿佛透过那个年轻的身影,看到了早已逝去的年华,看到了自己也曾有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对张氏兄弟的好,一部分固然是排遣寂寞的宠爱,但另一部分,何尝不是在“豢养”自己的青春幻影?她需要这种鲜活的生命力,来对抗日益逼近的衰老、死亡的阴影,以及权力带来的刺骨冰冷。
这一切,都被侍立在不远处的上官婉儿,冷冷地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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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时刻伴随在女皇身边的首席女官,婉儿看不惯张氏兄弟那副狐媚之态。她倒不是嫉妒,而是深深的担忧。她见证过第一个男宠薛怀义的崛起与覆灭,那个和尚因为恃宠而骄,最后竟敢火烧明堂,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她害怕张氏兄弟会成为第二个薛怀义,最终引火烧身,甚至牵连到陛下的圣名。
终于,趁着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隙,婉儿走上前,为武则天续上一杯茶,低声进言:“陛下,张公子他们毕竟是外臣,如此长久地留在宫中,恐怕……会招惹朝臣们的口舌。”她用词比狄仁杰要委婉得多,点到即止。
武则天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头也不抬地瞥了她一眼,反问道:“婉儿,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婉儿一愣,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自奴婢十四岁起,至今已近三十年。”
“三十年了……”武则天放下茶杯,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也学起了那些老古董的陈词滥调?还是说……你觉得他们两个,分了朕对你的宠爱和信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婉儿一个透心凉。她心头一凛,猛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得太简单了。陛下对张氏兄弟的维护,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宠幸。这其中,一定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又或者,这本身就是女皇对自己这位最信任的女官的一次敲打和试探,试探她的忠心,也警告她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
从那一刻起,婉儿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位她追随了半生的女皇,产生了除了敬畏之外的,一丝丝的恐惧和隔阂。她发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她。
很快,婉儿就明白了,张氏兄弟在武则天手里,不仅仅是逗乐解闷的宠物,更是两枚极其好用的棋子。
一场盛大的宫宴上,百官云集,李氏宗亲和武氏族人分坐两侧,气氛微妙。酒过三巡,武则天忽然笑着对张易之说:“易之,你去替朕,给那边你的几位王爷叔叔敬杯酒。”
这声“王爷叔叔”,叫得几位上了年纪的李氏宗亲王爷脸色铁青。张易之是什么东西?一个靠脸上位的男宠,也配和他们论辈分?
张易之得了女皇的旨意,更是有恃无恐。他端着酒杯,扭着腰走到一位脾气最是火爆的李姓王爷面前,捏着嗓子说:“王爷,小人敬您一杯。您可要多喝点,看您这脸色,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太好啊?”
他言语轻浮,姿态妖娆,那王爷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张易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献媚的小人,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滚!”
张易之像是被吓到了,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立刻转身,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武则天面前,扑进她怀里“呜呜”地哭诉起来:“陛下……您看他……他骂我……呜呜呜……”
武则天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一边抬眼看向那位气得浑身发抖的王爷,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宴会继续。
那位王爷自以为女皇没追究,心中稍安,却不知大祸早已临头。
第二天,一道诏书从宫中发出,那位王爷因“宫宴之上,藐视君上,言行无状,意图不轨”的罪名,被削去王爵,夺去所有封地,全家圈禁于私宅,终身不得出。
消息一出,满朝震动。
所有人都明白了。张氏兄弟,就是女皇的逆鳞,是她权力的延伸。打他们,就等于打女皇的脸。他们是不是祸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女皇的人。
上官婉儿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冰凉。她明白了,女皇轻而易举地,就借着一个男宠的几滴眼泪,铲除了一位在李氏宗亲中颇有威望、有潜在威胁的人物。
这盘棋,下得真是越来越大了。
04
春去秋来,神都的政治气候,就像这天气一样,越来越冷。
宫廷内外的压力,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武则天年事已高,关于她应该还政于李氏子孙的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其中,一首不知从何而起的童谣,传得最是厉害。
“武家一只鹅,扑腾上李家坡。坡上吃得脑满肠肥,到头来还是李家一只鹅。”
这首歌谣简单上口,带着一股子民间的狡黠和嘲讽,很快就从洛阳的街头巷尾,飘进了深宫大院,最终传到了武则天的耳朵里。
那日,她正在御花园里赏菊,听着身边的小太监学说了这首童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一把将手中一朵开得正盛的菊花狠狠掐断,揉碎在掌心。
这首童谣,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它轻飘飘地,就否定了她这一生的挣扎与奋斗,将她所有的功业都定义为一个“窃国者”的暂时得逞。她不是“鹅”,她是“曌”,是日月当空,光照大地的神皇!
那天夜里,她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被废黜的儿子庐陵王李显,还有相王李旦,一左一右地将她从高高的龙椅上推了下来。她摔得头破血流,而大殿之下,她早已赐死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变成了两个没有四肢的厉鬼,正对着她发出凄厉的狞笑,喊着:“武媚娘,你也有今天!”
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极度的不安全感,让她变得愈发多疑和暴躁。她下令内卫和洛阳地方官府彻查童谣的来源,凡是传唱者,一律抓捕入狱。一时间,洛阳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又有不少无辜的百姓因此下了大狱,家破人亡。
她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给她端茶的宫女,手稍微抖了一下,她便会厉声喝问是不是想在茶里下毒;一个大臣上奏时,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她便会怀疑他是不是心怀怨愤。甚至连一直忠心耿耿、为她处理无数机密文书的上官婉儿,她也时常会用一种审视的、猜忌的目光打量。
为了镇压这些反对的声音,也为了填补内心的恐惧黑洞,她重新启用了那些以手段残酷著称的酷吏,比如来俊臣、周兴。她秘密授权他们可以“便宜行事”,用任何手段去“挖掘”谋反的证据,罗织罪名。
“朕要的不是真相,”她对来俊臣说,“朕要的是安静。”
上官婉儿在为她整理每日的卷宗时,看到了那些由酷吏审讯得来的“供词”。里面的手段惨不忍睹,什么“凤凰晒翅”、“玉女登梯”,光是看那些文字,就让婉儿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不寒而栗。她几次想开口劝谏,可一看到女皇那双布满血丝、毫无感情的眼睛,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的女皇,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想抓住一切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是剧毒的藤蔓。
狄仁杰再次站了出来。他上奏请求停止这种滥用酷刑、制造冤狱的行为,称之为“自毁长城,动摇国本”。
这一次,武则天连棋都懒得跟他下了。她只是在朝堂上,冷冷地告诉他:“国老年纪大了,眼神也不济了。有些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是该好好清扫清扫了。这件事,就不劳国老费心了。”
君臣之间那点仅存的温情和默契,彻底碎裂。狄仁杰看着御座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然而,在这片血腥的恐怖氛围之下,上官婉儿凭借她女性的直觉和常年处理文书的敏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最近几起被揭发出来的“谋反大案”,证据都太过“完美”了,供词、证人、物证,环环相扣,完美得就像是有人事先写好的剧本。
而且,所有案件的矛头,都有意无意地,最终都指向了那些手握实权、支持还政于李唐的旧臣,以及几位低调的李氏宗亲。
这不像是在“挖掘”谋反,更像是在“定点清除”。
更让婉儿心惊的是,她发现,好几起案件的关键证人和告密者,在事发前,都和控鹤府的张氏兄弟有过或明或暗的接触。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会不会……是张氏兄弟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利用陛下现在的猜忌心和不安全感,借陛下的手,为自己铲除政治上的异己,甚至是……为他们自己将来某一天登上更高的位置,铺平道路?
这个念头让婉儿不寒而栗。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如果把这个猜测告诉陛下,以陛下现在对张氏兄弟的宠信,以及她自己多疑的性格,很可能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自己是在嫉妒,是在构陷她的宠臣。那时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可如果不说,她能清晰地预感到,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这张由恐惧、猜忌和野心织成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它足以颠覆整个朝堂,甚至……颠覆女皇陛下的宝座。
深夜,婉儿看着灯下还在批阅奏折,鬓角已经全白的女皇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曾经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似乎正在被她自己亲手制造的恐惧,和她最宠爱的人,一步一步,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05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场上官婉儿预感中的风暴,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这天的早朝,与往常一样,从令人窒息的沉寂开始。但这份沉寂很快就被打破了。
张易之,这位女皇的第一宠臣,今日没有穿那身华丽的便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禁卫统领的劲装。他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押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上了金殿。
“陛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悲愤和急切,“臣,破获了一起惊天谋逆大案!”
武则天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讲。”
“臣遵陛下旨意,一直暗中监视朝中不轨之徒。就在昨夜,臣的人抓获了这几名与废太子李显的旧部私下串联的逆党!”张易之指着身后那几个人,“在对他们的搜查中,臣……臣发现了一件万万不敢相信的东西!”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请陛下御览!”
一名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下去,接过卷轴,呈送到了御座之上。
武则天慢慢展开卷轴。那是一份已经写好的诏书草稿。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封“废后诏书”。
诏书以一种极其激烈的口吻,历数了武则天登基以来的种种“罪状”,称其为“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并要求她立刻退位,还政于庐陵王李显。诏书的措辞,与当年骆宾王所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恶毒。
这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但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诏书的落款。
虽然笔迹经过了刻意的模仿和伪装,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那熟悉的、秀丽而刚劲的字体,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常年为女皇起草诏令的首席女官,上官婉儿!
为了增加可信度,诏书的末尾,还赫然按着一个用鲜血印下的、清晰的女子指印!
“轰”的一声,整个大殿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射向了站在女皇身侧,此刻已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上官婉儿。
“不可能……这不是我写的……”婉儿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她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天衣无缝的陷阱里。但此刻,百口莫辩。
张易之抬起头,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腔调,继续他的表演:“陛下!臣万万没有想到,上官待诏深受陛下天恩,亲信不疑,竟会……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这是要置陛下于死地,颠覆我大周的江山啊!若非臣等察觉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他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忠心耿耿、为女皇安危操碎了心的人。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她猛地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快步走到殿下,重重跪倒在地,对着御座上的那个人影,发出了杜鹃泣血般的申诉:
“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陛下明察!”
武则天没有理会她的申辩,也没有看张易之的表演。她缓缓地从御座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她亲自从太监手中,拿起了那份所谓的“诏书”。
她端详着上面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字迹,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指印。她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瑕的面具。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惊讶。这种死一般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感到发自骨髓的恐惧。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帝国,都在等待着这位女皇的判决。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在回忆这个从十四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一同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才女,那几十年的陪伴与扶持吗?还是在冷酷地衡量,牺牲一个上官婉儿,来平息一场可能真实存在的、更大的政治风暴,究竟哪一个更划算?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但那情绪稍纵即逝,快到无人能够捕捉。
狄仁杰等几位老臣看不下去了,他们颤巍巍地出班,为上官婉儿求情,力陈此事太过蹊跷,漏洞百出,恐是奸人构陷。而以张氏兄弟为首的一派,则联合了武三思等武氏宗亲,坚称谋逆之罪,铁证如山,必须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两派人在朝堂上激烈地争吵起来,唾沫横飞。
终于,武则天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殿上每一个人的脸,扫过狄仁杰的忧心忡忡,扫过张易之的得意忘形,最后,落在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上官婉儿的脸上。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上官婉儿。”
“奴婢在。”
“你跟了朕一辈子,也该知道朕的规矩。”
她顿了顿,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了那支决定生死的朱笔。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张易之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向上扬起。
然后,武则天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没有在免罪书上签字,更没有在早已拟好的死刑判决上画一个血红的叉。
她只是拿着那支朱笔,再次走到了上官婉儿的面前。
在婉儿惊恐和不解的目光中,她抬起婉儿的脸,用那冰冷的、沾满了朱砂的笔尖,在婉儿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划下了一道屈辱的印记!
那道朱红的印记,像一道流血的伤口,烙印在婉儿的脸上,也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既有反心,”女皇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便刻下此印,以为惩戒。从今往后,永为官奴。”
她丢下笔,转身走向御座,头也不回地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来人,把她带下去,掌嘴五十,然后……关进掖庭宫!”
这个判决,既不是死,也不是生。它保留了婉儿的性命,却用一种最公开、最屈辱的方式,彻底摧毁了她作为一名士人、一名女官的所有尊严和未来。
武则天,她究竟是信了上官婉儿谋反,还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她是对自己最信任的人彻底失望,还是这一切背后,另有不为人知的深意?
没有人知道答案。
金殿之上,只留下张易之计谋得逞后,那压抑不住的、得意的冷笑,和狄仁杰等人,震惊、不解,而又绝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