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差不多行了,不就是一瓶矿泉水嘛,让人家过去吧,后面还排着长队呢。”安检机旁,新来的实习生小李碰了碰身旁队长的胳膊,小声劝道。
被称为“陈哥”的男人叫陈雷,他目光如鹰,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普通水瓶的成像,头也不回地说道:“打开,喝一口。这是规定。”
“大哥,我真没骗你,就是水,我当着你面喝!”排队的旅客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
确认无误后,陈雷才挥手放行。
小李不解地凑过来:“陈哥,你这也太较真了。咱们干这活儿,每天过成千上万个瓶子,哪有那么多万一?”
陈雷转过头,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是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深邃和凝重。
“小李,你记住。对旅客来说,这可能是一万次里的一次。对我们来说,这是我们职责里的一万分之一。但只要有一个万一从我们手里漏过去,对于那趟列-车上成百上千的旅客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们的岗位,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一次也不行。”
01
陈雷,三十二岁,J市火车南站安检三班的班长。
![]()
在同事们眼里,陈雷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的异类。他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仿佛脸上天生就缺少“笑”这根神经。
别的同龄人下班了,三五成群地约着吃饭、唱歌,生活多姿多彩。而陈雷的生活,则像一条精准的直线,一头是车站,另一头就是那个离车站不到一公里的单身宿舍。两点一线,枯燥得像一杯白开水。
宿舍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无他物。桌子上,没有电脑,没有零食,只有一摞摞厚厚的安检案例汇编和各种违禁品的分析图册。书页的边角被翻得卷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
每天下班,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对着这些资料,一遍遍地推演,一遍遍地记忆。
实习生小李曾有一次去他宿舍送东西,看到那场景,出来后咋舌不已:“我的天,陈哥那哪是宿舍啊,简直就是个作战研究室!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进了那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寝室呢。”
老员工老王听了,呷了一口浓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啊,就是书读多了,把自个儿当成守护地球的超人了。咱们这就是份工作,拿一份工资,养家糊口,犯得着跟自己这么过不去吗?得过且过,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是老王的人生哲学,也是大多数同事的工作常态。但这个词,在陈雷的字典里,似乎从来不存在。
他对工作的较真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任何一件行李,哪怕是一包不起眼的纸巾,只要他觉得屏幕上的成像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都必须开包检查,翻个底朝天。
因为这份近乎偏执的严苛,他成了车站里被旅客投诉最多的安检员。领导找他谈过好几次话,劝他要讲究工作方法,注意服务态度,但他每次都只是点头应着,转头到了岗位上,还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他就像一颗嵌进车站这部巨大机器里的、最坚硬的螺丝钉。周围的人或许觉得他格格不入,觉得他顽固不化,但谁也无法否认,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存在,这道安全防线才显得格外牢固。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份普通的工作如此执着,也没有人知道他那张严肃的面孔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这座城市最繁忙的交通枢纽里,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南来北往的芸芸众生和他们行李箱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02
这天是周末,又恰逢临近国庆长假,J市火车南站被一股焦灼而又兴奋的浪潮所席卷。
巨大的穹顶之下,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口音混杂着列车进站的轰鸣和广播里循环往复的提示音,构成了一曲现代都市独有的交响乐。
安检口更是排起了几条长长的“人龙”,队伍蠕动得异常缓慢。旅客们脸上大多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假期的期盼,当然,也少不了因等待而滋生的不耐烦。
![]()
陈雷像往常一样,站在X光机后面,全神注地盯着屏幕。他的世界里,仿佛自动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喧嚣,只剩下那些由不同颜色和形状构成的、光怪陆离的图像。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隔着拥挤的人群,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妈妈,我们叫她王丽。她身材瘦弱,面色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孩子似乎睡着了,小脸蜡黄,安静地伏在妈妈的肩头,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
女人的眼神带着一丝惊慌和躲闪,一边排队,一边不停地安抚着怀里的孩子,与其他旅客脸上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打扮很朴素,只有一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和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不锈钢外壳的大号保温壶。那保温壶被她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护在胸前,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轮到她时,她将旅行包有些笨拙地放上传送带,却把那个保温壶依然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想利用抱着孩子的便利,直接走过安检门。
“您好,这位女士。”陈雷身边的实习生小李立刻上前一步,礼貌地拦住了她,“对不起,您怀里的保温壶也需要过一下安检。”
王丽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抱着保温壶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脸上露出了为难和哀求的神色。
“同志,能不能……能不能不检了?”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我儿子病得很重,这里面装的是给他熬的救命药,温度都是医生交代好的,不能凉,也不能晃。”
她的样子楚楚可怜,怀里的孩子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小李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心地善良,一看这架势,顿时有些心软了,刚想说点什么,陈雷沉稳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规定就是规定,所有行李,都必须过检。”
陈雷从岗位后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看着王丽,但那份平静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丽似乎被他的气场吓到了,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极不情愿地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壶,用一种近乎“安放”的姿态,轻轻地放在了传送带上。
03
保温壶缓缓进入了X光机的暗箱,像一个即将被揭晓谜底的潘多拉魔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陈雷身后的那块显示屏。
屏幕上,保温壶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壶里装满了液体,从成像的颜色和密度来看,确实比普通的水要大一些,这倒是符合她“中药”的说法。
小李心里松了口气,觉得是班长太多心了。
然而,陈雷的眉头,却在那一刻,猛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也下意识地前倾,两只手撑在了操作台上,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停!”他低喝一声,果断地按下了传送带的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队伍的行进再次中断,后方立刻传来一阵不满的骚动。
“怎么了,陈哥?”小李紧张地问,他也凑过去看屏幕,却什么异样也没看出来。
陈雷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女人,王丽。
此刻的王丽,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完全不敢与陈雷对视,放在身侧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的所有微表情,都在告诉陈雷:她有问题!
陈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因肾上腺素飙升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对王丽说:“这位女士,请您过来一下。按照规定,您需要打开这个保温壶,当着我们的面,喝一口里面的液体。”
这是安检流程里最常见的一环,也是戳破谎言最直接有效的一环。
然而,王丽的反应,却极其剧烈,仿佛陈雷的要求,是要了她的命。
“不!不行!”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我都说了,这是给我儿子熬的药!医生说这药有特殊成分,不能随便见空气,更不能让外人喝!”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旅客的注意,一场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04
队伍的后方,开始传来阵阵骚动和不满的抱怨声。
“搞什么啊?还让不让人走了?”
“前面那个安检员怎么回事?人家一个带孩子的妈妈,她想干嘛?”
王丽见有人开始“声援”自己,情绪变得更加激动。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哭喊着对周围的人说: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儿子得了重病,要去省城看专家,这个壶里装的是救命的中药,这个安检员非要让我打开,还要让我喝!”
“我一个女人家,抱着生病的孩子,千里迢迢去看病,我不就是想早点过安检,赶上火车吗?他凭什么这么刁难我啊!呜呜呜……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的哭诉,字字泣血,极具感染力。
一个瘦弱的母亲,一个生病的孩子,一个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安检员——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瞬间点燃了周围旅客们心中那早已因等待而变得焦躁的“正义感”。
人群开始对着陈雷指指点点,谩骂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挤到前面,气愤地指着陈雷:“小伙子!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人家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这为难人家!你的良心呢?是不是被狗吃了!”
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个生意人的中年男人,则是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金表,冲着陈雷吼道:“我那笔生意几百万上下,你要是耽误了我的火车,你负得起这个责吗?赶紧让人家过去!一个破水壶能有什么问题?!我看你就是诚心找茬!”
更有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小伙子,直接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直播软件,将镜头对准了陈雷,嘴里还振振有词。
“家人们,大家快来看啊!J市火车站安检员耍官威,欺负带病娃的母亲!现场直击!咱们必须把这个事给曝光出去,让他火!”
一时间,陈雷成了众矢之的。他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仿佛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车站的领导和执勤的铁路警察也闻讯赶了过来。
“陈雷!怎么回事!”车站的王副站长拨开人群,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陈雷的脾气,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小子是不是又犯牛脾气了?赶紧处理一下,别把事情闹大!我看这母子俩也挺可怜的,你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嘛,通融一下就算了!”
然而,陈雷却像一尊磐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谩骂,也没有向领导解释。他的目光,始终像猎豹一样,死死地锁定着那个还在人群中哭泣的女人。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打开它。或者,我帮你打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王丽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陈雷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脸上血色尽失。
05
对峙,在沸腾的舆论中心,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王丽死死地抱着孩子,就是不肯配合。而陈雷,也寸步不让。
周围的舆论几乎要将他吞噬,连刚赶来的铁路警察,都觉得陈雷有些小题大做,劝他算了。
“同志,您放心,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这里面绝对没有问题!”王丽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用道德来绑架规则。
陈雷冷笑一声,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只会给对方和可能存在的同伙创造更多的机会。
他不再废话,直接对身边的铁路警察下令:“把她和那个孩子带到旁边的贵宾休息室,立刻!还有,封锁这个保温壶,拉起警戒线,除了我,任何人不准靠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和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安检员判若两人。
警察愣了一下,但看到陈雷那前所未有严肃的表情,还是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凭什么抓人!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放开那个妈妈!”
人群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有人甚至试图冲过警戒线,与警察发生了推搡。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王丽被带走的时候,她要乘坐的那趟 G174次列车,已经开始了检票。她发出了绝望的哭喊:“我的火车!我的火车要走了!你们害了我儿子啊!你们这群杀人凶手!”
这声哭喊,成了压垮众人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稻草。对陈雷的谩骂声,达到了顶峰。
陈雷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将那个保温壶从传送带上取了下来,仿佛捧着一个随时可能苏醒的魔鬼。
他将保温壶安置在一个临时取来的防爆箱里,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几句简短的话:“是我。J市南站,三号安检口。对,出现了……一个‘水壶’。和档案里的一样。请立刻派人过来,同时,把那个‘样品箱’也带过来。”
挂掉电话,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他知道,一场看不见的、与死神的赛跑,已经开始。
他让人将贵宾休息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外面等待消息的旅客,渐渐地也从愤怒变成了疑惑和好奇。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冷血”的安检员,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那个直播的小伙子,也一直没关直播,将镜头对准了休息室的门口,在线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
就在众人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贵宾休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陈雷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身后跟着两名表情严肃的特警。
紧接着,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市公安局的李局长。
李局长亲自拿着一个话筒,走到了人群面前。
而与此同时,几名警察抬着一个用厚重帆-布盖着的箱子,也走了出来,将箱子放在了地上。
陈雷走上前,在所有人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一把揭开了帆布。
当众人看清柜子里陈列的东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之前还喧嚣不止的候车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