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伟的生活本是一条平缓的溪流,不富裕,却也温馨。
他在城里一家印刷厂做技术工,妻子在超市做收银员,两人最大的骄傲,就是他们五岁的女儿,乐乐。
乐乐长得像个瓷娃娃,眼睛又大又亮,一笑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可就是这个瓷娃娃,突然就碎了。
起初只是低烧,幼儿园老师打电话来,说孩子有些蔫,让他接回家看看。
张伟和妻子没当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喂了点儿童感冒药。
但烧不但没退,反而越来越高,乐乐开始说胡话,小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夫妻俩慌了神,连夜把孩子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儿童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抽血,拍片,化验,医生们却皱起了眉头。
各项指标看起来都有些异常,却又指向不了任何一种明确的病症。
不是流感,不是肺炎,更不是什么可怕的血液病。
“原因不明性高热。”
医生最后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很专业,却又让人无比绝望的诊断。
这意味着,他们不知道病因,只能采取保守的对症治疗,物理降温,输液,希望能把体温压下去。
乐乐在医院住了下来,张伟和妻子轮流陪护。
白天的乐乐昏昏沉沉,偶尔清醒过来,也是无精打采,昔日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不见了。
而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煎熬。
她会突然在梦中尖叫,小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有时候会指着病房空无一人的角落,满脸惊恐地说:“那个叔叔在看我,他的脸是绿色的。”
张伟抱着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安慰女儿说那是做梦,可乐乐却固执地摇头,说那个叔叔一直都在。
医生听了,只说是高烧引起的幻觉,很正常。
可张伟的心里,却像是被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夫妻俩的积蓄很快见了底。
张伟甚至低声下气地跟厂里领导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
可乐乐的病情却没有任何好转,体温始终在三十八九度之间徘徊,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她开始不吃饭,看到食物就摇头,昔日圆润的小脸如今只剩下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
那天晚上,妻子趴在病床边,看着女儿熟睡(或者说昏睡)的脸,终于崩溃了,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
“张伟,怎么办啊?”她哽咽着说,“乐乐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没了?”
张伟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是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倒下。
他搂住妻子,用尽全身力气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再观察观察,总会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的绝望,比妻子只多不少。
西医的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02.
出院那天,并非是乐乐病好了,而是医生坦言,医院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再住下去意义不大,建议他们回家静养,或者,去更大的城市碰碰运气。
去更大的城市?那意味着更多的钱,和更渺茫的希望。
张伟看着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第一次感到了身为一个父亲的无能为力。
他们带着乐乐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家,但曾经的欢声笑语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叹息和挥之不去的药味。
就在张伟一筹莫展的时候,邻居刘大妈找上了门。
刘大妈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就是有点迷信。
她提着一篮子鸡蛋,看着躺在沙发上气若游丝的乐乐,叹了口气。
“小张啊,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啊,这人病了,不能光信医院。”
刘大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张伟正烦躁,不想听这些,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刘大妈,您有话就直说吧。”
“我跟你说,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小孩子这种莫名其妙的病,多半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丢了魂儿了。”
刘大妈说得煞有介事,“医院查不出来,是因为那东西不是肉体上的病。”
张伟是个读过几年书的工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可现在,看着女儿的样子,他那点唯物主义的坚持,早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是稻草,他也要抓住。
“那……那该怎么办?”他急切地问。
刘大妈见他上了心,凑得更近了些:“城东那座灵泉寺,你晓得吧?那可是几百年的古刹,香火旺得很。”
张伟点点头,他知道那地方,逢年过节,陪着父母去烧过香。
“寺里大雄宝殿前头,有个放生池,里头的金鱼,那都不是一般的鱼。”刘大妈的眼睛里闪着光,“你想想,那些鱼天天听着经文,受着香火供奉,几十年下来,早就通了灵性了,那叫‘灵鱼’。”
“灵鱼?”张伟皱起了眉。
“对。”刘大妈一拍大腿,“我们老家的法子就是,去那池子里,悄悄地请两条灵鱼回家,一红一黑,代表阴阳。”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得是‘偷’,因为这病气啊,也得偷偷地转走,不能惊动了。”
“把鱼请回家,放在孩子的床头,用干净的井水养着。”刘大妈继续说道,“这灵鱼有灵性,会把孩子身上的邪气、病气都吸到自己身上。
等个三五天,孩子的病自然就好了。
病好了以后,再把鱼悄悄送回去,也算是功德圆满。”
这番话听起来荒诞不经,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去寺庙里偷东西?还是偷鱼?张伟的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可他一转头,看到沙发上女儿苍白的小脸,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呻吟,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
科学救不了她,或许,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真的能创造奇迹?
“刘大妈,这……这真的管用?”
“那还有假?我一个远房侄孙,小时候也是这样,医院都让准备后事了,就是用这个法子救回来的。”刘大妈信誓旦旦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了孩子,冒点险算什么?”
为了孩子。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伟的心上。
是啊,为了乐乐,别说是去偷两条鱼,就算是让他去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个晚上,张伟彻夜未眠。
他坐在女儿的床边,看着她因高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听着她梦中的呓语,内心的挣扎达到了顶点。
理智告诉他这是愚蠢的,是犯法的,是对神佛的不敬。
但一个父亲的爱,却像疯长的野草,将理智的堤坝一点点侵蚀,最终彻底冲垮。
天快亮的时候,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做那个贼。
03.
行动的那个夜晚,没有月亮。
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连路灯的光都显得有气无力。
张伟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找出一个小小的塑料渔网和一个密封性很好的塑料袋,塞进背包。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
妻子已经睡熟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乐乐躺在小床上,呼吸微弱,小脸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白得像一张纸。
张伟的心揪了一下,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女儿滚烫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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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等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救你。”
他关上门,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灵泉寺在城东的半山腰上,白天香客如云,晚上则是一片死寂。
张伟把电动车停在山下的隐蔽处,徒步上山。
山路两旁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心里有些发毛,但一想到女儿,那点恐惧就被压了下去。
寺庙的正门早已关闭,他绕到后墙。
这里比较偏僻,墙也不算太高。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双手扒住墙头,奋力翻了过去。
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轻微的扭痛,但他顾不上了。
寺庙的院落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那味道在白天闻着让人心安,此刻却让张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他像一个真正的盗贼一样,弓着身子,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摸去。
佛像在黑暗中矗立着,轮廓模糊,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不敢抬头看,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放生池就在大殿前的广场中央。
池水在夜色中呈现出深不见底的墨色,只有偶尔几声轻微的水响,证明里面有活物。
张伟蹲在池边,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工具。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用手捂住大半,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照向水面。
光柱下,他看到了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金鱼在悠闲地游动。
它们似乎并不怕人,有些甚至会好奇地凑近光亮。
这些鱼,每一条都比市面上卖的要肥硕、精神,鳞片在微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这就是刘大妈口中的“灵鱼”吗?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刘大妈的嘱咐,开始寻找那一红一黑的目标。
很快,他发现了一条通体乌黑的,像一团游动的墨。
又过了一会儿,一条火红色的也进入了他的视线。
就是它们了。
他屏住呼吸,将渔网悄悄地伸进水里。
也许是他的动作惊动了鱼群,原本平静的鱼儿突然四散开来。
他有些着急,手电的光也跟着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的回廊阴影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张伟的心猛地一缩,手电筒差点掉进水里。
他迅速关掉光源,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巡夜的僧人吗?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可那里除了廊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是眼花了吗?
他等了足足一两分钟,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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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产生了幻觉。
他定了定神,再次打开手电,这次他更加小心了。
他耐心地等待着,终于,那条黑色的金鱼又游了回来。
他瞅准时机,渔网迅速一抄,稳稳地将它捞了上来。
黑鱼在网里剧烈地挣扎着,尾巴拍打着网兜,发出啪啪的声响。
张恩赶紧把它放进装了些池水的塑料袋里。
接着是那条红色的。
这条鱼似乎更警觉,几次都从他的网边溜走。
张伟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怕时间拖得太久会生变故。
最后,他把心一横,将渔网整个扫了过去,终于将那条红鱼也网住了。
两条鱼都到手了。
他不敢多待,迅速收好工具,扎紧袋口,将袋子揣进怀里。
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放生池。
池水依旧墨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水面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打了个冷颤,不再多想,转身循着原路,跌跌撞撞地翻墙而出。
直到骑上电动车,冲进城市的车流里,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怀里的塑料袋传来一下下的撞击感,那是两条鱼在挣扎。
张伟摸了摸袋子,心里默念着:神佛在上,弟子张伟并非有意冒犯,实乃救女心切,实属无奈,等我女儿病好了,一定加倍奉还,重塑金身。
他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用,但至少能让他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04.
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妻子还没醒。
张伟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找出一个闲置的玻璃鱼缸,用刘大妈叮嘱过的井水冲洗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两条金鱼放了进去。
那两条鱼一进鱼缸,似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红的似火,黑的如墨,在清澈的水中缓缓游弋,看起来确实有几分不凡。
他把浴缸端进乐乐的房间,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正对着女儿的头。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一夜的紧张、恐惧和奔波,让他疲惫不堪。
但看着鱼缸里的两条鱼,和床上昏睡的女儿,他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也许,真的有用呢?
当天上午,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
妻子给乐乐量体温时,惊喜地叫了起来:“张伟,你快来看,三十七度五!退烧了,退烧了!”
张伟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房间,拿过体温计一看,果然。
虽然还是有点低烧,但这已经是半个多月来,体温最低的一次了。
而且,乐乐的脸色看起来也红润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惨白。
到了中午,她甚至主动要喝一小碗粥。
夫妻俩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轮流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张伟看着床头柜上的浴缸,心中充满了感激。
他几乎可以肯定,是这两条“灵鱼”显灵了。
他觉得自己冒的险是值得的。
那一天,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家里最轻松的一天。
妻子脸上有了笑容,甚至哼起了歌。
张伟也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搬开了一半。
他开始打心底里相信刘大妈的话,对灵泉寺的“灵鱼”充满了敬畏。
他甚至在心里盘算着,等乐乐彻底好了,他要去买最大最贵的锦鲤送到寺里放生,还要捐一大笔香火钱。
他看着那两条鱼,越看越觉得它们不一般。
那条红鱼,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生命力。
那条黑鱼,黑得深邃,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不安。
它们在小小的鱼缸里,游得从容不迫,姿态优雅。
“看,它们好像在看着我们。”妻子也注意到了鱼,好奇地说。
张伟笑着说:“它们是在保佑咱们乐乐呢。”
他充满了信心,觉得女儿的康复指日可待。
他甚至开始计划,等乐乐好了,要带她去哪里玩,给她买什么礼物。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充满了希望。
偷窃带来的罪恶感,被这虚假的曙光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他为女儿偷来的是新生。
但他不知道,他亲手带回家的,是更深沉的噩梦。
05.
好景不长。
第二天,情况就急转直下。
早上醒来,张伟习惯性地先去摸女儿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来体温计,三十九度二。
体温不仅反弹了,甚至比之前更高。
妻子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会这样?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张伟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看向那个浴缸。
两条鱼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游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难道是巧合?
他这样安慰自己和妻子。
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乐乐再次陷入了昏迷,而且这一次,她的噩梦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
她会在睡梦中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鱼,鱼吃了我……”
“眼睛,好多眼睛在看我,救命啊,爸爸!”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让张伟听得毛骨悚然。
他抱着女儿,只能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别怕,乐乐别怕,爸爸在。”
可他的安抚,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乐乐只要一睁眼,看到床头柜上的鱼缸,就会立刻爆发出更大的恐惧,小手指着鱼缸,哭喊着让爸爸把它拿走。
“它在对我笑,它的嘴巴好大,要吃掉我!”
妻子被吓坏了,提议把浴缸搬出去。
张伟却犹豫了。
刘大妈说过,要放在床头,邪气才能被吸走。
现在病情反复,是不是因为“灵鱼”正在和“病魔”斗争的关键时刻?如果现在搬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固执地认为,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于是,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和女儿的哭闹,坚持把浴缸留在了原处。
为了不让女儿看见,他还用一块布把浴缸的三面都遮了起来,只留下一面对着墙。
可这并没有用。
乐乐的恐惧似乎不是来自视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感应。
只要浴缸在房间里,她就无法安宁。
张伟开始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开始仔细观察那两条鱼。
他发现,它们的游动方式似乎有些变了。
不再是从容优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有时候,它们会长时间地静止在水底,一动不动,像两条死鱼。
但只要他一靠近,它们又会猛地窜起来,撞在鱼缸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还有它们的眼睛。
金鱼的眼睛本就是凸出来的,但现在,张伟总觉得那两双黑豆似的眼睛里,似乎透着一种冰冷和怨毒,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守在女儿床边,偶尔一瞥那个鱼缸,总感觉那两条鱼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长,扭曲,仿佛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他甩甩头,告诉自己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让他坐立难安。
06.
第三天,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那天夜里,他实在是太困了,就在女儿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刮着玻璃,“沙……沙……沙……”。
他猛地惊醒,房间里一片寂静。
妻子和女儿都睡得很沉。
他侧耳细听,那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听清楚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浴缸。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到那两条鱼正在用嘴一下一下地啄着鱼缸的内壁。
它们的动作机械而重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张伟的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他回到沙发上,再也睡不着了。
妻子以泪洗面,两人之间的交流只剩下争吵和沉默。
“张伟,我们把鱼送走吧,求你了。”妻子不止一次地哀求他,“自从这鱼来了,乐乐的病更重了,你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再等等,再等等……”张伟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却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浴缸里的水也开始出问题。
明明是新换的井水,不到半天,就会变得异常浑浊,像一缸稀薄的墨汁,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他每天都要换好几次水,可无论怎么换,水很快又会变浑。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鱼本身就有问题。
他想起偷鱼那晚,在寺庙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人影,想起那深不见底的、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注视着他的池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带回家的,可能不是什么能驱邪避凶的“灵鱼”,而是……招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会疯掉。
07.
第四天,是彻底击垮他的一天。
乐乐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持续的高烧让她出现了惊厥的症状。
张伟和妻子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医院急救,医生用尽了办法,才暂时稳住了情况。
医生用一种近乎审判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做父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的病拖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送来?再晚一点,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张伟无言以对,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知道,是自己的愚蠢和固执,害了女儿。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妻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泪。
张伟知道,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被这次的事件消磨得所剩无几。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张伟的心一沉,他快步冲进乐乐的房间。
床头柜上的浴缸,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像一缸血水。
那两条鱼,一红一黑,正漂浮在水面上,肚皮朝上,一动不动。
死了?
张伟走上前去,正想伸手去捞。
突然,那两条“死鱼”的眼睛,猛地转动了一下,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然后,它们的身体一挺,又重新游动了起来。
在暗红色的水中,它们的颜色显得格外妖冶,尤其是那条黑色的鱼,身上似乎泛起了一层油腻的光,而那条红色的,则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张伟“啊”地一声大叫,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那一刻,他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这不是幻觉。
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两条鱼,根本就不是什么“灵鱼”,它们是怪物,是带来了诅咒的恶魔。
是它们,让女儿的病越来越重。
是他们,把他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清新无比的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灵泉寺的放生池边。
德高望重的慧远方丈就站在他对面,面容悲悯地看着他。
“施主,你为何要取走它们?”方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灵魂。
“我……我是为了救我的女儿。”张伟在梦里辩解道。
方丈摇了摇头:“佛门净地,一草一木皆有灵性。
这池中之鱼,常年聆听佛法,早已非凡物。
但它们承载的,并非是赐福于人的灵气,而是无数前来祈愿的香客们,所倾诉的苦难、病痛与怨念啊。”
“它们是寺院的‘镇物’,将这些阴晦之气镇于池中,才得以保寺院一方清净。”
“你将它们带走,就等于是将这几十上百年积累的病煞、怨气,一并带回了家中。
令爱本就体弱,如何能承受得住这般冲击?”
张伟在梦中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那我该怎么办?方丈,求您救救我的女儿!”他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方丈的身影却渐渐变得模糊,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旷的寺院里回荡。
“从哪里带来的,便送回哪里去。
心诚,或有一线生机……”
张伟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方丈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病煞、怨气……
他看着那个鱼缸,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他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08.
第五天,夜。
张伟已经一整天没合眼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他没有跟妻子解释太多,只是说,他要把这两条鱼送回去。
妻子没有反对,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疲惫和陌生。
他等到深夜,等到妻子和女儿都睡着了。
他从厨房里拿出那个他偷鱼时用的塑料袋,走到鱼缸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面对一场战斗。
当他把手伸向鱼缸时,那两条鱼突然变得异常狂躁,在水里疯狂地冲撞,将暗红色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张伟的手上,脸上,都沾染了那腥臭的液体。
他咬着牙,用渔网将它们一条条捞进袋子里。
那两条鱼在他的手里剧烈地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几乎抓不住。
他甚至感觉到,它们的鳞片冰冷而坚硬,像刀片一样刮着他的皮肤。
终于,他把两条鱼都装进了袋子,扎紧了袋口。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没有换衣服,也顾不上去洗脸上的污渍,抓起袋子就冲出了家门。
他骑上电动车,用最快的速度向城东的灵泉寺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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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刮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可他感觉不到冷,他只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害怕,怕自己回去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他害怕,怕寺庙不肯原谅他,不肯收回这两个“煞星”。
他更害怕,女儿会因为他的愚蠢,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路风驰电掣,他终于再次来到了灵泉寺的山脚下。
他把车一扔,抓着那个装着金鱼的袋子,连滚带爬地向山上跑去。
寂静的山路上,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狂乱的心跳声。
他终于跑到了寺庙门口。
看着那扇在五个夜晚前被他视为坦途,此刻却威严得如同地狱之门的朱漆大门,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敲门。
“咚,咚,咚。”
“开门!求求你们开门!”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凄厉,那么绝望。
当年轻的僧人终于打开门,看到跪在地上,浑身狼狈,高举着两条奄奄一息的金鱼的他时,张伟所有的语言都汇成了一句话。
他朝着寺院深处,朝着那片他曾经亵渎过的净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嘶吼出来。
“方丈!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