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亲在手术室里抢救,大哥、二姐、小妹他们十几口人,像疯了一样把我的手机打到滚烫,我才真正明白,那两套没分给我的房子,原来才是父亲留给我最贵重的“遗产”。
这份“遗产”,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却也让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在那个家里的真正分量。
整整八年。从母亲去世那天算起,我像个上了发条的钟,精准地计算着父亲的药点、复诊日和每一个节气的饮食禁忌。我以为这份日复一日的守护,是天经地义,是儿子应尽的本分,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就在三个月前那场所谓的“家庭会议”上,我这台钟,差点被人硬生生拆掉了齿轮。
第1章 一碗水没端平
那天是个周日,天气闷得像口倒扣的锅。
大哥陈劲松一个电话把我们三家都叫回了老房子,说是父亲陈德山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我爱人林晓慧正在厨房炖汤,准备下午给爸送去,接到电话,她关了火,擦着手走出来,眉头微微皱着:“你大哥这语气,听着不像小事。”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但还是安慰她:“能有啥大事,估计又是你外甥的工作没着落,想让爸托托老关系。”
老房子在城西,是单位分的旧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老旧木头和饭菜混合的味道。我们到的时候,大哥大嫂、二姐陈秀娟和姐夫,还有小妹陈秀玲两口子都到了,围坐在客厅里,表情各异,就是没人说话。
父亲坐在主位那张磨得发亮的藤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咯吱咯吱地响,眼神却没看我们任何一个人,而是盯着墙上母亲的遗像。那张黑白照片,母亲笑得温婉,仿佛也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劲和,晓慧,来了就坐。”父亲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应了一声,拉着晓慧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挤下。客厅不大,我们这几家人一凑,显得格外拥挤,空气也愈发粘稠。
“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一件事。”父亲清了清嗓子,把核桃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些事,也该提前做个安排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兄妹四人,“咱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除了这套老房子,就剩下南边那两套单位分的集资房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两套房子,是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也是我们这个普通工薪家庭最值钱的资产。一套在城南,地段好,大哥结婚时就一直念叨着;另一套在郊区,面积大一些,是新小区。
“我跟商量过……哦,不对,是我自己琢磨了很久。”父亲习惯性地提到了母亲,又很快改口,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劲松是长子,家里孙子要上学,城南那套给他。秀娟和秀玲呢,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也不能亏待了。郊区那套面积大,就给她们俩,一人一半,具体怎么分,她们自己商量。”
他说得平静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不重,但砸在我心湖里,激起一阵阵冰冷的涟漪。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大哥陈劲松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掩饰不住的喜色,他老婆更是激动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二姐和小妹对视一眼,虽然“一人一半”听着有点麻烦,但终归是有了着落,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只有我和晓慧,像两个局外人,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我们这边瞟。我能感觉到晓慧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放在我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只是看着父亲。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他没有看我,依旧盯着墙上母亲的相片,仿佛在寻求一种无声的认可。
“爸,”晓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终究是没忍住,“那……劲和呢?”
这一问,像是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大哥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晓慧啊,你这话说的。你看我们家,我这儿,孩子上学是天大的事,火烧眉毛了。劲和单位不是挺好吗?福利房说不定哪天就排上了。”
二姐也立马跟上,语气酸溜溜的:“就是啊,弟妹。劲和跟咱们不一样,他是大学生,有本事,不像我们,只能指望家里这点老底子。再说了,这些年爸主要都是劲和在照顾,我们心里都有数,这不是应该的嘛?孝顺还能拿来当筹码不成?”
小妹没说话,但她老公王强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谁照顾不是照顾,说得好像我们逢年过节没拿东西似的。”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诛心。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八年了。
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劲和,你爸这脾气,离了人不行。你大哥心思活,你两个姐姐都有自己的家,小妹又还小。家里,只能靠你了。”
我点了头。这个承诺,我记了八年,也做了八年。
父亲的慢性病,吃的什么药,一天三次,一次几粒,我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他喜欢吃软烂的,我让晓慧学着做各种养生粥。他腿脚不好,我每周开车带他去郊野公园散心,风雨无阻。大哥大大小小的麻烦,二姐孩子升学的焦虑,小妹买车的首付,哪一次不是我这个“有本事的”弟弟在后面帮衬着?
可到头来,一句“你应该的”,就抹杀了一切。
我没有去看他们,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解释,一句安抚。
但他始终没有。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核桃,又开始在手里慢慢地盘,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他默认了哥哥姐姐们的说辞。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反手拍了拍晓慧的手背,示意她别再说了。
我站起身,对着父亲,平静地说:“爸,您决定了就行。我们没意见。”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大哥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大闹一场,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却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缴械投降”了。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既惊讶又松了一口气的复杂表情。
“劲和……”晓慧拉了拉我的衣角,满眼的不解和委屈。
我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对父亲说:“爸,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
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没人会戳穿。
父亲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波动,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我拉着晓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身后传来大哥压抑不住的笑声,和二姐那句故作姿态的“唉,还是劲和懂事”。
懂事?
或许吧。在他们眼里,我的付出是理所应当,我的退让,就是懂事。
走在老旧的楼道里,夏日的闷热混杂着各种生活的气味扑面而来。晓慧一直没说话,直到坐进车里,她才终于忍不住,眼圈红了。
“陈劲和,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可是两套房子!凭什么?就凭你老实好欺负吗?临走前说的话你都忘了?让你照顾爸,可没让你当冤大G!”
我发动车子,没有立刻开走。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晓慧,别说了。”
“我怎么能不说!我为你委屈!这八年,你哥他们除了过年提两箱水果,什么时候管过爸?爸感冒发烧,半夜是我俩送去医院。他想吃口新鲜的鱼,是你下班绕远路去买。现在分家产了,就没你的份了?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何尝不委屈?我何尝不愤怒?
但我不能闹。
我一闹,这个家就散了。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气出个好歹来,最后受累的还是我。大哥他们只会站在一旁,指责我不孝。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我觉得,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他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或许,他只是觉得我最让他放心,觉得我不需要靠这些东西。
这丝可笑的幻想,支撑着我最后的体面。
“算了,”我睁开眼,轻声说,“房子是爸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只要爸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晓慧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车子缓缓驶出老旧的小区,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
我告诉自己,陈劲和,别去想了。你只是在尽一个儿子的本分,跟房子无关。
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那根刺,已经深深地扎了进去。
第2章 看不见的账本
分房子的事,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我强行压下了波澜,但涟漪却在我们的生活中一圈圈荡开。
最直接的变化,来自晓慧。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周都兴致勃勃地研究菜谱,给爸炖各种汤汤水水。每次我提醒她该去看看爸了,她都只是淡淡地应一句“知道了”,然后把菜市场的任务交给我。我知道,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而我,则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自我拉扯。我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和从前一样,甚至更好,以此来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我照顾父亲,真的不是为了那两套房子。
可人心是肉长的。
那天之后的一个周末,我照例买了一条新鲜的鲈鱼,回到老房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菜香。大哥一家、二姐一家都在,正围着桌子吃饭,桌上摆满了打包回来的酒店硬菜,什么红烧肘子、辣子鸡丁,都是父亲平时被我严格禁止的重油重盐食物。
“哟,劲和来了!”大哥满面红光地招呼我,“快来快来,今天我做东,庆祝乔迁之喜!城南那房子的手续办下来了!”
父亲坐在主位,面前放着一小杯白酒,脸色红润,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看到我手里的鱼,随口说:“今天别弄了,吃现成的。”
我默默地把鱼放进厨房,洗了手出来,饭桌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小妹夫王强见我站着,才懒洋洋地起身,去阳台搬了个小板凳,塞在桌角。
“劲和,你也喝点。”大哥把酒瓶递过来。
我摇摇头:“我开车了。”
“不开车也不能喝,”二姐陈秀娟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夸张地吸着气,“爸这身体,劲和管得严着呢!是吧,爸?”
这话听着是夸我,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谁都听得出是在嘲讽我管得太宽。
父亲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呷了一口酒,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人,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庆祝着理所应当的幸福。而我,这个“懂事”的儿子,只是个负责在他们狂欢后收拾残局,并时刻提醒他们“不能这样”的讨厌鬼。
我没吃几口,就借口公司有事,提前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把车窗开到最大,风呼呼地灌进来,却吹不散心里的憋闷。
我开始怀疑,我坚持了八年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意义。
母亲去世时,大哥说生意忙,二姐说孩子小,小妹说刚工作。只有我,工作相对稳定,时间自由一点。于是,照顾父亲的担子,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肩上。
一开始,他们还会客气几句,逢年过节买些东西,给点钱。可渐渐地,这一切都变成了习惯。他们习惯了我的付出,我也习惯了他们的缺席。
有一本看不见的账本,在我心里记了八年。
父亲第一次因为高血压住院,是我请假一周,在医院陪护。出院时,大哥给了我五千块钱,说:“医药费你先垫着,这钱算我的一份。”可住院总共花了一万多,他再也没提过剩下的。
二姐的孩子要上重点初中,差几分,找到我。我托了大学同学,请了好几顿饭,欠了好大的人情,才把事情办妥。事后,二姐提着两斤苹果来感谢,说:“还是大学生有办法。”
小妹结婚,对方要求买车。她哭着来找我,说爸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差三万。我跟晓慧商量,把我们准备换车的钱,先借给了她。这笔钱,至今没还。
这些事情,我从来没跟父亲抱怨过一个字。我觉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弟弟,是哥哥,帮衬一下是应该的。
可现在看来,我所谓的“应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我“有本事”的证明。一个有本事的人,自然就不需要家里那点微薄的资产了。
多么讽刺的逻辑。
那天之后,我回老房子的次数,不自觉地减少了。不是赌气,是真的心累。每次去,看到父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至于哥哥姐姐们,他们拿到房子后,似乎也进入了“孝心”的集中爆发期。
大哥开始每周都打包酒店的饭菜回来,二姐给父亲买了好几身新衣服,小妹则买了个最新款的按摩椅。老房子里,一时间热闹非凡。
父亲很高兴,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大哥现在真懂事了,知道心疼我了。”
我只能在电话这头,默默地听着,说:“是啊,挺好的。”
晓慧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换下来的、沾了油污的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在我疲惫地回到家时,递上一杯温水。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有天晚上,我们俩躺在床上,她突然问我:“劲和,你后悔吗?”
我看着天花板,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后悔什么?”
“后悔那天在饭桌上,没有为自己争一句。”
我沉默了很久。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只要爸好好的就行。我怕跟他吵,把他气病了,得不偿失。”
“你总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总想着别人,总想着息事宁人。可你想过没有,你的退让,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们的心安理得和变本加厉。”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父亲一句“你大哥真懂事”。
换来了我在家庭聚会上,只能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
换来了晓慧眼里,那抹藏不住的失望和委屈。
那段时间,我经常失眠。午夜梦回,总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我问自己,陈劲和,你做到了吗?你照顾好你爸了吗?
我好像做到了,又好像没有。我照顾了他的身体,却好像离他的心越来越远了。
而真正打破这种微妙平衡的,是父亲的一次意外摔倒。
那天我正在外地出差,接到二姐的电话,语气焦急:“劲和!你快回来!爸在厕所摔了,起不来了!”
我心头一紧,立刻定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走廊里站满了人。大哥、二姐、小妹三家人都在,一个个愁眉苦脸。
“怎么回事?”我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大哥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劲和,你可算回来了!医生说,爸的股骨头摔断了,情况很严重,要做手术。让我们家属签字!”
我愣住了:“签字就签啊,你们都在,谁不能签?”
二姐哭丧着脸说:“医生问了好多问题,我们都答不上来!问爸平时吃什么降压药,一天吃几次,有没有药物过敏史,最近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我的天,谁记得那么清楚啊!”
小妹夫王强在一旁不耐烦地插嘴:“就是,医生那意思,好像我们虐待老人一样。还问我们怎么让一个快八十的老头子一个人在家。我们哪知道他会摔跤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焦急又无辜的脸,再看看紧闭的急救室大门,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那本在我心里记了八年的账本,在这一刻,每一笔都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在叫嚣。
父亲吃的降压药叫“拜新同”,每天早上七点一片。他对青霉素过敏。最近一次体检是三个月前,我带他去的,血脂有点偏高。
这些,他们当然不知道。
因为在他们送山珍海味、买新衣新物的日子里,是我,在清晨和黄昏,一次次地提醒他吃药,一次次地带他去医院,一次次地叮嘱他注意身体。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到医生办公室。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有些责任,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你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它都不会改变。
第3章 倒塌的靠山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看到我进来,他推了推眼镜,从一堆病历里抬起头。
“你是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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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我是他二儿子,陈劲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李医生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你父亲的情况,我需要跟你详细说一下。刚才跟你哥哥姐姐们沟通过,但很多关键信息他们都提供不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责备,但听在我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我坐下来,详细地回答了李医生所有的问题:父亲的日常用药、剂量、过敏史、既往病史、饮食习惯,甚至是他每天大概的作息时间。我说得条理清晰,数据准确,李医生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很好,这些信息非常重要。”他合上病历本,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可,“你父亲是股骨颈骨折,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非常凶险,号称‘人生最后一次骨折’。我们建议立刻进行人工髋关节置换手术,拖得越久,并发症的风险就越高,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手术……”我心里一沉,“风险大吗?”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尤其是对高龄患者。但以目前的技术,成功率很高。关键是术后的护理和康复,这需要家属极大的耐心和精力。”李医生看着我,意有所指,“从你刚才提供的信息看,你对你父亲的身体状况非常了解,这是个好基础。”
我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多少?”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初步估计,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大概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
一个沉重的数字。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里的家人们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大哥陈劲松抢先问道。
“要做手术,换关节,费用大概要二十万。”我言简意赅。
“二十万?!”二姐陈秀娟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怎么那么贵!抢钱啊!”
小妹夫王强在一旁凉凉地说:“这下好了,刚分的房子还没捂热乎呢,就得吐出来。”
一提到钱,刚才还一脸担忧的众人,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大哥皱着眉头,背着手在走廊里踱步,半晌才开口:“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这样,我们三家,一家出五万,这十五万就凑齐了。劲和,你看……”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探寻和理所当然:“你这边,工作好,收入稳定,剩下的五万,还有爸后续的护理,就多担待一点。毕竟,我们这几家,情况你都清楚,都挺困难的。”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困难?他刚拿了一套价值几百万的学区房,转手就能卖掉。二姐和小妹也分了一套大房子,就算一人一半,也价值不菲。而我,什么都没有,却要理所当然地承担最大的一份。
“大哥,”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走廊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房子的时候,你们可没说过自己困难。”
空气瞬间凝固了。
大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没想到我这个一向“懂事”的弟弟,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
“劲和,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姐不乐意了,“你是在怪爸分家不公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爸还在里面躺着呢!”
“我没有怪爸。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爸的医药费,是做子女的共同责任。按理,应该四家平摊。但既然你们觉得困难,我可以多出一点。我出八万,你们三家,一家四万。这是我的底线。”
“八万?你怎么不去抢!”大嫂尖叫起来,“凭什么你出八万,我们就要出四万?你没分到房子,心里不平衡,拿爸的病来撒气是不是?”
“就是!不就多照顾了几天吗?现在开始算账了?陈劲和,你的孝心呢?”二姐夫也帮腔。
一时间,所有的指责都朝我涌来。他们把我塑造成一个斤斤计较、趁火打劫的小人。
我没有跟他们争吵,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有没有孝心,天在看,爸心里也有一杆秤。现在最重要的是签手术同意书,交住院押金。你们商量,什么时候把钱凑齐了,什么时候手术。我那份,随时可以拿出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缴费窗口,用自己的银行卡,先交了五万块钱的押金。我知道,指望他们,只会耽误父亲的治疗。
当我把缴费单拍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那一夜,我守在病房外。晓慧给我送来了晚饭和换洗衣物,她握着我冰冷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我坐了一会儿。
“回去吧,这里有我。”我对她说。
“劲和,”她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别都自己扛着。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大哥他们三三两两地来了又走,嘴上说着要陪夜,但没一个待过凌晨十二点。理由五花八门:家里孩子要照顾,明天要上班,认床睡不着……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消毒水那清冷的味道。
我忽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八年里,我不知不觉地活成了他们所有人的靠山。
他们习惯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这个“有本事”的弟弟。他们习惯了把照顾父亲的责任,打包丢给我这个“时间自由”的儿子。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却吝于给予最基本的尊重和认可。
而父亲,我最敬爱的父亲,他亲手默许了这一切。他以为,把我排除在财产分配之外,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也是对我孝心的考验。他以为,我这棵大树,永远不会倒,永远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
可他不知道,树也会累。
当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我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大哥他们也陆陆续续赶到了,一个个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保佑”。
那一刻,我们仿佛又变回了最纯粹的兄妹,共同为一个生命祈祷。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堵由亲情和忍让砌成的墙,在我心里,已经裂开了一道缝。而现在,随着父亲的倒下,这堵墙,正在慢慢坍塌。
第44章 疯狂的电话
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大哥他们坐立不安,一会儿去问护士,一会儿又凑在一起低声商量。我能零星听到“护理”、“康复”、“请护工”之类的词。
我知道,他们在盘算后面的事。钱,只是第一关。接下来漫长的护理期,才是真正的考验。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李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手术很成功。”
这四个字,像天籁之音,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病人已经转到ICU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二十四小时。等情况稳定了,才能转到普通病房。”李医生接着说,“家属可以派一个代表,进去探视一下,但时间不能太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劲和,你去吧。你跟爸最亲,你去看他,他心里能踏实点。”
我没有推辞,换上无菌服,走进了ICU。
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双眼紧闭。监护仪上,各种曲线和数字在跳动。我轻轻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手,那只曾经宽厚有力、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的大手,此刻却冰冷而脆弱。
“爸,我来了。手术很成功,您放心。”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的手指,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从ICU出来,天已经黑了。
大哥他们还在,但气氛已经从刚才的紧张,变得有些微妙的沉重。
“劲和,医生怎么说?”二姐问。
“情况稳定,要观察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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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大哥搓着手,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个……劲和,你看,爸这情况,ICU一天就得好几千,后面转到普通病房,还有康复治疗,请护工……这费用,是个无底洞啊。”
我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商量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你看,我们三家,之前说好的一家四万,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后面的费用,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你大哥我,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你二姐家,孩子上学开销大;你小妹,刚买了车,每个月还车贷都紧张。”
他又开始哭穷了,一套说辞,重复了无数遍。
“所以呢?”我冷冷地问。
“所以……你看你能不能再多承担一些?”大哥的脸皮终究是厚的,“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爸现在这样,总不能不管吧?我们保证,以后,爸的日常起居,我们三家轮流来,绝对不让你一个人受累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二姐和小妹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脸,心里却只觉得悲凉。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想的,依然是如何把责任和负担,最大化地推到我身上。
“钱的事,以后再说。”我打断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爸的安危。ICU的探视时间有规定,我们不可能都在这儿守着。今晚我留下,你们都先回去吧。有任何情况,我随时通知你们。”
他们如蒙大赦,客套了几句“辛苦了”、“有事一定打电话”,便迫不及待地作鸟兽散。
偌大的医院走廊,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我几乎没合眼,时刻关注着ICU里的动静。期间,晓慧来回跑了好几趟,给我送饭送水,默默地陪着我。
万幸的是,父亲的情况一直很稳定。二十四小时后,他被顺利转入了普通病房。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麻药劲儿过去后,巨大的疼痛开始折磨着父亲。他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解决。翻身、拍背、接屎接尿、擦洗身体……这些工作,繁琐而劳累,而且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大哥他们所谓的“轮流照顾”,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第一天,大哥来了。待了不到两小时,接了个电话说公司有急事,就匆匆走了。
第二天,二姐来了。看到护士在给父亲换尿布,她立刻捂着鼻子躲到了走廊上,说自己闻不了这个味儿。
第三天,小妹来了。她倒是想帮忙,可笨手笨脚,连给父亲喂口水都洒得到处都是。父亲烦躁地挥了挥手,她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最终,所有的担子,还是落在了我和晓慧身上。
我请了长假,晓慧也跟单位调了班。我们俩轮流在医院守着,白天黑夜,几乎没有停歇。
而就在父亲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五天夜里,情况急转直下。
父亲突然开始发高烧,呼吸急促,血压和心率都极不正常。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我疯了一样冲出去喊医生。
李医生和几个护士冲了进来,立刻开始抢救。检查后,李医生脸色凝重地告诉我:“是肺部感染,术后并发症,很危险!病人现在有呼吸衰竭的迹象,必须马上转回ICU,可能需要气管插管,上呼吸机!”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快,通知其他家属,过来签病危通知书和抢救协议!”李医生对我吼道。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大哥陈劲松。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打麻将。
“喂,劲和,这么晚什么事?”
“哥!你快来医院!爸病危了!要二次抢救,进ICU!”我对着电话大喊。
“什么?!”电话那头,麻将牌落桌的声音戛然而止,“严不严重?怎么会这样?我……我这边走不开啊!正谈着一笔大生意呢!要不……你先签了字?你签不也一样吗?”
“医生说要所有直系亲属都到场!这是规定!”我几乎是在咆哮。
“哎呀,你跟医生说说嘛,我们都授权给你了!我这边是真的……喂?喂?信号不好……”
电话被挂断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立刻拨给二姐陈秀娟。
这次接得很快,但语气很不耐烦。
“劲和啊,又怎么了?我刚把孩子哄睡着……”
我把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二姐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压抑的哭腔:“天哪!怎么会这样……可是,可是我怎么去啊?孩子他爸出差了,我一个人在家,孩子才上小学,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啊!劲和,你先顶着,二姐明天一早就过去,行不行?”
我的心,一截一截地往下沉。
我挂了电话,拨给小妹陈秀玲。
这次,电话直接被掐断了,然后回过来一条微信:“哥,我跟王强在外面看电影呢,有事明天说。”
我看着那条冰冷的微信,再看看不远处亮着红灯的抢救室,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不是他们回心转意,而是护士长、李医生、科室主任,还有几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号码,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
“陈先生!你哥哥姐姐怎么回事?电话都打不通!”
“陈劲和!你赶紧让他们过来!抢救方案需要家属共同决定!万一有事,这个责任谁负?”
“你是陈德山家属吗?我是医务科的!你们家属再不来,我们就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了!后果自负!”
十几通电话,在短短几分钟内,像炸弹一样轮番轰炸。每一个电话,都在催促,在质问,在警告。我的手机,因为频繁的通话,变得滚烫,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站在抢救室门口,听着电话里一声声急切的催促,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我突然明白了。
父亲分房没想我,我不闹。
现在,他躺在里面生死未卜,那几个拿了房子、被他惦记了一辈子的子女,却一个都指望不上。
所有人都把责任推给了我,所有人都默认我应该扛起一切。
而此刻,这十几通疯狂的电话,像十几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那些缺席的人脸上,也抽醒了我。
原来,那两套没分给我的房子,才是父亲留给我最“贵重”的遗产。
这份遗产,不是金钱,而是责任。
一份无人愿领,只能由我背负的,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责任。
第5章 责任的重量
我深吸一口气,挂断了医务科的电话,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大哥、二姐、小妹,分别发了同一条微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爸正在抢救,立遗嘱需要所有子女在场,半小时内不到,后果自负。”
我不知道“立遗遗嘱”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把他们从麻将桌、安乐窝和电影院里炸出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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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五分钟,大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焦急得变了调:“劲和!你说什么?立遗嘱?爸……爸他不行了?”
“医生在抢救,情况很危险。”我平静地说,“你来不来?”
“来来来!我马上到!”
紧接着,二姐的电话也来了,带着哭腔:“劲和啊!怎么就要立遗嘱了?你别吓我啊!我马上打车过去!”
小妹直接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和一句“哥,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得可笑。
我收起手机,走到李医生面前,他正和几个科室的专家在讨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李医生,我哥他们马上就到。不管怎么样,请你们用最好的方案,全力抢救我父亲。”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
李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会的。”
半小时后,大哥、二姐、小妹三家人,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抢救室门口。他们一个个衣衫不整,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恐惧。
“爸呢?爸怎么样了?”大哥抓住我的胳膊,手都在抖。
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指了指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大门。
他们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所有人都沉默了。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在他们心头。
“医生说,肺部感染引起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需要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也就是人工肺。”我把医生刚才跟我说的、最坏的情况,转述给他们,“这是最后的手段了。费用……开机费就要几十万,后续每天的费用都是天价。”
“ECMO?”大哥显然没听过这个词,但“几十万”、“天价”这些字眼,让他脸色煞白。
“那……那成功率呢?”二姐颤声问。
“一半一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镇住了。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砸进去一大笔钱,最后换来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那……那我们……”大哥结结巴巴,看向二姐和小妹,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退缩。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片冰冷。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问他们,这笔钱怎么出,这个会议会立刻变成一场推诿扯皮的闹剧。
“医生还在等我们做决定。”我打破了沉默,“用,还是不用?”
“用!当然要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第一个开了口。
是我的大嫂。
她红着眼睛,一把抓住大哥的胳膊:“劲松!那是咱爸!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钱没了可以再挣,爸没了就真的没了!城南那套房子,卖了!给爸治病!”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我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平时最爱计较的大嫂。
大哥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卖房!救爸!”
二姐和小妹对视一眼,也咬着牙说:“我们那套也卖!一人一半,钱都拿出来给爸治病!”
那一刻,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或许,在亲情和生死面前,金钱终究还是退居了次位。
我点了点头,对他们说:“好。我去跟医生说,我们同意上ECMO。钱的事,我先垫付。你们的房子要卖也需要时间。”
说完,我转身去找李医生签字。
身后,传来了他们压抑的哭声。
ECMO的管子,连接着父亲的身体,也连接着我们整个家庭的命运。机器运转的声音,成了那几天我们生活中唯一的背景音。
父亲的命,暂时保住了。
但我们家,也彻底被掏空了。
我拿出了我和晓慧所有的积蓄,又跟朋友借了一圈,才凑够了ECMO的开机费。
大哥他们也真的开始着手卖房。但二手房交易流程复杂,远水解不了近渴。每天ICU里流水般的账单,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那段时间,我们兄妹四人,前所未有地团结。
我们排了班,每天轮流守在ICU门口。虽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但守在这里,心里就踏实一点。
我们开始一起吃饭,在医院楼下的快餐店里,吃着最便宜的盒饭,讨论的不再是谁家孩子更有出息,而是父亲今天的血氧饱和度是多少,尿量够不够。
大哥不再谈他的“大生意”,每天跑中介,跑银行,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二姐也不再抱怨谁照顾得多,谁照顾得少。她学会了看护工记录的护理日志,每天来跟我交接得清清楚楚。
小妹和她老公,也不再去看电影,而是把车卖了,把钱交到我手里,说:“哥,我们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着应急。”
我看着那笔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在父亲的病榻前,我们这个看似早已四分五裂的家,似乎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晓慧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天晚上,她陪我坐在ICU外的长椅上,轻声说:“劲和,你看,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被逼到绝境,才能看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
是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那两套冰冷的房子,而是那个躺在里面,用自己微弱的生命,把我们重新拧成一股绳的父亲。
这份代价,太沉重了。
第6章 一张旧存折
父亲在ICU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天,我们都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拉扯。
幸运的是,在现代医学的帮助和父亲顽强的求生意志下,他的情况一天天好转,最终成功脱离了ECMO,转回了普通病房。
当他被推出ICU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他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睛已经能睁开,看到我们,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爸,您别说话,好好休息。”我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
大哥、二姐、小妹,都红了眼眶。
这场大病,像一场炼狱,把我们所有人都淬炼了一遍。
父亲的康复之路,漫长而艰难。因为长期卧床,他的肌肉严重萎缩,连坐起来都需要人帮忙。语言功能也受到了影响,说话含糊不清。
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放弃。
大哥卖掉了城南的房子,拿到钱的第一时间,就把欠我的和医院的费用都结清了,剩下的钱,专门为父亲请了最好的康复师。
二姐和小妹也把她们那套房子卖了,钱分成三份,一份给了大哥补差价,一份给了我,说是补偿我之前的付出,最后一份,她们存起来,作为父亲后续的康复基金。
我没有要那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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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们说:“钱就放在基金里吧。爸的健康,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财富。”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我们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团队一样,协作照顾父亲。
我负责跟医生和康复师沟通,制定每天的康复计划。
大哥负责后勤保障,买各种营养品和康复器械。
二姐心细,负责父亲的日常起居,喂饭、擦洗。
小妹年轻有活力,每天陪父亲说话,给他读报纸,逗他开心。
晓慧则成了我们这个团队的总调度,她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Tiao,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在照顾父亲和自己的工作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推着轮椅,带父亲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
他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好,已经能自己坐稳,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劲……和……”他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
“爸,我在。”我停下轮椅,蹲在他面前。
他从贴身的衣兜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存折。
“这……是什么?”我有些不解。
“给……你的……”他说话很费力,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我打开存折,看到上面的户主名字,是我的母亲。而开户日期,是八年前,她去世前的一个月。
存折里,有一笔十万元的存款。后面,没有任何存取记录。
在存折的夹层里,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我打开信,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劲和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可能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人总有这一天。
这笔钱,是你爸和我留给你结婚用的。但你结婚早,没用上,我们就一直存着。现在,妈把它交给你。
我知道,你爸那个人,脾气倔,爱面子,一辈子都想把水端平,但人心都是偏的,他最疼你大哥,最担心你两个姐姐,觉得你最小的妹妹需要照顾。而你,是他眼里最能干、最让他放心的儿子。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在分家里那些东西的时候,忽略了你,你千万不要怪他。他不是不爱你,而是觉得,把照顾这个家的责任交给你,比给你一套房子,更重要。他觉得,你担得起这份责任。
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所以,妈把这张存折留给你。这是我们的一点私心,是我们留给你和你媳妇晓慧的。晓慧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让她受委屈。
照顾好你爸,也照顾好你自己。
母字”
信纸的最后,已经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泪水浸透过。
我拿着那封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存折上。
原来,一切他们都懂。
父亲不是不爱我,母亲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委屈。他们只是用了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方式,把这个家最沉的担子,放在了我这个他们认为最可靠的肩膀上。
“爸……”我泣不成声。
父亲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说……你……好样的……”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留给我的那份最贵重的“遗产”,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房子,不是金钱,而是一种信任,一种托付,一种对我品格和能力的最高认可。
他把自己的晚年,把这个家的未来,都赌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没有让他失望。
第7章 新的开始
父亲出院那天,我们兄妹四家,十几口人,浩浩荡荡地去接他。
没有了老房子,大哥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大三居,方便我们轮流照顾。
当我们把父亲安顿在新家的床上时,他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眼神里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
大哥把卖房剩下的钱,交到我手里,郑重地说:“劲和,以后这个家,你来当。钱你管着,爸的开销,我们都听你的。”
二姐和小妹也在一旁点头。
我没有推辞。我知道,这不是权力,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接过的,是整个家庭的信任。
我把钱存进一个新开的账户,做了详细的预算,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账本上,定期向他们公布。
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秩序。
大哥不再整天忙于应酬,他开始学着给父亲做一些简单的康复按摩。
二姐也不再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她每周都会过来,陪父亲聊聊天,给他剪指甲。
小妹和妹夫,成了家里的开心果,经常带着孩子来看望爷爷,小孙子的笑声,是父亲最好的良药。
晓慧和我,依然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但我们不再感到孤单和疲惫,因为我们的身后,站着整个家庭。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饭桌上,父亲举起还有些颤抖的杯子,里面是白开水。
“我……敬……大家……”他看着我们,眼里含着笑,“我……有你们……很好……”
我们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眼眶湿润。
饭后,我陪父亲在客厅看电视。他忽然问我:“劲和,那两套房子……你……怪我吗?”
我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爸,我不怪您。我现在明白了,您给了我比房子更重要的东西。”
他笑了,那是大病之后,我见过的,他最开心的一次笑。
是啊,我得到了什么呢?
我失去了一套本可能属于我的房子,却赢回了一个完整的家。
我付出了八年的辛劳和无数的金钱,却收获了兄弟姐妹的尊重和信任。
我扛起了最沉的担子,却也因此成为了这个家最坚实的顶梁柱。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个天平。你在这头失去了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在另一头,得到更珍贵的回报。
那本在我心里记了八年的账本,我早就不再去看了。因为我知道,亲情这本账,从来都不是用金钱和物质来计算的。
它计算的是陪伴,是付出,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是在一地鸡毛的琐碎生活中,依然愿意为对方兜底的那份担当。
如今,父亲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我们兄妹间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体谅,学会了共同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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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关于房子的风波,像一场严酷的考试,筛选出了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我很庆幸,我们都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在父亲安详的睡脸上,洒在我们这个重新焕发生机的家里,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家。一个用爱和责任,而不是用砖瓦和钢筋,建造起来的,永远不会倒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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