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深山里的雾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丁君昊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前方队友的身影在乳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那抹莫名的不安。
这次徒步的目的地是黑竹沟，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重回这片山林。
沈智慧回头朝他笑了笑，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活泼的弧度。
这个相识不过三天的女孩总是试图与他搭话，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询。
丁君昊别开视线，将背包肩带攥得更紧了些。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间草草掩盖。
而深山里的每一步，都可能踩醒沉睡的往事。
01
清晨五点半，登山队在山脚下的小旅馆前集合。
领队卢英韶正在核对名单，声音洪亮而清晰。
“各位检查一下装备，水和干粮带足，这次要走一整天。”
丁君昊默默地调整背包带，目光扫过这群临时队友。
肖磊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递过一包烟。
“多久没一起爬山了？三年了吧？”
丁君昊接过烟，却没有点燃的意思。
“工作忙。”他简短地回答，将烟塞进上衣口袋。
雾气从山谷深处缓缓涌来，如同记忆中那个挥之不去的早晨。
沈智慧正在帮一个年轻女孩系紧鞋带，动作利落而专注。
她抬头时恰好撞上丁君昊的目光，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早啊，听说你是资深徒步爱好者？”
丁君昊点点头，转身开始做热身运动。
这个明显的回避动作让沈智慧眨了眨眼，却没有退缩。
卢英韶吹响哨子，队伍开始向山里进发。
黑竹沟的入口被浓密竹林掩盖，仿佛一道天然屏障。
丁君昊刻意走在最后，步伐稳健而沉默。
山路逐渐陡峭，众人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
沈智慧放慢脚步，与丁君昊并肩而行。
“你看那边的竹叶，露珠还在上面闪光呢。”
她指向道路左侧的一片竹林，语气轻快。
丁君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雾太大，看不清楚。”他说完便加快了步伐。
沈智慧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
肖磊从后面跟上来，对沈智慧笑了笑。
“别介意，他一直都是这么个闷葫芦。”
沈智慧摇摇头，继续向上攀登。
她的登山杖在石头上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丁君昊在队伍前方停下，等待其他人跟上。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山路转弯处，仿佛在期待什么。
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02
山路越来越陡，队伍拉成长长的一线。
沈智慧始终保持在丁君昊附近，不时找话题聊天。
“你经常来黑竹沟徒步吗？”
丁君昊扶着一根树枝，帮助身后的队员通过湿滑路段。
“以前常来。”他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敷衍。
沈智慧从背包侧袋取出水壶，喝了一小口。
“我听卢队长说，你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
“他只是客气。”丁君昊检查了一下鞋带，继续前行。
阳光试图穿透浓雾，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智慧注意到丁君昊登山鞋上的磨损痕迹。
那是一双专业级别的徒步鞋，保养得很好，但明显使用多年。
“上周我去商场买装备，挑了半天都不知道该选哪种。”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继续对话。
丁君昊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的鞋买小了一号，下山时脚趾会受苦。”
沈智慧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鞋。
“你怎么看出来的？”
“鞋带的系法。”丁君昊指向她的脚面，“你系得太紧，因为鞋子不合脚。”
这是今天他对沈智慧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肖磊从后面赶上来，正好听到这段对话。
“君昊的眼睛毒得很，我们以前都叫他‘人体测量仪’。”
丁君昊没有接话，目光投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
沈智慧悄悄调整了鞋带，发现确实舒服了许多。
“谢谢你，这双鞋确实有点挤脚。”
丁君昊只是点点头，加快步伐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卢英韶正在那里查看地图，眉头微皱。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可能赶不上在日落前到达预定的营地。”
丁君昊凑近地图，指了另一条路线。
“从这里拐过去，可以节省半小时，但路不太好走。”
卢英韶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听你的，我们走那条近路。”
队伍改变方向，进入一片更为茂密的林地。
沈智慧注视着丁君昊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清的矛盾感——既熟悉又陌生。
03
“大家小心，这段路很滑。”卢英韶高声提醒。
队伍正在通过一段陡峭的斜坡，上面覆盖着湿滑的青苔。
一个年轻的男队员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丁君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动作流畅而稳定。
“谢谢丁哥。”年轻队员脸色发白，惊魂未定。
丁君昊从背包侧袋取出一段绳子，系在路旁的树干上。
“抓着绳子过去，一个接一个，不要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队员们依次抓着绳子通过危险路段，神情紧张。
沈智慧是队伍中倒数第三个通过的人。
她的平衡感不太好，脚在湿滑的石头上打颤。
丁君昊伸出手，“扶着我。”
沈智慧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布料下坚实的肌肉。
“你的手很凉。”丁君昊突然说。
沈智慧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我有点恐高。”她坦白道，声音微微发抖。
丁君昊调整了站立的位置，为她提供更稳定的支撑。
“不要往下看，盯着我的肩膀。”
他的指导简洁有效，沈智慧顺利通过了最滑的部分。
到达安全区域后，她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丁君昊已经转身去帮助下一个队员，仿佛这只是举手之劳。
肖磊在安全区域接应大家，对沈智慧笑了笑。
“君昊就是这样，表面冷淡，其实比谁都细心。”
全员通过危险路段后，卢英韶清点人数。
“幸好有君昊在，不然这段路够我们呛的。”
丁君昊正在收回绳子，仔细地卷好放回背包。
沈智慧注意到他做任何事情都有种 ritual 般的专注。
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百次的重复，精确而经济。
休息时，沈智慧拿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没有信号。
“这里是信号盲区，进山前应该给家人发个消息的。”卢英韶提醒道。
丁君昊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时手指微微收紧。
沈智慧恰好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将手机收回口袋。
山路继续向前延伸，如同无法回头的时光。
04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休息。
队员们三五成群地坐下，分享食物和水。
沈智慧拿出自制的三明治，递给丁君昊一个。
“尝尝看，我今早特意准备的。”
丁君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他走到稍远的树桩旁坐下，独自进食。
肖磊拿着水壶在丁君昊身边坐下。
“好久没见你参加这种高强度徒步了。”
丁君昊慢慢咀嚼着三明治，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谷。
“工作忙。”他重复着早晨的理由。
肖磊摇摇头，“得了吧，你以前再忙也会抽空爬山。”
丁君昊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食物。
沈智慧在不远处偷偷观察着两人对话的姿态。
丁君昊的背脊挺直，肩膀却微微前倾，像是承担着无形重量。
卢英韶走过来，递给丁君昊一罐能量饮料。
“今天多亏了你，那条近路确实省了不少时间。”
“应该的。”丁君昊接过饮料，但没有打开。
沈智慧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丁君昊身边。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这么熟悉这条路？”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连鸟鸣声都仿佛远去。
丁君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饮料罐的拉环。
“以前常来。”他的回答与之前如出一辙。
肖磊接过话头，试图缓和突然紧张的气氛。
“君昊可是我们当中最早探索黑竹沟的人之一。”
丁君昊突然站起来，“我去前面探探路。”
他快步离开休息区，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沈智慧疑惑地看向肖磊，“我说错什么了吗？”
肖磊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他只是...有点往事。”
卢英韶拍拍手，“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出发。”
丁君昊从树林深处返回，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但他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像是被搅动的潭水，重新泛起沉淀已久的泥沙。
05
下午两点，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能见度迅速降低。
卢英韶召集队伍，表情严肃。
“天气有变，我们必须改变计划，提前下山。”
有队员提出异议，“现在下山是不是太早了？”
“安全第一。”丁君昊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坚定。
他的支持让卢英韶下定了决心。
“按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我们走东面的小路下山。”
丁君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东面？”
“那条路最近，三小时就能到山脚。”卢英韶解释道。
丁君昊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队伍开始向东面移动，雾气越来越浓。
沈智慧紧跟在丁君昊身后，几乎看不清他的背影。
“大家跟紧点，千万不要掉队！”卢英韶的声音在雾中回荡。
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每个人的脚步都小心翼翼。
丁君昊的步伐却越来越快，仿佛想要逃离什么。
沈智慧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
“丁大哥，你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了。”
丁君昊这才放缓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沈智慧在他眼中看到了近乎恐惧的情绪。
但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自己眼花。
肖磊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
“这雾大得邪门，我爬山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丁君昊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
他的侧脸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冷硬，如同石刻。
队伍来到一个岔路口，卢英韶停下查看地图。
“奇怪，地图上标明这里应该有一条明显的下山路。”
丁君昊走上前，指向左侧那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径。
“是这条，很久没人走了。”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让卢英韶挑了挑眉。
“你确定？”
“确定。”丁君昊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如同一个早已熟记于心的答案，无需置疑。
沈智慧看着那条幽深的小径，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仿佛那不是普通的山路，而是通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丁君昊已经率先踏上小径，背影决绝而孤独。
06
小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碎石和湿叶遍布路面。
沈智慧小心翼翼地踩着丁君昊的脚印前行。
“啊！”一声惊呼，她的脚踝传来剧痛。
湿滑的石头让她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丁君昊第一时间转身蹲下，“怎么了？”
“我的脚...好像崴了。”沈智慧疼得脸色发白。
卢英韶和肖磊闻声赶来，查看伤情。
沈智慧的脚踝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还能走吗？”卢英韶关切地问。
沈智慧尝试站立，却因疼痛再次坐下。
“不行，一用力就钻心地疼。”
丁君昊默默从背包中取出急救包。
他熟练地用弹性绷带包扎沈智慧的脚踝。
手指触及皮肤时，沈智慧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们必须轮流背她下山。”卢英韶作出决定。
丁君昊突然开口：“我来背她。”
他的提议让众人都愣住了。
这段下山路至少还要两小时，背负一个人是极大的负担。
“你确定吗？我们可以轮流来。”肖磊说。
丁君昊已经蹲下身，“我体力最好，一个人背更省时间。”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急迫感。
仿佛背负沈智慧下山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沈智慧在队友的帮助下趴上丁君昊的背。
他的背宽阔而坚实，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沈智慧小声说。
丁君昊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回应。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脚下的路上。
队伍继续前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浓雾中，只能听到队员们粗重的呼吸声。
丁君昊的脖颈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步伐依然稳健。
沈智慧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每一次收缩与放松。
这种亲密的接触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
为分散注意力，她开始轻声哼唱一首老歌。
丁君昊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别唱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沈智慧立即停下，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肖磊走过来，递给丁君昊一瓶水。
“休息五分钟吧，你满头是汗。”
丁君昊轻轻放下沈智慧，接过水壶的手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投向浓雾深处，仿佛在寻找什么。
又仿佛在躲避什么。
07
继续上路后，雾气更浓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丁君昊背着沈智慧，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汗水浸透了衣衫。
沈智慧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森林气息的味道。
“谢谢你背我，一定很重吧？”她试图打破沉默。
丁君昊调整了一下托着她腿的手臂。
“不重。”他的回答简短而生硬。
沈智慧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水。
这个亲密的举动让丁君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我自己来。”他偏头避开她的手帕。
沈智慧收回手，心中涌起一丝委屈。
她只是想表达感谢，却似乎总是碰壁。
山路越来越陡，丁君昊的呼吸也更加沉重。
有几次，沈智慧感觉他差点滑倒，但又奇迹般稳住。
“你经常这样帮助别人吗？”她忍不住问道。
丁君昊沉默良久，久到沈智慧以为他不会回答。
“不是。”最终，他吐出两个字。
这答案让沈智慧更加困惑。
肖磊从后面跟上，递给丁君昊一根能量棒。
“补充点体力，还有很长一段路。”
丁君昊接过能量棒，却没有立即食用。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的路上。
仿佛在那浓雾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沈智慧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像是什么尖锐物体划伤后留下的痕迹。
她很想问这道疤的来历，但直觉告诉她不要开口。
队伍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短暂休息。
丁君昊轻轻放下沈智慧，活动着酸痛的肩膀。
卢英韶查看地图后眉头紧锁。
“我们可能迷路了，这个地方我完全没有印象。”
丁君昊走到他身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我们在这里，再往前一公里就有标志牌。”
他的语气太过确定，让卢英韶忍不住追问。
“你怎么知道的？这雾大得连路都看不清。”
丁君昊没有回答，只是重新背起沈智慧。
“快点赶路吧，天黑前必须下山。”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沈智慧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追赶他们。
或者，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08
山路蜿蜒向下，雾气稍散，能见度好转了些。
丁君昊的体力明显消耗很大，步伐开始踉跄。
沈智慧心疼地看着他汗湿的侧脸。
“要不休息一下吧？我可以试着单脚跳着走。”
“不用。”丁君昊的声音已经沙哑，却依然坚定。
沈智慧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感激混合着好奇。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背负她下山？
仿佛这不是简单的助人为乐，而是一种救赎。
为缓解沉重的气氛，她决定说些轻松的话题。
“你背我的样子真帅。”她轻声道。
丁君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沈智慧鼓起勇气，凑近他耳边轻声补充。
“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丁君昊猛地停住脚步。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连林中的鸟鸣和风声都骤然消失。
沈智慧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绷紧。
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的剧烈反应。
“你...刚才说什么？”丁君昊的声音异常低沉。
沈智慧脸颊发烫，后悔自己的莽撞。
“我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
她的话被丁君昊粗重的呼吸声打断。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