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了吗。”
她问。
“什么。”
我翻了个身,假装被她从梦中拽醒,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是那种声音,像指甲,很轻很轻地在挠我们家的门。”
她的声音在黑夜里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带着神经质的颤抖。
我没有说话,只是竖起耳朵,窗外的风声灌满了整个世界,那声音,我其实也听见了。
01
林辰第一次发现那笔钱的踪迹,是在一个像泡烂的橘子皮一样湿漉漉的周二下午。
他没有去公司,说是身体染了风寒,其实不过是想躲开办公室里那股子漂浮着咖啡、香水和野心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空气。
他在家里,慢条斯理地用吸尘器给地毯做着清洁,嗡嗡的噪音像一只巨大的甲虫,在地板上爬行,吞噬着灰尘和死去的皮屑。
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细长的,金色的带鱼,在地板上游动。
苏晴不在家。
她最近总是很忙,忙得像一枚被拧紧了发条的陀螺,连眼角都旋出了细密的,疲惫的纹路。
林辰关掉吸尘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偶尔发出的,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本想处理一些私活,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家庭共享的银行账户流水。
电子账单像一张了无生趣的脸,麻木地罗列着数字的进出。
他的目光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迅速嗅到了异常的气味。
一笔三万块的转账。
每个月的十五号,准时得像女人的月经。
收款人的名字是苏杰。
他的小舅子。
林辰的指尖在鼠标上停住了。
他没有感到愤怒,那是一种更奇怪的感觉,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从他的胸腔里,非常缓慢,非常温柔地,将他的心脏掏了出去。
他成了一个没有心脏的人,所以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名字,苏杰,苏杰,苏杰。
一连六次,像六块墓碑,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
十八万。
林辰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想起了苏晴最近的变化。
她的节俭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汹湧的疾病。
两个月前,他们常去的那家健身房打电话来催续费,苏晴对着电话,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点卑微的甜美声音说,“哎呀,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真的抽不出时间呢,先不续了,谢谢你呀。”
林辰当时就在她身边,他看见她挂掉电话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重逾千斤的十字架。
还有上个月,她那双穿了三年的高跟鞋,鞋跟在一场雨里,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断掉了。
她回来的时候,一只脚踮着,像一只受伤的鹤,姿态狼狈又滑稽。
林辰说,明天去买双新的吧,就去国贸那家你喜欢的牌子。
她却摇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
“不去了,浪费钱。”她说,“我把这双拿去修鞋铺粘一下就好了,还能穿。”
林辰看着她那张因为节省而显得格外坚毅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他的妻子苏晴,那个曾经会因为一支新色号的口红而雀跃半天的女人,那个会在打折季血拼几万块而毫无罪恶感的女人,现在却为了几百块钱的健身卡,几千块钱的鞋子,跟他进行着一场场无声的,顽强的拉锯战。
而在这场拉锯战的背后,每个月都有三万块钱,像一条沉默的地下河,悄无声息地流向了另一个男人的口袋。
林辰没有关掉电脑。
他也没有打电话质问苏晴。
质问是最愚蠢的行为,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蛮牛,只会在原地疯狂地冲撞,最终力竭,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是一个软件架构师,他的世界由逻辑和代码构成。
他习惯了在无数个BUG中寻找那个致命的漏洞。
他想知道,这个家庭的程序里,到底出现了什么bug。
他想知道,在他构建的这个看似坚固的世界里,那条蛀虫,究竟已经把地基啃食到了什么地步。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
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生了锈的铁皮罐头,被灰蒙蒙的天空压着。
他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想,这场戏,他得陪着她,慢慢地演下去。
他要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观众,坐在第一排,亲眼看着这台戏的幕布,是如何被一点一点地,拉开。
02
时间像一条得了皮肤病的懒狗,拖着沉重的步子,不情不愿地蹭到了下一个十五号。
林辰注意到,苏晴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
她打碎了一只碗,白色的瓷片像她惨白的脸色一样,散了一地。
她煮的咖啡忘了放糖,苦涩的味道呛得林辰直皱眉头。
晚饭桌上,林辰表现得一如往常。
他给她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肉块在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诱人的光泽,像一块琥珀。
“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看你都瘦了。”林辰的声音很温和,像用砂纸打磨过一样,光滑,听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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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米粒像是无数只白色的蚂蚁,让她看得眼花缭乱。
“还……还好。”她的声音细若蚊足,“就是项目到了关键期,要盯的事情比较多。”
“家里的开销是不是有点大了?”林辰看似随意地提起,“我今天看了下账单,这个月好像比上个月多了不少。”
来了。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裤腿,指甲掐进了肉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需要这阵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挤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有些僵硬,像一张贴得不太服帖的面具。
“哦,那个啊,”她故作轻松地说,“是我妈,她前阵子身体不太舒服,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我给她转了点钱。”
她不敢看林辰的眼睛。
她怕自己眼里的慌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泻千里。
“妈做手术了?我怎么不知道?”林辰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了起来,带着一丝关切和责备,“什么手术?严重吗?我们应该去看看她的。”
“不,不用!”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被拨动得过紧的琴弦,发出刺耳的尖音。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缓了语调,试图掩饰。
“就是个很小的微创手术啦,阑尾炎,没什么大事的。我妈怕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现在已经出院了,在家养着呢。”
她觉得自己编造的这个谎言天衣无缝。
阑尾炎,一个不大不小,刚刚好的病。
不需要太多后续的关心,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她甚至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了一丝丝的窃喜。
林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就好,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这里还有些钱,应该多给妈转点,让她买点好的补补身体。”他说得那么真诚,那么体贴,让苏晴的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夹杂着愧疚和感动的洪流。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卑劣的骗子,欺骗着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
“够了够了,我给的已经够了。”她慌乱地摆着手。
那顿饭,苏晴吃得食不知味。
林辰的每一次关心,都像一根鞭子,抽打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她几乎是逃一样地结束了晚餐,躲进了浴室。
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闪躲的女人,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恐惧。
而林辰,在苏晴躲进浴室后,拿出了手机。
他没有看银行账单,而是点开了岳母的朋友圈。
就在三天前,所谓的“手术恢复期”,他亲爱的岳母大人,发了一条九宫格动态。
定位显示在邻市一个著名的温泉度假村。
照片上的她,穿着鲜艳的丝巾,化着精致的妆容,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笑得春光灿烂,气色好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配文是:老姐妹们的快活日子,温泉泡一泡,活到九十九。
林辰面无表情地,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
然后,他将那张岳母容光焕发的照片,保存了下来。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谎言。
多么拙劣的,不堪一击的谎言。
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美的袍。
他甚至懒得去戳破。
戳破了又怎么样呢?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一番声泪俱下的忏悔?然后呢?
然后是下一次,更隐蔽的转账,和更高明的谎言。
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
等所有的脓包都鼓到最大,最大,然后,他会亲手拿起那根最锋利的针,一击即中。
在此之前,他愿意继续扮演这个体贴的,被蒙在鼓里的,甚至有点愚蠢的丈夫。
浴室的门开了,苏晴裹着浴巾走出来,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
“老公,我洗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
林辰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笑容温暖如初。
“好,快去吹头发,别着凉了。”
他看着妻子走进卧室的背影,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且深不见底。
03
苏杰的到来,像一场没有天气预报的,夹杂着泥沙的暴雨,突然而至。
那是一个周六的傍晚,林辰和苏晴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乏味的爱情电影,门铃被按响了,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急促。
苏晴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苏杰,他像一棵被精心打理过的,油光水滑的观赏植物,被移植到了他们这间小小的,朴素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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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件最新款的潮牌卫衣,上面的logo大得像一块广告牌。
脚上踩着一双限量版的球鞋,白得晃眼,仿佛从没有沾染过人间的尘埃。
手上拿着最新型号的手机,正低头回复着信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股浓郁的,价格不菲的古龙水味道,像一只具有侵略性的章鱼,瞬间占领了整个客厅的空气。
“姐,姐夫。”他终于抬起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热情的笑容,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和一丝隐藏得很好的算计。
“小杰?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苏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
“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苏杰大喇喇地走进来,把那双雪白的球鞋直接踩在了干净的地板上,然后在玄关处挑剔地看了一圈,“姐,你家这鞋柜也该换了,太小了,都配不上我姐夫的身份。”
林辰微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小杰来了,快坐。”
他的心里却像吞了一只苍蝇。
他不喜欢苏杰。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喜欢。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油滑和空洞,像一个被吹得很大的气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空无一物,只需一根针,就能让他彻底瘪下去。
饭桌上,苏杰成了绝对的主角。
他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他的“创业宏图”
“姐夫,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个项目,叫‘新零售社交电商’,是未来的风口。马云,你知道吧?马化腾,你知道吧?我们做的,就是要把他们整合起来,颠覆整个互联网的生态!”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下一个站在纳斯达克敲钟的时代巨子。
苏晴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脸上写满了崇拜和骄傲,不停地给苏杰夹菜,“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林辰只是微笑着,偶尔点点头,像一个慈祥的,正在聆听晚辈教诲的长者。
“哦?那具体是什么商业模式呢?盈利点在哪里?”林辰终于开口,问了一个最基本,也最核心的问题。
苏杰脸上的亢奋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哎呀,姐夫,跟你说这些太复杂了,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你不懂。”他含糊其辞地挥了挥手,“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个项目前景无限,我现在的目标,是三年内,A轮融资一个亿!”
他说“一个亿”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眼神还轻飘飘地瞥了林辰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炫耀,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林辰这种“工薪阶层”的怜悯。
林辰心中冷笑。
一个连商业模式都说不清楚的“创业项目”
一个满嘴跑火车,连基本商业逻辑都没有的“创业者”
这简直比街边的算命先生还要荒诞。
“好好干,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林辰端起酒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鼓励,“姐夫支持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苏杰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盏被突然点亮的,瓦数极高的灯泡。
“嘿嘿,姐夫,你真是我的贵人。”他举起酒杯,跟林辰重重地碰了一下,“其实呢,最近公司的资金链,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晴打断了。
“苏杰!”苏晴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看了林辰一眼,“你姐夫上班也很辛苦的,别老给他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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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苏杰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跟姐夫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了,我这不是借,是前期投资。等我的公司上市了,我给姐夫十倍,不,一百倍的回报!”
他画下了一张巨大无比的,虚无缥缈的饼。
林辰看着这对姐弟在他面前上演着拙劣的双簧,觉得无比滑稽。
一个拼命地挖,一个拼命地填。
而他,就是那个被他们认定为源源不断的金矿。
“钱的事情不急。”林辰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项目的前景最重要。这样吧,小杰,你下周抽个空,把你的商业计划书,还有团队介绍,财务模型,都整理一份发给我。我虽然不懂你们那个圈子,但好歹也认识几个做风投的朋友,可以帮你看看,把把关。”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现出了一个姐夫应有的关心和支持,又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苏杰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短暂的凝固,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商业计划书?财务模型?
他连这些词是什么意思都只是一知半解。
他所谓的“创业”,不过是一个用来跟姐姐要钱的,华丽的幌子。
“呃……这个……”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拿不出手?”林辰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во的笑意,那笑意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当然不是!”苏杰立刻挺直了腰板,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麻烦姐夫的朋友。我这个项目,保密级别很高的。”
“哦,这样啊。”林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那顿饭的后半段,苏杰明显蔫了下来,像一颗被戳破了的气球。
他再也没有提融资和钱的事情。
只是埋头吃饭,偶尔看林辰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忌惮和怨毒。
林辰知道,他今天的这番话,已经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林辰,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糊弄的傻子。
他不是那个可以被他和他姐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冤大头”
送走苏杰后,苏晴一直在看林辰的脸色。
“老公,你是不是生小杰的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林辰正在收拾碗筷,头也没抬,“我只是觉得,年轻人创业,还是要把基础打扎实一点,不能太好高骛远。”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苏晴还是感到了不安。
一种巨大的,仿佛走在悬崖边上的不安。
她觉得林辰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的力量。
她不敢再问下去。
她只能祈祷,祈祷她弟弟的那个无底洞,不要那么快,就被她身边这个日益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发现。
04
那场计划了半年的欧洲旅行,像一只被人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从他们的生活中坠落了。
最初提出这个计划的是苏晴。
在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晚餐上,她晃着杯中的红酒,眼神迷离地看着林辰。
“老公,我们去欧洲吧。”她说,“去看看埃菲尔铁塔,去坐坐贡多拉,去圣托里尼看最美的日落。”
她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那种近乎天真的,甜蜜的向往。
林辰当即就答应了。
他爱苏晴,爱她身上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主义气息。
他愿意为了她,去构建一个童话世界。
他开始做攻略,研究路线,预定酒店,像一个严谨的工程师,设计着他们爱情的蓝图。
他们准备了一笔专门的旅行基金,每个月往里面存钱。
眼看着,机票就要买了,签证就要办了,苏晴却突然踩了刹车。
“老公,我们……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林辰的眼睛,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为什么?”林辰正在电脑上对比几家航空公司的价格,闻言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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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最近工作太忙了,请不了那么长的假。”她给出了第一个理由。
“我早就看过了你的排班,下个月你有十五天的年假。”林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
“那……那是因为……我觉得还是省点钱吧。”她又抛出了第二个理由,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欧洲太贵了,把钱花在那种地方,不值得。”
“苏晴。”林辰关掉了电脑,转过身,很严肃地看着她,“钱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笔钱就是专门用来旅行的。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说‘不值得’这三个字吗?你说,美好的体验是无价的。”
他引用了她自己说过的话。
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的,自相矛盾和狼狈不堪。
苏晴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情绪像失控的野草,在她心里疯狂地滋长。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尖利起来,“你是在指责我吗?林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是,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小姑娘了!我开始知道柴米油盐贵了!我开始知道要为这个家精打细算了!这难道有错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番话。
与其说是在指责林辰,不如说是在发泄她内心积压已久的,那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慌。
她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疯狂地用自己的羽毛撞击着冰冷的铁栏杆。
这是他们结婚三年来,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发。
林辰看着妻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甚至有些扭曲的脸,心中的怒火,却一点点地,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吵架。
她只是撑不住了。
那个关于小舅子的谎言,像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
而她,就站在这颗气球的旁边,惶惶不可终日。
林辰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好,好,我不说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我不逼你,你说不去,我们就不去。别激动,别伤了身体。”
苏晴在他的怀里,从最开始的挣扎,慢慢地,变成了无声的,剧烈的抽泣。
她的眼泪浸湿了林辰的衬衫,滚烫滚烫的,像是在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个破碎的,需要被重新粘贴起来的瓷娃娃。
心中五味杂陈。
他妥协了,但并不代表他放弃了。
这次争吵,像一记警钟,让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天晚上,等苏晴睡着后,林辰一个人去了书房。
他打开电脑,没有再看什么旅行攻略。
他开始在搜索框里,输入苏杰的名字。
他动用了一些自己作为软件架构师的,不为人知的技术手段。
他像一个潜入深海的黑客,在浩瀚无垠的,充满了垃圾和噪音的数据海洋里,耐心地,搜寻着关于他那位“创业精英”小舅子的,所有蛛丝马迹。
他查阅了工商注册信息,没有任何一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苏杰。
他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进入了几个臭名昭著的,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地下论坛。
终于,在一个关于网络赌博的论坛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
“杰少-发发发”
这个ID的头像,用的是一张苏杰的自拍照,照片上的他,坐在一辆他不该拥有的跑车里,戴着墨镜,笑得张扬而愚蠢。
林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顺着这个ID,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了苏杰那所谓“创业”的,华丽的外衣。
他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投注记录,看到了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输赢,看到了他在论坛里吹嘘自己如何从姐姐那里轻松拿到几十万“周转资金”的帖子。
在其中一个帖子里,“杰少-发发发”这样写道:
“我那个姐姐啊,就是个圣母,我说我妈病了,她就打钱。我说我创业了,她就打钱。她简直就是我的提款机。至于我那个姐夫,呵,一个搞IT的木头,十足的冤大头,被我姐哄得团团转,还真以为我是什么商业奇才呢。等老子靠这个翻本了,第一件事就是去他面前,用钱砸他的脸!”
下面是一片起哄和追捧的回复。
“杰少牛逼!”
“求带啊杰少!”
“你姐夫就是个ATM吧,哈哈哈哈!”
林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文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了的钉子,钉进他的眼睛里。
他没有愤怒,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情绪。
是极致的冷静。
冷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把所有的网页,所有的聊天记录,所有的证据,都截了图,分门别类地,保存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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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又找到了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
他发了一段信息过去。
“帮我个忙,盯一个人。”
他还通过另一个在KTV工作的朋友,得到了一段更加致命的录音。
录音里,是苏杰喝醉后,和他的狐朋狗友吹牛的声音,内容和他在论坛上发的帖子,大同小异,只是更加的,不堪入耳。
“我姐夫那个傻B……”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扎进了林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收集齐了所有的证据。
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清点着自己的武器。
他知道,摊牌的日子,不远了。
夫妻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苏晴的心理防线,也已经像一座被洪水围困的孤城,摇摇欲坠。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待那个从他妻子手机里,打来的,带着哭腔的,绝望的电话。
05
那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
在第六个月的,又一个十五号过去后的第三天。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林辰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只是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狂风的怒吼,和雨点砸在玻璃上,那密集得如同鼓点般的声响。
手机在床头柜上,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发出的幽光,在黑暗中划开了一道惨白的口子。
来电显示是“老婆”
林辰等了十几秒,等那铃声响得足够久,足够焦灼,他才伸出手,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喂”
他只是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是苏晴压抑着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哭声,和风声雨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格外凄厉。
“老公……老公……”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辰依旧没有说话。
“老公,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